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3-5日,“楚雄州文化馆2025年‘马缨花’文学戏剧创作培训班”在元谋县树树园酒店举行,我有幸成为50名学员中的一员。在这次培训的学员名单中,有一位文友我们已经四十年未见面未联系了,故从报到那一刻起,我就在学员中辨认我曾经的这位文友,也考验一下自己的观察力。培训的第一天,趁大家课间休息时,我冒昧上前问一富态的男子,真还一问一个准,说明我还没到“老糊涂”的年龄。
这位文友为何四十年后仍给我记忆深刻,是因为1985年,只有初中文化的他,一位手握锄头把土里刨食的农民,在《金沙江文艺》上发表了一篇小说,叫《寡妇岭》,一举成名,引起轰动,被当时的楚雄州文联副主席芮增瑞选为重点培养对象,我们一起参与《金沙江文艺》的骨干培训,他叫祁家福。祁家福在文学方面的特长,自然也引起了元谋县相关部门的关注,破格将他招录为国家干部,被安排到县文化馆工作。祁家福后来偏重于戏剧创作,为元谋县演艺团写出了不少好剧本。曾由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的一本小说集,书名就叫《寡妇岭》。
作者与祁家福在培训班上留影
我老家牟定文友毕继爱当年也是一位农民,也有与祁家福一模一样的人生经历,也是靠写作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毕继爱小时候生活的村庄叫八道河,他写他们村前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是一首诗,题目就叫《八道河》,写得十分优美,发表在《金沙江文艺》上,受到省级评论家的赞扬,由此被调到牟定县民委(即现在的县民宗局)工作。如今,祁家福、毕继爱和我都退休了,人老了怀旧,回顾往事,不免让人感慨万千。于是在饭桌上吃饭的时候,我又聊起了当年的牟定文友吴应昌,想来他应该也退休了。不料话一出口有人就告诉我,吴应昌患抑郁症已去世一年多了!我一下子就愣住了,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起来。
准确地说,我与毕继爱、吴应昌至少已有四十年未谋面了,当初志趣爱好相同的几个年轻人,随着岁月的悠长,加之工作和生活的磨砺,激情四射的年龄已过,如今一切复归于平淡,也应验了那句歌词: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我1982年在《金沙江文艺》上发表短篇小说《春雨》,从此走上了业余写作的道路,那时我是楚雄卫校的一名学生。吴应昌出道比我晚两年,但远比我幸运。他师专毕业后被分回到牟定县凤屯乡下教书,也是因为写小说,在《金沙江文艺》上发表(但他发表的小说我想不起来了),成为和我一样的重点作者培养,那些年我们经常在州文联年度培训时见面。后来也是因为他喜欢写作,被县委从乡村调到令人羡慕的县委宣传部工作。那时的吴应昌,也和所有从农村出来的青年一样,一副清清瘦瘦的模样,精神饱满,充满理想。记得1985年12月,在州文联的培训结束后,《金沙江文艺》编辑部的彝族编辑基默热阔(罗有能,永仁籍),永仁的傣族作者杨志光、牟定的彝族作者毕继爱和牟定县委宣传部的吴应昌,他们应邀跟我一起来到我工作的吕合煤矿,我领他们四位文友下到三百多米深的煤矿生产一线体验生活,与“煤海文学社”的成员见面交流,在文学海洋里天南地北,很是畅快地“疯”了一回。至今细想,这就是我与吴应昌的最后一次见面。那时我在矿山组建的“煤海文学社”办有《星星》内部刊物,32开,铅印,我任社长、主编。吴应昌回去后给我寄来了一篇小说,叫《红月亮》,我读后认为写得不是很好,加之后来《星星》改为8开小报,篇幅有限,就没有刊用。但这篇小说的开头是一个老人口中的谜语,很有趣呢,故我至今记得清楚:“小有角,老有角,半中年纪没有角。”读了小说,就猜出了谜底:此乃月亮也。
据我所知,吴应昌调到县委宣传部后,任职新闻干事,主要从事新闻报道工作。我们这些从学校门刚踏入社会门的学生,思想单纯,缺乏社会经验,特别不谙人际关系,在工作中吃了很多苦头。刚到宣传部时,春风得意的吴应昌就曾遭遇了两件闹心事:有一次牟定县某地田间蚕豆苗正开花时爆发病虫害,农民到供销社却买不到急需的农药(有农药售货员就是不卖)。那时还处在改革开放初期,全国仍是计划经济,什么东西都还要凭票或证明销售。他了解情况后写了一篇批评稿,题目是《牟定县千亩蚕豆受损,供销社见死不救》,文章很快就在《农民日报》上刊发。《农民日报》可是大报,全国发行,影响力大,不是一般人能上的。如此锋芒的文章一时在牟定县引起轰动,特别是县委县政府领导读了这文章题目就十分生气。但明里对吴应昌也不好说什么,因为从道义上讲,这篇报道客观真实,为的是百姓生计,批评得一点也没错。
还有一次,吴应昌周末徒步回老家凤屯乡下,路过一座新修建的小坝塘,发现这个水库渗漏、存不住水,就现场向村民了解情况。原来此坝是承包给四川人建的,因偷工减料质量不过关,出了问题,老百姓意见很大。事关家乡民生,回到单位后,吴应昌也写了篇文稿,同样在《农民日报》上发了出来。其中有个情节十分鲜活,是老农们说的一句话,说这坝塘“白天关太阳,晚上关月亮”。结果又引起领导的极度不满。更要命的是,原来这坝塘是州长普联和以扶贫款批的建设项目,州长是我们牟定人,想着自己在任,动用扶贫款,能帮家乡一把,不想下边的人没有把事情办好,还把娄子捅到了《农民日报》上,心里很是恼火,就打电话向县里过问了此事。这次事态有些严重,县委相关领导找吴应昌谈话,话也说得很委婉,大意是:你不适合写新闻报道,今后还是继续写你的小说吧。
熊望平、张永祥、吴应昌著的《绿风荡漾》一书
当年吴应昌把他的这些人生经历讲给我听时,他还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一点也没有气馁迹象或消极的心态。随后的几年,下海经商大潮冲击中国文坛,低俗色情文学流行,作家们一片迷茫。我则转过身专心写我的医学科普,渐渐远离了州文联,也远离了楚雄文学圈。又过几年,在我面临矿山改制、工人下岗,自身饭碗难保境地的时候,吴应昌却与州文联的熊望平、张永祥一起三人创作出版了一本书,我也替他们高兴。这是一本长篇报告文学,叫《长江不会忘记——牟定县十年“长治”工程纪实》,1999年由德宏民族出版社出版。今天我在孔夫子旧书网上找到了这本书,却发现此书还有另一个版本,但书名已改了,改为《绿风荡漾》,2001年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三人的著名顺序一样。我感觉,这本书得以完成创作,并成功出版,吴应昌所在的宣传部和他自己的协调努力是分不开的。
熊望平、张永祥、吴应昌著的《长江不会忘记》一书
其实,当年的这些文友,尽管天各一方,每位我还是会关注的,但只能是静静地关注,在网上关注,没有人会来告诉我。很多时候,我也想知道他们的写作和发表情况,或目前的生存状况。很多年没有看到吴应昌的文字了,在2016-2018年间,我突然读到吴应昌写蟠猫乡碑厅村委会的一些信息,知道了他是这里的驻村优秀扶贫干部。碑厅离我们陡嘴村仅隔一个山头,他写的一篇文章中丫口村的励志人物普连翠,还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姐呢。
在写此文时,我在互联网中文期刊全文数据库里查了一下,这些年来,吴应昌给我们留下了数十篇有关牟定的新闻报道,时间从2001-08-06至2022-05-25,大部分发表在《楚雄日报》上,少部分发表在《云南日报》和《云南林业》上。期刊上可查的文艺作品有《跟你走》,发表于《云岭歌声》;《山村女孩》发表于《民族音乐》;《月琴能手王光金》《三月会“里跳”左脚》两篇发表于《今日民族》。我查到的这些不是全部,吴应昌发表的文字,应该远比这些要多得多。
人生苦短,人生不易,我为历经风雨、已经熬到退休、能够安享晚年的吴应昌早逝感到惋惜。曾在手机上看到一个段子:“人生其实没有意义,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我们奋斗一生,带不走一草一木;我们执着一生,带不走一丝虚荣爱慕。”这未免太悲观了,人生或悲或喜,都是一首歌。曾经的轰轰烈烈,曾经的苦不堪言,都是我们的生命历程,都是鲜活的一段历史,值得我们把故事真实地记录下来,共同分享,这是一种有意义的传承。作为曾经的文友,我为逝者做不了什么,就把这些纷扰的文字留在这个世界上,表达我们对逝者的尊敬和怀念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