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海(外一章)
太阳的波涛在记忆之外汹涌,时间在海水里长出巫师的手;红色的章鱼戴上污秽的王冠,千年的骏马在逃生路上幻化鸥鸟,纸制的尊严无处藏匿;涛声犹如微尘浸入致命的绿叶,生命的根须在永久的腐朽中缠绵;衰亡成为真正的动词,扛着希望的大旗在没落的海岸启程。
山风不再是翅膀,雷雨不再是哀痛,鲜花不再是笑颜,悬崖不再是高度。星星是天空的坟茔,月亮是母亲的泪腺,云彩是胜利者的食物,河流是大地的绳索。而一切可能的比喻和渲染,只不过是我们垂手可得的遮羞布。
大海是巨大而透明的宝石,我是长在宝石身体隐秘处的黑色胎迹,我的责任是让肆无忌惮的光束受到与生俱来的阻力,让大海持守最终的圣洁;大海是大地故意显现在自己体外的一颗泪珠,我是守护泪珠的卫士,我的使命是要保护好这巨大的泪源,让大地上的生命永葆流泪的天性。
诚然,来自海底的诱惑是污浊的,但丧失诱惑能力的生命是垂死的;笼罩着死亡的阴影是可怖的,但向死而生的过程是悲壮的。据说,大海是液体的佛身,大海的仁慈是真正的仁慈,因为大海从不杀戮生命,大海只是养育杀戮生命的生命。
我是渔民?我是舟楫?我是浪花?我是海藻?我是鱼虾?……不,我是诱饵!永恒的诱饵!……
大地
毫无疑问,大地是生命巨型的餐桌。
在一场场触目惊心的历史盛宴中,我们把该吃的和不该吃的都吃了。我们以吃的需求,令大地长久富足;我们以吃的秘方,救疗大地先天的疾患;我们以吃的力量,牢固大地的根基;我们以吃的火焰,增强大地的光芒。
判断生命的层次,我们以吃为标准;区分物质的种群,我们以吃为原则。只要是我们看得见的,一定是我们祖先早已吃过了的;只要是我们梦得见的,我们就能找到它,吃掉它。我们还要把看见的、梦见的、吃掉的或者即将要吃的都记录在案,不知不觉中,大地便增加了不可掂量的重量。
那些锦鸡、天鹅、乌鸦、喜鹊、猫头鹰,能飞的就能吃。白云能飞,可我们吃不到白云。那些蚯蚓、毒蛇、青蛙、猿猴、娃娃鱼,能行走的就能吃。道路能行走,可我们吃不到道路。柏树、杉树、松树、柳树、依依草,能燃烧的就能吃。天神能燃烧,可我们吃不到天神。
我们住过岩洞,所以被记载成野类;我们吃过昆虫,所以被叫做蛮子;我们背过弓箭,所以被命名为夷群;我们崇尚野火和母亲,所以被剥夺火种,迫使母亲从新出嫁。母语中“大地”是指立足之处,可我们习惯于居无定所,立无定处,甚至我们根本就没有长出过属于自己的双脚!……
没有脚,我们当然就没有自己的脚印,没有脚印,也就没有属于自己的大地。由此,我们从来没有真正进入过历史欢乐的谷地与生命痛楚的深渊!
毫无疑问,我们却早已进入大地餐桌上的食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