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以来,我国小说创作的繁荣景象,是不容置疑的。其创作数量之多,是空前的,当然不能说绝后。仅以长篇小说而言,现今一年的创作出版量,达近千部之众,比解放后至文化大革命的十七年的总数还要多。至于中短篇小说的数量,就更为可观了,只好用不计其数来概括。
说实在话,我是不大读小说的,特别是长篇小说,其原因在于:一是读长篇小说更耗去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有朋友告诉我,有人读长篇小说速度之快,令人佩服,说是一部三、四十万字的小说,他(她)一天可以读两部,上午一部,下午一部。如果他(她)乐意的话,晚上还可以读一部,他(她)的读岂止是一目了十行,简直就是一目一页了,只见他(她)不断地翻动书页,知其故事情节的大概而已,我做不到。二是如今的长篇小说,一般水分太重,往往把只能做中篇小说的材料,生拉活扯地做成了长篇小说,连一些名家的一些长篇小说都如此,这叫我们做读者的还有什么话说。唯一的办法,那就是不读。以我个人的阅读兴趣来说,我比较喜欢读短篇小说和中篇小说。
最近,我州彝族作家木呷拉且出版了一部短篇小说集《家史甜甜的咸咸的……》,我就非常喜欢读。这部短篇小说集,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年10月1版1印。选入其短篇小说20篇,达12万字,印1000册,定价15.00元。
木呷拉且,1984年毕业于西南民族学院。1982年开始用彝、汉文双语创作,是我州为数不多能用双语创作的中年彝族作家,已有近百万字的双语创作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1991年出版中国第一部彝文短篇小说集《情系山寨》,获第四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奖;短篇小说《三娃》获首届四川省少数民族文学奖;1997年出版彝汉文短篇小说集《滚动的情韵》,获首届凉山文学艺术创作“山鹰奖”;2004年出版中国第一部规范彝文长篇小说《火魂》。木呷拉且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凉山州作家协会、凉山州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任凉山州文联副主席,兼《凉山文学》彝文版主编、副编审。作家从家乡的泥土中走出,因此,他的作品就有了泥土味,他以为人离不开泥土,泥土味滋润着这位作家的成长。
三、五千字至万余字的小说为短篇小说。综观木呷拉且的这部短篇小说集《家史甜甜的咸咸的……》,的确是一部地地道道的短篇小说集。长者不过三、五千字,短的一篇《山野醉人》,只有千余字。作家往往通过生活的一个横断面,去表现人物的性格,塑造人物的艺术形象。当然,也有的是写人的命运,写一个人人生的某个侧面,无论从某个角度写去,都能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这就是作家的人格魅力和作品的艺术魅力。
这部短篇小说集,首篇是《拉铁》,写一个彝族干部拉铁的成长。开篇之第一自然段就很有意思:“‘拉’,虎也,‘铁’,啸也。虎啸,可见其父取名时的一番苦心。”不仅如此,更预示了拉铁是一个有为之人,小说交给读者的答卷也的确如此。作家命笔布局,从总体上说是较为符合情理的。我从小说故事情节的发展,可以感知拉铁的成长脉络。他在处理婚姻问题上、他在任副县长积极推行包产到户上,都表现了一个人的良好品格。婚姻受挫、因推行包产到户受到极左的批判并撤职,他都能正确对待,但由于作家对拉铁此时的心理描写笔墨不足,显得有些理想化。再就是拉铁受处分后回到老家,时间不算短,但只字未涉及到初恋者阿妞,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仅管如此,拉铁这一彝族男子汉的形象仍然活在了我们的心里。
作为以书名同名的《家史甜甜的咸咸的……》,之所以如此操作,当然是证明作家对这篇小说的重视程度,这里既有感情的因素,当然也有小说艺术的考虑。作家以第一人称“我”,讲述了一个我爷,我爸的故事,这是一篇具有纪实风格的传记式小说,而且是把我爷,我爸丑的一面,甚至恶的一面,撕破给人看,这是“咸咸的”,当然也有“甜甜的”,不过以我观之,这篇小说“咸咸的”胜于“甜甜的”。无论是“甜甜的”,还是“咸咸的”,都能给予读者很多思考的引子,这正是这篇小说的可贵之处。这小说是,是作家描写对象的生活事件和生活现象,它是作家对人的生活事件和生活现象进行选择、集中、提炼,加工而成的,颇为成功。
《山野醉人》,是这部短篇小说集中最短的一篇,不足1500字吧,但文章写得很美。这篇小说,我在编“彝海”文学副刊的时候,曾经编发过,当时就觉得很美。《山野醉人》,是可以把它当作散文来读的。说它是小说也可。关于小说,有人定义为:小说是用散文写成的故事。而这篇小说,却淡化了故事,而更多的是写一种氛围,一中情趣,一种天籁,读看,如一股暖流流过,如一缕清风吹过,如一簇鲜花亮过,令人心旷神怡。这一篇的重点是一种境界,是情景的交融,它不注重人物的刻划。阿薇是美的,彝家小伙是美的,作家为他们营造的环境是美的。这一且的美,构建起这美的小说《山野醉人》。小说家汪曾祺的小说,是写得很美的,他的一段话,可供我们借鉴。他说:在他的小说中,“散文的成份是一直明显地存在着的。所谓散文,即不是直接写人物的部分。不直接写人物的性格,心理,活动。有时只写一点气氛,但我以为气氛既人物。一篇小说要在字里行间都浸透了人物,作品的风格,就是人物性格。”(《汪曾祺短篇小说选.自序》)读了汪曾祺的这段话后,再回头去读木呷拉且的这篇《山野醉人》,我们就更有一副鉴赏的眼光了。
《木呷拉且》、《阿芝妞妞》、《阿英呷呷》、《拉哈有呷》等篇,都是直接写人的,篇名既小说的主人公名。《木呷拉且》中的木呷拉且,刚参加工作处世难,遵父训,活得累,何苦呢?不这样,又能怎样?《阿芝妞妞》中的阿芝妞妞,因吸毒、因乱交,染上“爱滋病”寻死,巧遇拉哈有呷,送医院,得救,并产生恋情。《阿英呷呷》中的阿英呷呷,差点因为妹妹阿芝妞妞复仇,走上犯罪道路,在木呷拉且的劝说下,走正道,于是“她眼中的城市很美丽”。这篇虽说不得不写妹妹阿芝妞妞,但对其妹妹的描写落墨过多,让姐姐阿英呷呷的笔墨就淡了,整篇显得笔墨不够集中,而影响对阿英呷呷这个人物形象的塑造。《拉哈有呷》中的拉哈有呷,与阿芝妞妞的一场生死恋,拉哈有呷这个人物胸怀宽广,令人佩服。这些篇章,这些篇章中的人物,都给读者的我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因为是作家对作品描写的生活现象中的人物、事件的观点和评价正确的结果。人物形象的塑造,紧贴现实,紧贴时代,紧贴生活,于是人物便成了作品的核心,作品的灵魂。
写小说,的确有“无巧不成书”之说。这《追嫁女儿的老人》就是一例。老人、女儿丽丽、蒋磊、张强,形成这“巧”的连环套,使这婚事具有较强的生活情趣。作家通过人物和人物的活动及其相互间的关系的描写来反映生活,塑造人物形象。这篇小说,作家通过这一巧,二巧,连三巧的故事情节的发展,完成一桩婚事的来龙去脉,环环相扣,读者欲罢不能,读完之后,发出会心地微笑,一篇小说能有如此之效果,算是很可观的了。
小说中人物的塑造,情节的发展,环境的安排,事件的渊源,至关重要。看得出来,木呷拉且在作小说时,对这些方面是很用心的,如他的这篇《做官》。小说情节并不复杂,但很得体,一般说来,写小说是要讲故事的。所谓讲故事,就是过去或者正在发展的事情。《史记。太史公自序》中说:“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读过这部小说,我以为木呷拉且是一位会讲故事的作家,《做官》的故事,就较为引人入神。写木呷拉且做官,以故事带出人物,以人物串连故事,故事因人物而发展,人物因故事而成长,不只是木呷拉且,还有拉哈有呷、阿英呷呷、还有阿芝妞妞。这里需要说及的,是有几个人物在不同篇目中交叉出现,不失为一种小说的作法,好处是令读者对这些人物有一个互动的感知;但是,读者阅读的时候,必须细心,否则会被小说中的人物弄糊涂了。
《家史甜甜的咸咸的……》,写的是本土的事,本土的情,本土的景,本土的人,于是就有了本土的味,即泥土的味。在这浮躁的小说时代,我以为读书界应更加关注本土味小说才是。
2005年3月1日于凉山日报社虚怀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