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过后,《彝族文学报》编辑联谊会在元阳召开,我和四川凉山州文联和云南楚雄州文联的几位编辑一同到了元阳,有幸饱览了称甲天下的人间奇景――元阳梯田。在两天的活动中,我不仅被壮丽的梯田风光所激动,也被那些大山的雕塑家们淳朴如初,视物为灵,至今仍以古朴的原始信念善待自然的精神所折服。
元阳,一个典型的立体地貌山区县。地处云南省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红河大峡谷南部。最低海拔144米,最高海拔2939.6米。人们说元阳“山有多高,水有多高”,“一山分四季,隔里不同天”。确实,独特的地理环境,造就了元阳独特的地域奇观,元阳人依山开垦的28万亩梯田,以其集中连片,气势恢弘而著称于世。10多年来,随着元阳对外开放和道路交通不断改善,慕名前来一睹梯田风光的国内外游客逐年增多,2002年已经突破10万人次;以元阳梯田为题材拍摄的艺术作品,也不断在国际上连连获奖。元阳成了一块摄影艺术创作的基地。“元阳梯田甲天下”,已经成为不争的共识。
我们到元阳县城南沙镇的当天,已经是下午6点多钟。吃过饭后,天渐渐地黑下来了。但我们从暖暖的晚风中,闻得到摇曳在一排排行道树上的芒果花香。当地的朋友告诉我们,南沙镇海拔270米,春节一过,这里就春暖花开,四野飘香。
南沙镇是1995年后建起来的新县城。原来的县城在1600多米海拔的高山上,由于地质滑坡,县级机关才逐步迁到南沙。虽然搬迁才几年时间,新县城已经建得很有规模。宽阔的街道,崭新的楼房,整齐的树木,明亮的街灯,休闲的人群,展现出南沙一派热带城市的繁荣景象。
第二天上午会议结束后,我们的汽车就朝县城背后的山上驶去。那是去老县城的路。黑色的柏油公路弯弯曲曲缠绕在青黛的山岭上,一弯一折引导我们向上盘旋。大约十多分钟,汽车驶进一个凹形的山谷里,就见两面缓缓山坡上,叠满了一层层网状的梯田。我们的心,也随着公路在梯田间来回荡漾。
半个多小时后,汽车穿过老县城新街镇,又朝山上行驶十多分钟,在一个叫箐口的村子后面公路上停下了。
箐口的海拔1700多米。下了汽车之后,虽然太阳已经冒上山顶,轻柔的山风却湿淋淋钻得我们浑身透凉。凉山的一位女编辑潇洒的打了个喷嚏,赶忙从包里拿出外衣穿上。我们也不敢大意,各人都翻出衣服包裹自己。
从270米海拔的县城到1700多米的箐口,虽然高差只有1400多米,汽车却走了30多公里路,用了一个小时。在这一小时的路程中,我们看到了河谷盛开的鲜花,看到了半山区树木吐出的新芽,也领略了高山区冬眠未醒的睡态和早春的寒意。
山高自然美,人观美上天。站在这1700多米的山上往下看,展现眼底的,是一级级由下而上的梯田。那些梯田有多少级,谁也说不清楚。只见一面面的山坡,一道道的山梁把一片片的梯田组合在一起,构成了纵横交错、气势磅礴的元阳梯田。
外地编辑都是第一次到元阳,面对满山满岭的人造奇观,一个个激动不已,连连打开照相机镜头,把那壮丽的画卷摄入自己的心底。
箐口梯田有3000多亩。在梯田中间,撒落着箐口、土戈寨、黄草岭几个哈尼族寨子。每个寨子,都被浓浓的树荫包裹着。我们顺路走进箐口村,看到石铺的街巷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小巷两边的房屋,都是整齐的土基支砌的墙壁,屋顶是园园的草顶,看上去就像一朵大蘑菇。房子随山而建,街巷忽上忽下,房屋也是东一簇西一簇。一簇房屋,看去就像一团蘑菇群,紧紧地相互拥抱着。这就是哈尼族民居蘑菇房。
在小巷的尽头处,一条小溪顺山而下。几蓬竹林围着一户人家,一大一小两头水牛在竹林下悠闲地嚼着稻草。家门口,一位老倌抱着一管水烟筒嘟嘟嘟吸得起劲。凉山的朋友很少见过这东西,好奇地凑上去用凉山彝语和老倌打起招呼来。
很意外,凉山彝语居然被老倌听懂了。他以为我们半路学了句哈尼话来跟他应酬,更用汉话问道: “你们是那里来的?”
“四川凉山,我们是四川的彝族。”凉山的朋友说。
“哦哦”。老倌点了下头,说:“哈尼哈窝切马然(哈尼族、彝族原本是一家人,是亲兄弟),我们的语言很多是相同的”。
凉山彝语与哈尼语能够进行基本语言交流,这使我们感到惊奇。也许是语言的相近拉近了情感的距离,老倌也打开话闸跟我们聊了起来。
老倌姓李,今年68岁。他的脸上,被岁月布满了梯田般的皱纹;满脸情感,显示出对大山的无限虔诚。他说,很小的时候,门前的溪水就这样地流着,除了下雨,溪水不涨也不枯,世世代代浇灌着门前土地;那几蓬竹子,也不知那辈栽的,祖祖辈辈就这么享用着。我问他,万一溪水干了怎么办?他说不会的。山里人视森林如生命,每个寨子在建寨时,都要选一片蓄养水源的森林做为树神(俗称龙树)加于保护,并且每年都要进行一次祭献,祈求树神保佑村人平安,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建寨之后,也要在寨子周围种树,美化环境。
祭树神的风俗在元阳的哈尼族、彝族、壮族、傣族等民族中普遍存在,他们把它叫做“祭龙”。每年都要举行隆重庄严的“祭龙”仪式。在平时,“龙树林”里也没人擅自进入,里面的一草一木,完全处于自生自灭状态。
除了崇尚树神,元阳的各民族还有许多自然崇拜。开山,要祭山神;引水,要祭水神;栽秧,要祭秧神;割谷,要祭谷神。这些自然崇拜、万物有灵的思想,是元阳梯田永不破败的原因。
元阳山有多高水有多高;水有多高田有多高。这当然不是山民们靠“祭龙”祈求来的,而是靠他们淳朴的生态环境意识。这种意识来源于原始的图腾崇拜,他们把自然万物看得高于一起。
离开箐口,我们向坝达、胜村、多依树方向梯田驶去。在长达20多公里的公路沿线,一间间蘑菇房组成的村寨,总被一片片的梯田围护着。村子因梯田而显得静谧,梯田因村子而显现生机。一岭岭梯田在阳光照射下像一面面镜子放出耀眼的波光,一个个山村在鸡鸣声中迎送往来。
县旅游局的李光林先生告诉我们,要是碰上雨后放晴的天气,红河大峡谷中就会出现云海。从箐口到胜村一带,就是观看云海的最好地段。每遇云海出现,1500米海拔以下的山峰峡谷都不复存在,被云海淹没了。站在高处看海,眼底是无边无际白茫茫一片。稍后,随着红日升起,白茫茫大海泛起了金波,霞光四溢。再后,太阳高挑、轻风拂起,静卧的云海开始飘动。时而婆娑起舞,如丝如绵;时而波涛汹涌,倒海翻江。几座时隐时现的山峰,就像几座岛屿,又像几艘披风斩浪的巨舰,忽而淹没,忽而奋起,与大海作生与死的较量。
几番拼搏折腾之后,云海随翻卷的浪涛散尽,展现在眼底的又是清新如洗的空旷峡谷,峰涧交错的逶迤山峦。人们也仿佛被一阵轻风拂落人间,回归自然。
云海的出现,是海拔气温变化产生的,每年春季都要出现许多次。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碰上的,每年都有不少人在元阳等候云海出现,想拍到梯田、云海、日出的画面,但十天半月过去,有的守候者就是见不到云海的出现。
我们与云海无缘,没见到它浩浩荡荡的雄姿。
离开胜村,李光林先生又带我们朝老虎嘴梯田驶去。
老虎嘴梯田位于攀枝花乡境内,离箐口十多公里。半小时后,汽车在一个拐弯处停下。李先生下了车,俨然以导游的口吻对我们说:各位朋友,欢迎你们到元阳来!现在我们已经来到老虎嘴梯田景区。今天我有机会给朋友们做导游,这是我们的缘分。祝朋友们在元阳期间笑口常开,旅途愉快!
他的一番话,把我们都逗乐了。一路的疲劳,在笑声中得到了放松。
为什么叫老虎嘴景区呢,李先生指着身后的山坡说: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修建这条公路时,在这道悬崖峭壁上凿开了一道缺口,公路穿崖而过。这个缺口很像张开的虎口,当地人就把这地方叫做老虎嘴。
我们则身看去,公路来到悬崖上刚好拐了个弯,被凿开的地方确像一张虎口。我们庆幸能漫步在老虎嘴里观看梯田风景!
元阳梯田甲天下。全县28万亩梯田中,山势走向不同,山坡陡缓形态不一,规模集中连片的景区就有二十多处。老虎嘴景区梯田面积12000亩,是元阳梯田中山势最险峻,气势最恢宏,布局最壮观,面积最大的梯田风景区。我们站在观景台上往下看,只见整个地形呈现出两山夹一谷,谷底一条小河静静流淌。两面的山坡,坡度都在70度以上。山头上是青山流水,绿树村庄;村子下面,就是层层梯田直落河谷。从谷底到山顶的海拔高差,大概在千米以上。从河谷细细往上看,一沟一梁的山岭上,布满了或宽或窄、或长或短、或直或曲的错落有致,形态不一的一坡坡梯田,它们从河谷缓缓向两边山坡舒展升高,一层梯田就像一级台阶,满山梯田就像一排排登高的天梯,直上蓝天。现在是初春,正是梯田采风的最佳季节,一山山梯田都装满了水,阳光洒在水面,一层层梯田又像一面面大小不一的镜子镶嵌在大山上,放射出漫山的粼粼波光。这时,我们由近到远地顺河谷看过去,两面山坡的粼粼波光,就像两壁一望无际的立体海洋,撑起了浑厚凝重的一线蓝天。
老虎嘴梯田四周的山顶上,绿树缠绕着一间间土掌房组成的村子,那是彝族人居住的山寨。每个山寨之间,一条纤纤小路像一根情感的纽带把它们连接一起。他们虽然居住不同的村寨,但走的是一条山路,耕的是同一片梯田。
蓝天之下是森林,森林之下是梯田,梯田之下是溪流,这是元阳山川景色的独到之处。更有让人遐想的是,在老虎嘴梯田中间,撒落着不少单间独户的蘑菇房。有时,房里传出一声鸡啼或者狗吠,就会打破山野的宁静,把世界浓缩得很小。这些蘑菇房当地人称为田棚,每户人的田间都有一间。这些田棚,是山里人的“别墅”:农忙季节,男主人就带着农具、炊具住进田棚,以便撒秧、看水,招呼田地;收割以后,可以把一次背不回家的谷物放在里面,再慢慢往家里运送。不少人家住进田棚以后,还浮上一两窝小鸡,秋收后小鸡长大,即可拿到集市卖钱。田棚经济作为一种单体文化现象,它是家庭经济的一种补充。1993年,法国电影制片商杨拉•玛到元阳拍摄专题片《山里的雕塑家》,他看了老虎嘴田棚后,曾被田棚文化所激动。次年春天,他竟突发奇想带着新婚妻子住进田棚度蜜月,给古老的山寨留下了一段洋故事。
我们正激动着,拍摄着。突然一群着装艳丽的彝族女孩叽哩哇啦跑到我们身边。她们大多八九岁年纪,漂亮的服装把一张张小脸映得红仆仆的。我问她们从那里来,她们只用手指了一指。我顺方向望过去,看见绿树里隐隐藏着一个村子。“村子叫什么名字?”我问她们。她们却面带羞涩地笑着扭底了头。其中不知是谁用不太流畅的汉话说了一句“猛品”,总算回答了我这个陌生人的提问。
猛品村就座落悬崖边的一个缓坡上,三四十户人家。他们每天伴着日出日落,守护着无数代人雕琢出来的惊世杰作。这些守护者,也是世界文明的使者。
老虎嘴最佳观景时间在日落。可惜时间安排太紧,我们只得依依不舍提前离开了老虎嘴。返回的路上,看着一片片车后消失的梯田和森林,一个个炊烟袅袅的村寨,我的思绪却在漫天空游荡。梯田,是农耕文化的发展和受地理环境条件影响下的产物。元阳地处哀牢山脉末端,境内山势起伏较大,沟壑纵横。数千年来,这里的各族人民不断开山引水造田,形成了今天气势磅礴的梯田景观,成为称甲天下的人间奇景。但最令我不已的,却是他们在几千年历史进程中始终如一地对天地的虔诚,对森林的膜拜!如果没有对天地万物的尊崇,没有一年一次的祭树神以警示,那潺潺流水还能千年不息吗?民族之魂又将何在?元阳梯田,正是天地人神的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