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前准备的各种食品中,少不了要有燕麦糌粑。燕麦,彝语称为“苴”,是山寨彝家人少不了的美味佳肴,也是敬奉老人、供奉祖宗的上等食品。
今年开春,阿爸阿妈在我们家田边地角里种了一些燕麦。用燕麦做成的糌粑,香喷喷的,非常可口。于是,我就央求阿爸阿妈多种一些。他们说燕麦糌粑虽然好吃,但燕麦产量低,在我们家有限的地里不可多种,但过年时需要食用燕麦糌粑,也不可不种。经过阿爸阿妈的精心照料,燕麦长得非常茂盛,籽粒多且十分饱满。到了金秋时节,阿爸将其收割起来,放在房背后的木制粮架上,任凭风吹日晒。
今晨阿爸起得很早,将房前的院坝清扫得干干净净。他把晒干的燕麦从粮架上取下,一把一把地放到院里,开始用连枷捶打起来。阿爸个头高,壮实,浑身上下都充满着力气。他一边挥舞着连枷打燕麦,一边对我说:“孩子,你知道咱们祖先是怎样赞颂苴(燕麦)的吗?”我摇了摇头,因为我从来就未听说过祖先有什么话是赞颂“苴”的。
“高山雪地‘苴’,生长在高山,撒也在高山。”阿爸开始吟诵起来,声音抑扬顿挫,“撒时红艳艳,生时绿油油,开时白花花,果结沉甸甸,成熟黄澄澄。女人来割麦,男人来收麦,收割入家院。”阿爸吟诵到这里时,声音有些干涩,满身汗珠簌簌地往下滴落。显然,阿爸已累得口干舌燥了,还是阿妈理解阿爸,她从屋里舀来一碗满满的泡水酒。阿爸接过便咕嘟咕嘟地喝了个碗底朝天。
阿爸又开始一边打麦,一边继续吟诵道:“一十三日后,场坝打麦处,女人来晒麦,边晒又边打。男人来打麦,边打就边扬。打麦归男人,连枷打麦腰,场坝被震动,打声震山谷……”阿爸越打越有劲,越吟诵嗓音越洪亮。他将连枷舞得呼呼直响,落地铿锵有力,震耳欲聋。不一会儿,全部燕麦都被捶打完毕。他将连枷放在屋檐上后,从烟包里取出烟袋装上兰花烟,就坐在院坝边上的一块石头上吸起来。阿妈蹲在院里一把一把地把浮在上面的燕麦秆捞开,用簸箕将沉在院坝里的燕麦撮起来。燕麦籽拌和着燕麦壳,一时难以分辨清楚。
此时,太阳已升上了中空,暖烘烘的,连一丝儿风也没有。阿妈叫我呼风来扬燕麦。我不由分说就鼓起了腮帮,开始嘘嘘嘘嘘地呼起风来。可我呼了半天,腮帮被鼓痛了,口干舌燥了,一丝儿风没有,天空中的艳阳依旧,直晒得我汗流浃背。阿妈嗔怪道:“真没本事!”于是,用嘴嘘嘘地吹了几声,一阵阵清爽的微风由远至近,而且越来越大。阿妈微笑着对我说:“儿子,阿妈呼风的本事怎么样?”我脱口而出:“阿妈真行!”我打心眼里敬佩阿妈。从那以后,每当烈日当空时,我就跟着阿妈学呼风的本事。很快阿妈那套呼风的本领我就完全掌握了。
阿妈将簸箕举过头顶,并微侧着身体,那薄薄的燕麦壳随风向四周飘散开去,而那燕麦籽则沉沉地落到了洁净的院坝里。阿妈这样反复地细心地顺风势扬着燕麦。风一忽儿向左吹来,一忽儿又向右吹来,使得燕麦壳像一群群蜜蜂,在院坝里面四处飘飞。于是,在我的领口、袖口和裤管里钻进了不少燕麦壳,使我浑身瘙痒难忍。我飞也似的跑到屋后的角落里,迅即把衣服脱光,将紧贴在皮肤上的燕麦壳一个一个地剥离下来。
当我回到院坝时,阿妈已将燕麦扬净,装进木盆里,并倒进清冽的泉水浸泡。约莫半个时辰,燕麦被泡得涨鼓鼓的。阿妈将燕麦倒进洗净后的锅里,用微火烘烤。不一会儿,锅里的余水已煮干了,燕麦籽在热锅里毕毕剥剥地跳个不停,不少还蹦出锅外,纷纷撒落在火塘边上。我将其捻了几粒放进嘴咀嚼,顿感清香、可口。
阿妈将炒熟了的燕麦拿到磨坊里,开始磨制起来。燕麦和其他农作物不一样,黏稠度高,越磨制难度越大,若没有一身强体力是无法胜任的。看到阿妈吃力地磨着燕麦,汗珠儿顺着脸颊一颗一颗往地下掉,我心里非常难过。于是,我就主动帮着阿妈推起磨来。尽管我力气不大,但还是起了一点点帮补作用,磨快速地运转起来。磨缝里不断喷出细细的燕麦糌粑面,香味直扑鼻儿,使人馋涎欲滴。
磨制完毕后,我央求阿妈道:“给我吃一点嘛!”其他弟妹也跟着都要求吃一点,阿妈轻轻捏了一下我的鼻子,笑着说:“长这么大了,还不如弟妹们懂事!”
阿妈从碗柜里取出几个木碗,放上燕麦糌粑后递给我们,并叮嘱我们不要噎住。我们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有的用热开水搅匀喝,有的用凉开水拌着喝。而我呢,则从水缸里舀出清冽的泉水,放进木碗里搅匀,然后咕嘟咕嘟地喝进了肚里。顿时,我感到浑身凉爽、清新、愉悦,随着一声饱嗝,那浓烈的燕麦糌粑清香味从口中徐徐溢出,向四周散去。阿妈用嘴闻了闻我们的嘴,禁不住发出赞叹:“这燕麦糌粑真香呀!”我们几兄妹都请阿爸阿妈也吃一点燕麦糌粑,但他们都说留着过年那天再吃。
阿爸将阿妈磨制好的燕麦糌粑装进羊皮口袋,用绳拴紧封口后,挂在堂屋上方的神龛下,等到过年那天才启封。羊皮口袋被装得胀鼓鼓的,不时散发出清香的燕麦糌粑味,在房里四处飘散着、弥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