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甘洛的文化杂糅交融,集中于圣山、古道、土司文化及风俗的多样性。谨以此文,略表情怀。
荞麦山,彝语为“宜地格普格玛波”,位于四川省甘洛县前进乡,最高2520米,山脉呈南北走向长5公里,总面积4000公顷,由四乡两镇拱托着,形成俯瞰群山之势,百里内外美景尽收眼底。山内有荞壳山(彝语宜地格普波)、荞籽山(彝语宜地格玛波),镇西古道、溶洞、解莫虚都、以及古村舍等多处古迹。森林覆盖逾3000公顷,纳珍禽百兽,藏名贵植物,万类霜天竟自由。登高望远,东眺马鞍山脉连绵悠长,南见贡嘎山白雪皑皑,西览山地层叠有致,北望大瓦山、峨眉金顶幻影交映。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神秘莫测让荞麦山成为“彝地之首“的文化和生态秘境。
一 、宜地格普格玛坡
宜地格普格玛波(汉名荞麦山),山如其名并非雄伟挺拔,却由众多形如一簇簇荞堆、荞壳、荞粒之状的小山峰,矗立而成。山下辅衬数百亩的荞地,一到春、秋季节漫漫荞麦花似雪般覆在山脚,白与绿相融,山与荞地相拥,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千年来彝人与荞麦山,相濡以沫,心灵相通,一代又一代子孙在此繁衍生息,享受大自然给予的安宁与平和。
凉山彝族古籍经书《天神地袛书》记载有神秘的四十八山在甘洛,并都由各自的山神严严实实地守护着。其中,有关荞麦山的记载:“宜地格普波,勒诺古斤神”(荞壳山,守山神为九条黑牛);“宜地格玛波,潘书古斤神”(荞粒山,守山神为九根口袋)。文字的记载让人触摸到地域的宽阔和山的神秘,给人以无尽的暇想。
传说总与神和怪及英雄伴随。相传,在“荞麦山”这个地方并无山,藏、彝、汉人住在半坡上。人们烧山开垦播种荞麦、打猎围捕,过着平静的生活。
有一年,白天出现六个太阳,晚上出现七个月亮。树木被晒枯,草类被晒干,家畜被晒死,没有了白天和夜晚。人间饱受摧残。人们选出最有本领的人用箭去射太阳。藏家选去的人没有回来,汉家选去的也没有回来。
人类不曾畏惧一次次的灾难,有三个彝家兄弟站了出来,这三个小伙子英俊、聪明又勇敢,像高空中盘旋的雄鹰那样强健。为了拯救部族于水火,历经艰险,用箭射掉五个太阳、六个月亮,在神的指导下,并与剩下的一个太阳、一个月亮达成盟约。三个彝家兄弟以生命为代价,变成“状如坐人”的荞麦堆(格簇)、荞壳(格普)、荞粒(格玛)三座山峰。三兄弟变成的山峰,早晨三山捧出一轮火红火红的太阳,傍晚送别西下的太阳,晚上三山又迎出皎洁的月亮。终于天地恢复往日的容颜,金丝闪动的太阳更加明亮了,如水的月光又轻柔地泄下,皎洁的荞麦花依旧迎风摇曳。
从此有了“荞麦山”,也有了无数衍生的故事。每逢荞麦丰收季节,成千上万的人拥来祭拜,人们欢快地唱歌跳舞,纪念为人间找回光明和希望的三个彝家兄弟。神话,自然神乎其神,其理却源于生活与劳作。“宜地格普格玛波”与“圣山吉日波”“鬼山德布洛莫波”一样,有诸多流传很广的传说和风物,并用毕摩经籍颂唱的形式固化下来。“宜地格普格玛波”的由来以及扬名传播,必是因为荞麦。
荞麦,在彝人的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教育典籍《玛牧特依》精炼总结:“种荞麦而饱腹,牧羊群而暖身”。彝人的物质世界在荞麦的播种和羊群的放牧里。在日常的时光,看到畜圈成群的牛羊,高寒野地茂密的荞麦蓬蓬勃勃,心就会单纯和宁静。
彝文典籍《勒俄特依》《玛牧特依》《妈妈女儿》,毕摩经籍《招魂经》《物事经略·荞的由来》等都记载了彝人先民种植、食用荞麦的详细内容。作为“生儿育女荞”(惹博妮哄格)、“祭祖送灵荞”(尼木措毕格)、“丧葬礼仪荞”(措死衣纳格)等必备之物贯穿于诸多彝族民俗之中。荞麦,自然也成为彝人生死不离之粮食,成为五谷之王、杂粮之冠。
彝谚道:“人间母亲大,牲畜牛羊大,粮食荞麦大”。游牧和农耕兼备的先民,把牛羊、荞麦视同于母亲一般重要,
对荞麦的了解,更甚于背诵父子联名的家谱。如此息息相关之物,必用多种方式表现敬畏,将抽象具体实化,“宜地格普格玛波”由此转化为荞麦的替物,自然成了精神和情感载体,渐渐用吟诵祭祀的方式固化下来。
荞麦收割季节,彝人便开始筹备“宜地格普格玛波”的祭祀。祭祀,离不开德高望重的毕摩,毕摩是人界、神界的信使,似乎完整通晓荞麦山的语言,通晓人类与荞麦山最古老的关系。像学者熟悉思想和书册那样,熟悉“宜地格普格玛波”,了解“荞的起源”和大山情怀。
每一次的祭祀如逢佳节盛会,青年男女盛装艳服,欢聚会场。除由一个主祭毕摩领着十余个协助毕摩举行隆重的祭祀活动外,还会举行舞蹈、歌唱、乐器表演,摔跤、赛马、爬树干等竞技活动。各种项目精彩纷呈,既是祭山活动,也是青年男女、各界人士交往的最佳场所。
一座以植物命名的山头,何来如此殊遇,享受着永续的人间烟火?那是因荞麦在伴随彝人历经漫长的岁月中,融入了信仰的习俗之列,是精神和物质的双重需求,是彝民族万物有灵的体现。
祭祀的表象仅是社会活动的组织形式,重要的是其蕴含的文化内核。是用宗教感极强的仪式,体现彝人儿女对荞麦似母亲般的依恋,将彝人一年年生活的得意与失落、欢乐及辛劳予以宣泄,让彝人的心灵变得明亮开阔,让性情变得简单和热情,更是让彝人的精神世界在毕摩飘飘渺渺的经声中得到丰盈。
天地四时更替,荞麦和荞麦山相辅同行,善因终成善果。2007年3月,甲谷甘洛被授予“中国黑苦荞之乡”;国家农业部在甘洛彝家山寨农牧科技有限公司设立了“国家农产品加工技术研发黑苦荞专业中心”,2008年10月正式挂牌;“八一”电影制片厂特型演员邓小平的扮演者,甘洛籍的著名表演艺术家卢奇先生,无偿为甘洛县黑苦荞系列产品担任形象大使。
“黑苦荞之乡”的“国”字号荣誉,此结果是神佑还是山佑?或从虔诚的祭祀又或毕摩诵经礼赞而来?答案,无法超越文化价值。我们只可坚信,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荞麦山因“中国黑苦荞之乡“而存在。
荞麦和荞麦山相生共荣,其古朴深遂的文化,必将在经卷翻飞的吟诵中再现独特魅力和蓬勃生机。
二 、未曾远去的镇西古道
千万年的历史时空中,总有一些承继不变的标识,最具代表的莫过于“道路”。政权用道路的形式拓展,物质流通、信息传递、集镇产生莫不依凭道路进行。当下,须臾不离的手机、电脑网络也是道路的媒介转换。
在力的作用下道路得以延伸和固化,随力的减弱而颓废,也会随力道的消失而掩埋于历史的尘埃中。人的创造力与道路有机结合之后,路到哪里,文明和文化就在那里应势绚烂。
穿越荞麦山的镇西古道(越西东路),起点从甘洛清溪古道重要节点海棠镇西出发,途经田坝、夹达翻越荞麦山、下苏雄过开建桥,穿越龙门沟、金口河至峨边,过大渡河往北经峨眉,进入乐山嘉州城止。大渡河在唐宋时期被称为阳山江,镇西古道由此被称之为“阳山江道”,乐山地区又称此道为“嘉州古丝道”。 镇西古道是著名的南方丝绸之路中“清溪古道”(西夷道)和“五尺道”(南夷道)的连接通道。
单从文字的阅读,显得有些枯燥,但这段文字准确地勾勒出镇西古道的走向。聪慧并懂得遵循自然的先民,为了生存让空间更宽更远,他们用有力的双脚和身后负重的马帮,巧妙地利用自然条件选择出更协调的路径,就地取材修凿栈道、铺垫青石、搭建藤桥,经年累月在路上踩踏出浅浅深深的凹坑,形成了蜿蜒于山脊和河谷间的人文地理奇观,钩连起迷人曲线形成镇西古道。古道商务繁盛,常有“马帮相望于道”之境况。到了北周、隋、唐,在嘉州重建州县,在峨眉设罗目县时,镇西古道已成了重要的商道和官道,唐代从成都运往西昌一带的军粮均由此道。嘉州的丝绸、盐茶也由此道运往汉源、甘洛,销往甘孜、凉山等地。
清代以后,过镇西古道的商贸活动极为频繁。乐山一带的盐、茶、嘉定丝绸、西昌的白蜡虫、烟草等成为古道上常见的商品。商品的流通,马帮乃不二首选。矮小的建昌马,是镇西古道的精灵。
西南地区产名马,是历朝统治者的战备之物。西南马系是中国原生马种之一,汉代凉山所产之“笮马”,是与内地交易的著名土特色;东汉安帝时,曾在凉山多处设置养马场,专供驿道官府调用。从元朝至清代,地方部族首领进贡方物,也多为马匹。彝人有“一人等价一马,一马等价一牛”之谚语,显出马的重要地位。近现代西昌地区的“建昌马”驰名国内,形体小特善登山。建昌马也当仁不让地成为镇西古道上的绝对主力。运货的马帮在古道青石板上踏出的脚印,凹痕深陷,那不仅是镌刻的时间印记,更是书写古道的不朽诗句。
行走在已被草盖枝蔓的古道上,清悠的鸟鸣与凉爽微风吹拂,勾起游人幽思怀古之情。那古道马帮铜铃的清脆之音,似乎又穿越了千年回荡在山道上空,那马帮跫跫扬蹄之声在弯曲的草坡山林间盘绕。
回首遥望,蜿蜒古道默默积淀着曾经鲜活的历史风云,见证了硝烟和传奇。不妨翻检史志,历代不乏精彩的记载:
战国时期,秦惠文王派司马错灭巴、蜀(前316年),大量蜀人为躲避战乱南迁,部分迁徙道路即镇西古道。
蜀汉建安二十三年(公元218年),越嶲夷帅高定遣军围新道县。犍为郡太守李严率骑兵驰援,大破高定部属而完成救援军务。这里所指的“新道县”即今甘洛县阿兹觉境内,当年的“新道县”地址在“镇西古道”的重要隘口,为现在的阿兹觉乡吉乃彝各村(老木坪)。蜀汉章武三年(公元223年),刘备死,高定趁机杀了驻守越嶲将军焦璜,据郡称王,其势力直抵新道县。
公元923年,晚唐名相“牛李党争”的李派首领李德裕出任剑南西川节度史,以大渡河为界,沿镇西古道对南诏用兵作战,并曾大力整治镇西古道,留有碑刻。
南诏、大理王国,虽雄据一方,其开疆拓土的功力也仅仅“扬兵邛部”(天宝十五年756年),经营至镇西古道沿岸(大渡河南面),与唐、宋划江而治。宋人张无尽《沐川寨记》云:“南蛮(南诏)东北接境,常挟吐蕃为患。盖其路一出大渡河,一出沐源川,一出马湖江”。其中“一出大渡河”就是指镇西古道。
元朝,蒙古人“入主中原”,四海皆服。“镇西古道”的族群随应历史的潮流“化夷入夏”,最终融入中华大家庭。1264年,以倮酋岭氏为长官、招讨使,将“木乌省则”氏族定格在了“邛部川安抚招讨使”的世袭土司职位,这个符号历经几朝几代变迁演进,一直沿袭至新中国“民改”结束,其间“木乌省则”氏族在“镇西古道”上的风云不可尽数。
到明初,灵关道梗阻,景川侯曹震重修镇西古道(至今留有碑刻),到明洪武29年(公元1396年),全线贯通,“镇西古道”成了明王朝通往云南的一条极其重要的国防驿道。
清初,大西军蜀王刘文秀抗清,沿镇西古道进出云南、四川,与清军殊死搏斗。其后吴三桂盘踞云南叛清,又经大渡河、镇西古道与清军周旋,镇西古道一时硝烟不绝。道光癸已孟秋十有四日(1834年农历七月十四日),清政府派四川提督杨芳随镇西古道进军,率军镇压松坪彝族土司马氏叛乱并进剿越嶲,过开建桥重修该桥后题词刻碑,留有“重修开建桥”摩岩石刻。清中,白沙沟智伏赖裕新和紫打地(今石棉安顺场)擒拿石达开,成就了“木乌省则”氏族岭承恩土司的辉煌。清代平稳年代,镇西古道更是商贸活动主要通道。
民国时期,国民党政府出于战略和开发宁属(凉山)需要,一九三八年底,军事委员会重庆行营公路监理处曾组织测量队勘测镇西古道,为修建“乐西公路”作前期准备。查勘了三条预备路线,其中一条线即“乐山至海棠(镇西古道)、再经越西再到泸沽”,是原有商旅去西昌的驿道,也是重庆行营公路监理处推荐的“乐西公路”的首选线路。虽然未被采用,但体现了镇西古道的重要价值。1939年8月动工,1941年1月通车,全长525公里的“乐西公路”,其中有400公里是沿用旧驿路、旧石桥。实际建设中,在乐山境内的路段正好取用了镇西古道线路走向。成昆铁路建设峨眉至甘洛段也选用镇西古道线路走向。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而今古道太多遗迹已随岁月和季风散尽,遗落在丰草长林之间,遁入荞麦山的云雾之中,惟有古道上残存的青石板才会勾起人们无边的记忆。但天时、地利、人文的结合,积淀了镇西古道的厚重历史,成就了独树一帜、独具魅力的山地杂揉文化。古道既是如画的风景,也是灿烂的文化。或许镇西古道因荞麦山的护佑而千年不绝!也或许“荞麦山”位居古道要冲,伴古道而在彝乡得以远播其名!应该两者互为表里相得益彰吧。荞麦山的历史文化,行走在古道之上。
三、建威将军岭承恩
荞麦山和古道,必将催生自己的英雄,只待适当的机缘而已。“天下艰难际,时势造英雄”,“木乌省则”土司迎来了创造千年辉煌的际遇,荞麦山下的煖带密土司衙门,古道旁的“解莫墟都”,见证了岭承恩的传世功勋。
在大小凉山,千百年之前,以部落氏族为单元,由氏族首领“兹莫”统领,守护着自己的土著家园。“木乌省则”氏族系大小凉山北部区域的古老世袭首领,是凉山的黄金家族,在这区土地上有着神一般的地位。平静被战马的嘶鸣打破,让我们把时光定格在清同治元年(1862年),走进金戈铁马的沙场豪情。
1862年,太平天国冀王石达开转战湖南、广西、云南失利,开始西征四川。当年12月,与清军对峙在金沙江畔的横江镇和双龙场,战斗的胜负并不重要,战后的发展战略才是当下的重心,眼看与清军交战无果,1862年2月石达开信任而充满期望地将西征的重任交给了前锋赖裕新。地位仅次于石达开时任宰辅的赖裕新,亲率三千精锐先行渡过金沙江,进入凉山夷区,沿着“清溪古道“由南而北一路挺进。据载赖裕新其人“胆气过人,翼王深倚之,故常为前驱。其战也,睚龇先登,六军辟易,及从翼王远征,攻战倥偬,疆域无常,乃惟闻其叱咤善攻战”。可见,赖裕新在太平军中位阶既崇,兵权最重,是个身先士卒、久经疆场、屡建奇功的第一骁将。
彼时的赖裕新受翼王重托,肩负太平军西征的战略重任,拾起一贯的勇猛姿态,一路势如破竹,沿途的清兵一碰即溃,攻城略地,遇山开路,逢水搭桥,快速推进,很快来到了甘洛境内的白沙沟。历史记下了不能忘却的1863年3月24日。峡谷盘绕的山路中,战旗在微风中飘扬,赖裕新一如既往骑着战马行进在队伍前列,近一月的节节小胜,队伍也显得精神了许多。忽然,牛角轰鸣,海螺激扬,白沙沟两边山坡树丛中人声鼎沸,万千滚木礌石飞腾而下,瞬间大地震动、山鸣谷应、飞鸟悲鸣、哀声惊天动地,天地昏暗。一代名将赖裕新就此陨落。
在嘈杂嘶吼的山头,身披白色擦尔瓦、头顶天菩萨的“木乌省则”土司岭承恩,静静地注视着白沙沟内惨烈一幕,此时其思绪飞扬—-接下来的战争将走向何处?白沙沟一役,使整个战局急转直下,全盘打乱了石达开的战略部署,局势陡危矣。臆想当时,石达开惊闻赖裕新阵亡,瞬间“泪飞顿作倾盆雨”,阵阵的落寞和无助涌上心头久久不散。“五岳抱住擎天柱,吸尽黄河水倒流”的豪情荡然不存,正所谓“百战疲劳壮士衰,沙沟一败势难回”。战事急迫,三军系于一身,但悲痛只能留藏心中,须将希望和憧憬留给部众。西征!还将继续…..
1863年5月,石达开率部从云南昭通米粮坝抢渡金沙江,强行进入四川宁远府(今西昌)境内,向着成都进发。但翼王顾虑“倮夷调派土兵千余,扼守险隘”,而对行军路线作了调整,未走赖裕新进军线路,“舍大道而抄小道”,经冕宁拖乌夷区,过铁宰宰顺石棉南垭河下,于1863年5月14日到达大渡河南岸紫打地(今石棉安顺场),曙光似乎就在眼前。“是夜大雨滂沱,河水陡涨十余丈,波涛汹涌,连日不退,并且松林小河亦成巨浸”,出现罕见的恶化天气。三日后的强渡,损失过重,又一次的三路抢渡无功,翼王石达开被困紫打地左冲右突一月无果,陷入绝境。英雄末路,局势无法逆转。“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为“救全残众”,石达开“舍命以安三军”。1863年6月13日赴清营受俘。
在非常的历史时期,国家危难之秋,太多的地方豪强作壁上观,不敢作为,唯有彝人土司岭承恩,始终主动出击,表现出超人的胆识、临危受命的英雄气概。正如阮籍所言“临难不顾惜,身死魂飞扬“,纵观战争始末,岭承恩事功有六。一是智伏赖裕新,沉重击毁敌方的有生力量;二是扼守险隘,迫敌改道,争得关键机动时间;三是烧毁铁宰宰太平军后勤粮草,彻底摧毁石达开的斗志;四是顽强坚守敌方退路,全面完成围剿之责;五是勇担阵前使臣,深入敌帐议定受降事宜;六是协助解除石达开亲兵武装,押解翼王过境。一代豪杰的蒙难悲壮,成就了另一位英雄的灿然升空。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岭承恩的横刀立马,赢得了清庭的青睐,奉天承运诏告天下,岭承恩被授于二品顶戴,建威将军、土游击等世袭职衔,并给予紫光阁绘像和桓勇巴图鲁的荣誉,坐拥“三司五印”。英雄的事迹在大小凉山、大渡河南北千山万寨中随着古道飘扬传颂。
“战时为军,闲时为农”的彝人,没有了鼓角铮鸣,各自回到自己的村寨。刀光剑影之后,须让一切亡灵和活着的人们各得其所,让剽悍的身体憩息,让惶恐的心灵平静。千百个彝寨千百个毕摩为万千家庭,翻阅吟诵了千百次的经卷,敲动了千百个的皮鼓,齐刷刷将万千个外乡“长毛鞑子”之魂送去彝人的鬼都德布洛莫,将族人的灵魂指引到祖地兹兹蒲乌。让我们再一次的臆想:意气风发的岭君承恩,功成凯旋,返回荞麦山下故里,回到古道彝寨,立即筹划最盛大的“撮毕”仪式,将用九天九夜的祭祀洗去沙场的风尘!
大渡河依然滚滚北流,两岸却又一次地融合着“翼王长毛鞑子”外来族群,甘洛文化再一次的融汇,再一次的杂糅。
四、解莫墟都
村舍与山与路,就如蜜蜂和野花,如天空与雄鹰,相伴相随浑然一体。山是村舍的依靠,路是村庄的延伸。从宜地格普波与宜地格玛波之间,沿着镇西古道平缓地由南而北约千米,便见一山埂,山埂倾斜45度从上而下,降400余米后山势始缓,渐下渐展形成300亩的平缓台地,然后山脊再次随势自由奔放而下直达田坝河。
三年两载,平缓台地聚集了百十农户,半牧半农,伴道而居。镇西古道将村庄民居分割成上下两个建筑单元。其上方为民舍集群,房舍傍山而建,层次错落分明,农户建筑,用石块黏土混合筑成,仍不脱原始的面目。其建筑或以树木撑起,糊木黏土,屋顶盖以茅草,或就地取材,劈木为瓦,再以石压于木瓦之上,使不至为风吹动。其间有泥石混合路面沿阶而上,致民居泾渭分明。古道下方为一整体建筑单元,依山梁为势修建,古朴庄严,错落有致共为三层,用材多为上好树木,由各地选派能工巧匠,经年累月建造方成就宏大规模。院内有一石木雕楼,高约六七丈,五六层楼间,用作瞭望防御。此乃木乌省则土司专为消夏避暑而建,美其名曰:“解莫墟都”。“解莫”即“木解嘎莫”,意思是“马匹驮运道”;“墟都”的意思是“在高山林间避暑”。“解莫墟都”(驮道夏院),意思为“驮运古道旁消夏避暑的城堡”。 人文活动与古道商旅驮队的流动,形成“解莫墟都“活态的民俗文化,是上古部落的天地风貌。
斜月西沉,司晨啼鸣。新的一日在鸡鸣犬吠,羊燥牛吟之中,自然地苏醒过来,未显一丝匆忙。晨起的主人又一次吹燃火塘柴灰中的火引,添薪煮沸,预备晨饮的酥油茶。很快三两家农户的轻烟穿透木板屋的缝隙,飘散着融入晨雾中。低矮的木栏畜圈内,挤涌而出白云般的绵羊,羊群沿着古道奔赴着踏入草场,伴着牧人哦…哈…的示警训导声音,开始了牧放耕作的一天。
村舍男子除去少量的耕作外,多半的时间便是狩猎。择定吉日,简易祭拜“克神苏姑”( 狩猎神),备足行前的装备。有时一人独行,有时相约两三人同行,盘紧竹笋壮的“椎结(天菩萨)”,带上猎犬,骑马一匹,负钢枪,腰挂蛮刀及弓矢,皮囊口袋中装上燕麦和一只皮碗,当然不忘带上最爱的草烟和沉甸甸的酒壶。三五日或七八日,方见返家,到回家时,离家约三、四里处,站立山岗,用响亮的高声,唱出男子气壮的音调,飘过山岗回响山谷,以示得胜收获和报讯,与道旁耕作或放牧伐薪之人和唱,好似人间仙境一般。
口弦是女人的必备物,用刻满饰纹的小竹筒装着,系在腰间作佩饰,闲暇或困乏之时弹上一曲,立刻快意顿生、心清气爽。青年男女相约,或在吊脚木屋二楼,或在田野草甸间,皮挂、毛毡铺地,男女相拥而坐,用口弦各弹一曲,也或男子用月琴弹唱一歌,双方相悦之心油然而升。彝族言语:“宾客不到屋,主家无口福。”平时的节俭,只待贵客的到来。宾客至或偶有道上商旅留宿,那是孩童的最爱,也是整个村庄的快乐,村舍的热情和大方便无限地放大。主家的迎宾语自成风格:“嘎约啦!火塘燃柴爆焰火,油灯棉线结灯花,果然候得贵客至。”喜悦之态直观流露,语言朴实却具有文学的美感。烹羊宰牛且为乐,会当共饮三百杯。或猪或羊甚至宰牛,视客人的身份和来客之人数而定,也可多畜并用,山民物质虽然简单贫乏,但精神世界始终洋溢着乐观和自信,超限的接待方显实诚。不约而至的乡邻们忙碌起来,热情大方的民风一览无余。
酒是情感的媒介,千言万语必有千杯万盏。坛装的杆杆酒,烧制的苦荞、包谷酒,瞬间成了酒的主场。由轻言细语、频频对饮再到豪放开怀,酒至半酣,宾主和唱,忘却了枝节末叶的礼仪。错过宿地,马帮商旅便歇息停宿,以便舒缓疲惫的筋骨。山民便进行无需货币而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用猎获的豹皮、稀贵药材等交换自己最爱的盐、茶、布匹,而对贵如黄金般的丝绸,也只能叹为观止、望而却步了。马帮旅人的停留,解莫墟都便会再一次欢度,正如唐代诗人李白诗中所言:“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美好的时刻又一次定格。
官差使臣至,部族头人自有礼俗。在挂着古剑、盾牌和盔甲的客厅寒暄茶饮,在挂着“字如蝌蚪“彝文条幅的厢房举行颇具川中风味的宴请。七荤八素,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推杯还盏,起而喧哗,宾客皆欢。
夜幕在不知不觉中降临,满月像一轮银色的圆盘从荞麦山隐隐绰绰的山影中冉冉升起,柔和的月光洒满了整个山岗和解莫墟都。木板屋内的女人们依然在松脂灯下捻毛线、制毛毡,手拿宾图烟杆的老人和左耳垂穿孔的小孩,在温暖的三锅庄边围炉席地而坐,闻着焦糊的土豆和锅烟味,伴着熏黑铜壶内沸水的响声,重复着洪荒到远古的传说故事。
五 、一山一世界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荞麦山与镇西古道、解莫墟都、碧绿林海万亿年的相伴,早已扬名在外,而无丝毫的索求,始终坚守着亘古不变的济世情怀。面对荞麦山,我只能敞开心灵,望峰息心,让心灵深深感悟,让精神与自然之间变得朴素洁净。
正是:“一山一世界,一路一史诗,一念一净土”。让我们不再去远游,就在这里让时间停止,让牛羊与日月一起升落。当我们逝去后,祭师不再诵念《指路经》,灵魂不用长途回迁,不再回归祖籍孜孜蒲乌,让“解莫墟都”成为千百年迁徙后的归属地。就在荞麦形态的荞麦山中,在上古部落的解莫墟都、归家的镇西古道,人和物、鬼与神都在此得到彼此的居所。
就行笔至此吧,停下笔墨和阅读,放下尘世的功名浮云,让我们的心沉静下来,静静地凝望那一座用荞麦命名的山峰,共同等待蔚蓝天空中盘旋的雄鹰。
作者单位:甘洛县委宣传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