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记忆的深处,无非还心存一座巍巍的大山么?越过梦中的广场,在乡途乡路渐远的相思相望中,每一天早晨,盛大的彩霞闪烁着一道道暖融融的经线与纬线。
心中的山林、山泉、山风、山路、山歌以及整个山野,在静静的夜晚,一轮明月像老村里的一位老族长在天边静静守望着每一个山里人。
孤零零的村落和村落里的村户人家,在一座座神山的护佑下,我们用赤裸裸的双脚精心丈量出山路与心路的长与短、远与近。村口边那棵古树下,始终静静直望着山那边的护林老人,在每一个晨昏,无时不在惦念着来自横断山脉深处的那条浑浊的金沙江。江边上,被山外蜜拥而至的人们昼夜冶炼出的一锭又一锭沉甸甸的沙金是多么的有着分量或多么的令他忧虑。
五千年的长度与高度,每一座山、每一道靓丽的彩虹就像麦地里熟透了的一棵棵麦穗或像一串串熟香了的红果――在一年又一年的轮回中,拉出一条条玲珑的红丝线,勉强缝补着我远山远途不停的内伤。江阔云低的日子,心灵中鲜红的红枫叶,亮得过夜晚亮不过白昼。白发苍苍的宗族长老,在每一位或大或小或宽或隘的胸膛上追寻起行者们一路秋风的表情和不失的司南。
每一天,每一夜,在大山里,历史的碎片像一滴滴的血液如此往复地朝前涌动着。我们知道,有着成千上万年轮的情与恨,在喧嚣、熙攘的都市万家灯火里突然消融。清逸飘雪的日子,沿一脉血管行进,谁将是黎明最初的见证人?苍穹下的所有体温在不远也不近的大山峡口处自然向前追寻着,虽然这不是一条古老的心灵航道,但却让我一直牵挂这一方曾经有着金属般响亮的族群和族群们留下的那一步步深刻的脚印是否还有着钢铁的残骸呢?
夜与昼那最后的烈火,燃烧的云以特别的激情依旧镇守在大山下、依然守卫着一座座神山怀抱里的一句句忧伤的音符。这时刻,那随时都可能喷溅的热血似乎比岁月、比年轮更悠长,比一座山更古老。珍藏在心底中的古史书,那一个个厚重的标点也因此比脚下的红土地更雄阔、更辽远。
从先祖坟地的远空划过的流星雨,或说在先祖坟地边常年长着的每一棵绿草,时常在某一个季节自然站立成无法释译的路标,倒映着我那早已被浓烟吻黑过脸颊的族谱与族姓。
我们走在山里的羊肠小道上,多少次我们深信不疑――那一串串很土却很灵感的图腾之名,也让我们真切动容过心情,那个时候不需要在山涧问起是否依旧眷念着一座大山。
山下,依然云飘飘,我们无数代人始终坚守着的那一方祖地,随时都可能发生日出时的粗狂高歌或日落时的不停感伤。历史也有可能沉重失眠的时候,这个时候,谁能断然敲响山里那一间间低矮的木门?苍然漂泊千万年的奔鹿和一头老耕牛永久留下的牧歌,一天天听雨送春而去的是曾经的风暴和曾经的暴风雪。
多少次,由小雨点串成的故事,你只用两言三语就能打湿我的心叶,心叶中始终都惦念着是否能用心情永远淹没山里的一片片贫瘠地。多少次,还来不及面向一座座身前身后的大山努力地说一声什么。多少次,森林般的卷曲发、大江般的狂涛声,都秘藏着从远处而来又到远处而去的一只只受伤的麋鹿和忧伤的猎豹。屋檐下突然消失的群燕,在大山半空中已经不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辽望。走进历史的深处,你会发现古人和今人都爱在大山的脊梁上沸腾讨论起美丽与悲壮的词汇。那时候,是否还能在太阳西沉的方向亮起一颗心、燃起一堆火焰或者说拂起一面清风?此时,鹰在高空中、百灵鸟在森林边缘、野狼在高原上正生长着新的羽毛与思想?
大山下,有何种心情就有何种理论:儿子说,将来我就是一座山;妻子说,山那边何时不再是山呢?祖父说,山是一句不变的格言;牧人说,山是我昼夜思念着的娘亲;猎人说,山是我一生滴血的回忆;祖母说,山是千年相承的血脉和永不消失的村庄。可是,还有一个老大爹最后语气坚定地说,山,永远是我们山里人的最大巨痛与悲壮!
远山,黄昏的落日依然无法刹住山民骨骼里的那种天然的惯性。有着这种不移的惯性,老人们总是以一点一滴的积累方式,为子孙们苦苦觅寻着一口能始终不枯的泉井。山中爱沉默寡言的老树林却一天天地被他们用上弯刀,砍得树林篇体鳞伤或所剩无几。在这一点上,老人们似乎又不肯留几棵可纳凉的树给后人们。多少年那支从外婆口中流传下来的绿色歌谣,我再也没有见过它大面积的欢腾了。
裸露的山脊下虽还存活有一串串古远的马蹄,也有许多很好听的、却不太好记忆的小铃铛声,然而随时都有可能找不着村口、找不着火塘的感言也在呐喊。此刻,让所有的心曲斟满阳光,却无处悬挂。柳岸春啼,只有一缕清风,在原野上、在高岗里,静静等候着那只黑蝴蝶、红蜻蜓邀约而来,从去年的春天等到今年的春天,或许还要等到明年又一个明年的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