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大人盼丰收,娃娃盼过年。不是吗?小时候,当过完年,割完猪蹄,我就开始盼望第二年割猪蹄时候的到来。我常缠着大人天真地问:“阿爸、阿妈,割猪蹄什么时候才能到?”他们抚摸着我的头,笑着说:“等到木叶变黄的时候。”因彝族过年在每年阴历十月,那时,恰恰是木叶变黄的季节。于是,我从芳草萋萋的春天,到遍地莺歌燕舞的夏天;从满山遍野硕果累累的秋天,到深山旷野树叶变黄的金色十月,耐心地等待着一年一度“割猪蹄”的到来。
据阿爸、阿妈说,孩子们团聚在野外烧猪蹄吃,会安然无恙地成长,长大成人后也无病无忧。这种带有一定神秘色彩的习俗,反映了彝家父老们对孩子健康成长的一种希冀。我因当时年龄小,没有理解这些习俗的内在涵义,但我觉得在野外割猪蹄够味,富于天真活泼的浪漫色彩。
这年的彝历新年,全寨的小伙伴们都到师坝场“割猪蹄”。这天晴空朗朗,没有一丝云彩,空气格外清新,满山遍野的木叶一片金黄。师坝场宽敞,可以容纳上千人,场的左边有一股清泉在汩汩地流淌着,太阳的折射光像一绺彩色的飘带在飘飞,极为艳丽。天空中的燕雀时而低空飞翔,舒缓柔软,时而仰天直上,搏击长空,像一星点火球,闪闪烁烁。同伴们在这仙景般的坝场上热闹开了。他们都拿来了大人从肥溜溜的猪身上割下来的蹄子,每人一把小刀,准备割猪蹄吃。小伙伴们从四面八方拣来干柴,堆成小山似的,然后划上一根火柴。顷刻,篝火熊熊地燃烧起来了。大家把猪蹄接二连三地抛进旺火中。待烧熟后,就用木棍把蹄子从火中掏出来,然后用锋利的小刀一小片一小片地割进嘴里咀嚼品尝。多脆多香啊!简直比山珍海味还可口!
十一岁那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县中学的初中班。县中学离我家乡很远很远,那时交通不便,往返需要翻山越岭,行走七八天时间。除假期回家外,平时很少回家。这年的彝族年,学校按彝族风俗,煮了坨坨肉,庆贺一年一度的彝历新年。坨坨肉吃了很多,但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没有得到满足似的,心里空空荡荡的。仔细想来,那就是想“割猪蹄”了。故乡山寨里的小伙伴们此时此刻正在宽敞的大草坝里割猪蹄,一定热闹欢快吧?我的一颗童稚之心,冲出胸口,越过沟涧,翻过崇山峻岭,回到故乡那割猪蹄的热闹场景之中……正当割猪蹄的萦萦情怀在我心中撩拨时,故乡的一队马帮上县驮运货物来了。马帮队长沙马叔叔带来了阿爸阿妈给我捎的一对猪蹄。猪蹄胖乎乎的,皮细肉嫩,已经煮熟了。我高兴极了,提着猪蹄,没来得及谢一声就奔回寝室,高兴地叫道:“我有猪蹄啰!我有猪蹄啰!”同学们闻声都从床上跳下来,把我围了个水泄不通。我用小刀把猪蹄一片一片地割进同学们的嘴里,他们细细品尝着,都纷纷称赞说:“猪蹄肉多脆多香呀!”我最后才放了一片猪蹄进嘴里,嚼着品着,馨香味顿时从口中慢慢溢出。
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浪潮席卷了山乡村寨,搅得人心不得安宁,学校被迫停课“闹革命”。这时,我悄悄地离开那个疯狂的学校,回到了故乡参加家务劳动。这年的新年佳节,全寨的小伙伴们又到野外“割猪蹄”。名曰“割猪蹄”,实际上是“耍坝子”。篝火虽然燃得很旺很猛,然而火中没有几块猪蹄,多数是些洋芋坨坨。然而我们这些不太懂事的孩子们还是欢快地度过了这次传统活动。不久,彝家小孩们这种一年一度的有趣活动,竟被取缔了。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我们这些昔日的小孩,现已进入青春妙龄时期了。这几年,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农民承包了土地,积极勤劳致富。就在这金秋十月,我告假回到了离别六年的故乡,和亲人们欢度新年佳节。
由于长途跋涉,极度疲劳,这天直到阳光穿过窗缝,洒在脸上,我才蒙蒙眬眬地醒来。糟!我不是昨天跟我侄儿说好,今天参加他们“割猪蹄”吗?禁止了几年的“割猪蹄”活动,据说从去年开始又恢复了。
我翻身起床,很快赶到了昨晚侄儿告诉我的聚会地点。全寨的小孩们都汇聚到这里。他们一个个穿上阿妈缝织的新衣裳,花的、黄的、绿的、青的,五彩缤纷,简直看得我眼花缭乱。他们活蹦乱跳,叽叽喳喳,像一群快活的小麻雀。柴堆如山的篝火熊熊地燃烧着,火堆中烧满了肥溜溜的猪蹄,嗞嗞的,那声音像山涧的清泉,悠悠扬扬,极为悦耳。孩子们争先恐后地从火中掏出猪蹄,用小刀一片一片地割进嘴里。一个叫妞妞的小姑娘割下一片猪蹄肉,走到我面前说:“叔叔,你吃猪蹄肉吗?”一双大眼热情地望着我。其他小孩们也围了过来,都叫我吃猪蹄。面对着这群天真活泼、心灵无瑕的孩子们,我仿佛变小了,变矮了,好像回到了那金色的童年。
太阳从东边山坳里升了上来,很圆很大。它像母亲那样,把它那温暖的光束无私地洒向天真的孩子们,洒向金色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