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区的农民孩子,很大一部分有放马的经历。
记得我是八岁的假期开始放马的。在我的一伙同伴中,有个叫金琴(化名)的,比我大六岁,是一位跛脚的姑娘,却有天生的好嗓子。在我们居住的村子中,偶尔有调皮鬼夸张的学她跛着脚走路,有几次,我看见她一个人偷偷的落泪。不过放马和唱“山歌”却是她和我们的快乐时光。通常她歌声一起,其它伙伴的声息就会渐渐的平静下去。至于我,简直就会为之陶醉,为之倾倒。时间既久,我竟每天都想听到她的歌声。阴雨绵绵的日子,雪花纷飞的季节,有股淡淡的惆怅袭击我幼小的心灵。我盼着,四季不要变换,夜间才有雨雪飘散。然而季节总要轮回,风云往往在不测间肆虐。对金琴歌声的依恋,演变成对金琴的思念。听大人说,两个人结了婚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哪怕风霜雨雪,哪怕春夏秋冬,都能够携手而过。我不知道结婚是什么,可是我想娶金琴,娶了金琴就能每天听她唱歌。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山花吐着蕊,小草闪着和谐的绿,溪水欢快的流淌。鸟儿的鸣叫和着金琴悠扬的歌声回荡在山际。一曲既终,小伙伴们羡慕的赞叹声不绝于耳。我突然扯开嗓子大声说道:“金琴,你的歌真好听,做我的新媳妇。”众人错愕已极,短暂的寂静之后,爆发出一阵大笑。有人指着我,有人指着金琴,笑痛了肚子,笑翻了身。金琴健康富有弹性的脸涮的通红,本就有些腼腆的她羞的手足无措,伫立当场。几分钟之后,金琴噙着泪跛着脚“快速”的走开了,一摇一摆的身姿又引发众人新一轮的大笑。那天,脆弱的金琴早早的就一个人牵着马儿回家了。我好恨我自己,我后悔说了那句话。
第二天,金琴对我说:“昨天我爸妈说了,我们是亲戚,算起来你是我表弟,以后不要乱说话”。自那以后,金琴却对我格外的好。总是赶着马儿早早的来到我家门口,耐心的等我慢条斯理的收拾“装备”,一起上山放马;马儿跑远了,她会帮我找回来;回家的时候,她常会牵着我的马,“服侍”我骑上马背;最令我感到惬意的,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她也会唱上一支歌。对我这个“小表弟”,她总是不离不弃。有一次,伙伴们正玩得高兴,天气陡然间变化,瓢泼的大雨刹那即至。同伴们都一溜烟的赶着马往家里跑。因为个子小,加上赶的急,在一个下坡处,我从马背上颠了下来,磕破了右边的膝盖,鲜血直流。金琴紧张的跑来扶起我,在附近找一些蒿草迅速捣碎敷在我的伤口上,暂时止住了血。然后把我扶上她的马,她也找一块台地艰难的跨上马背,一手抱着我,一手牵着我的马慢慢的往家里走。她感叹的说:“你快点长大就好了,长大了说不定我们真的能,能――那些”。她那湿润发叉的头发有几缕散落在我脸上,虽然有些黄,却依然有股幽幽的发香沁我心脾,让我忘记了伤痛,忘记了那冷冷的雨。我内心更加坚定了一个想法,我长大了要娶金琴。
随着年龄的增长,学校里的功课逐渐的多起来,我放马的机会越来越少,金琴的歌声渐渐的成了奢侈品。5年,10年,我没有放马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有见过金琴,听村里人说,她嫁了人。一直到2002年,我大专毕业考上公务员,在一个乡政府工作。这年的除夕,团年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刚吃过团圆饭,一位小时候的玩伴来找我。我曾经对他讲过纠结在我心里的那件事,他那天就是为我的心事而来,他说:“快走,金琴在抓色子的那里背注”。我放下手上的事情就跟他出门了。在路上,我看着乡亲们门上红红的对联和门神,心里想,这些年村子里的小洋楼如雨后春笋般的冒出来,小孩已长大成人,大人已变成了老人,我的金琴呢,我的金琴变了没有。一到抓色子的那里,呼五喝六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我凭着感觉走到一个背着小孩、跛着脚的女人身边,用颤微微的声音问道:“请问,你是金琴吗”。那女人望着我,顿了十来秒钟,也颤微微的说:“你是?小表弟?”眼前的金琴,个子还跟以前一样高,微黄的眼睛有些凹陷,瘦削的脸庞带着焦黄,三十来岁的人却已在额头上写尽了苍桑。她继续杂乱无章的说道:“还是你们读书人好,现在有铁饭碗,生活就好了。我们要养三个孩子,今年回来过年,喽,背上的这个是小的个。我家在仁寿。我要背注了”。脸上充满了逃避的神情。她手上拿了几块钱,一块块的背着注,口里吆喝着一二三、四五六。我贮立着,随着那一块块人民币的飘落,我的心也跟着慢慢的陨落;那一声声破锣似的四五六,把金琴那清越悠扬的歌声击碎、击碎,就连那遥远的金琴的影子也开始幻灭。
又是几年过去了,我的金琴,我心灵的归宿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