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在普者黑
作者 李 华(彝族) 2015-09-29
原出处:彝族人网
 (一)
 
  我喜欢亲近丘北。普者黑的田园山水,舍得的草原风光,各民族的传奇故事、美食,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我。二月、五月、六月、七月、十一月,纵使我一年要去许多次,也不会产生厌倦……
 
  丘北,因为有普者黑这一大自然恩赐的田园山水而迎来了国内外的游客。而在我的心里,丘北早已经更名为普者黑。
 
  七月的普者黑,应该是一年中最美丽的时刻,不然,彝族人民最隆重的花脸节,怎么不在别的月份?
 
(二)
 
  凌晨五点半,普者黑的鱼虾,还在做着精彩的梦。距离县城五十多公里的舍得乡的大山上,三位摄影家已经在守候日出。风呼啦啦地响,被称为城市越野的大众途观被吹得左右摇摆,如海浪在拍打停泊的船只。当天边的云开始泛红,太阳逐渐从山下踩着一片黑云升起,远山上的高高低低的风车,便呈现出淡淡的层次。车里的人拉紧衣领跳下车来,举起相机,一片“咔嚓”的声音,淹没了风的歌声。起早赶黑,风餐露宿,只为醉在此刻。
 
  清晨,太阳还躲在云里,钳嘴鹳和白鹭,早已经在练翅和寻觅早餐了。果真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么?你瞧,这边一只,那边两只;这里一群,那里一群。它们在长有荷花和水葫芦的湿地里缓慢地走动,低下头,小心地察看着草丛里的动静。
 
  没有风,脚边浅浅的水面干净而平静,水鸟们悠闲自在,影子映在水面,清晰极了。左看看、右看看,象是在照镜子,还不时梳理一下羽毛,不时用长长的嘴巴往水里啄一下。对面一声鸟鸣传来,一只钳嘴鹳腾空而起,嘴里衔着一颗田螺,爪子带起一串水珠。
 
  一辆轿车沿着机耕路轻轻向前滑动,一只鸟儿警惕地看了看,并不挪开位置,继续专心地在草丛里寻找食物。车辆停下,几支长焦镜头从车窗伸出,快门沙沙作响,办公室的疲惫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又过了一阵,几位摄影师走出汽车,却任由车门轻轻敞开着,生怕关门的声音,惊扰到鸟儿们宁静的生活。
 
(三)
 
  漫山遍野中,青色的辣椒,正在努力地暄染。当青色染上暗红,暗红再变成艳丽的大红,脱干身上的水份,它就可以飞越重洋,遨游四海了,给异国他乡的同胞捎去家乡的问候,向不同肤色的朋友传递普者黑的味道。百来个品种的荷花在湖中竞相开放,同一朵花开出几个不同的颜色,如彝族不同支系阿乃们的笑脸,将这人世间的田园山水装扮得尤如仙境一般。
 
  一阵芳香传来,在众多如成熟女人乳房般的群山环绕之中,大片大片的玫瑰开得正旺。几个壮族妇女在采摘玫瑰花,背蒌里溢出浓烈的香。农具里盛的,都是满满的浪漫,难怪壮族的刺绣能如此迷人!这样的农活,干一辈子都不会觉得累吧?巴黎时装周T台模特身上透出的馨香,也只是此刻的十分之一吧?
 
  一串笑声从玫瑰园的另一角里飘出,几个衣着时尚的漂亮女人,在一群摄影师面前摆弄着姿势,并不时到车里更换衣妆,摄影师不断按动快门,想把这里的美景全都带走。
 
  然而我想,他们一定还会来的。就象拍日出的那几位摄影师一样,永远都认为普者黑还会有更美的呈现。的确,普者黑的美是醇厚的,那山、那水、那洞、那荷、那人,不是你走马观花一趟匆匆来访,就可以领略得完的。不然,怎么会有一茬又一茬来自全国各地的摄影家,成年半载地居住在这里,一遍又一遍地爬山涉水反复拍摄不舍得离去呢?中国摄影界最高个人成就奖,中国摄影金像奖“摄影创作奖”获得者李泛,这位中国第一位走进戛纳电影宫授奖的摄影师,一踏进普者黑,就被这里的山水人文所深深吸引,他说,他发现了摄影的金矿。
 
(四)
 
  在普者黑,一切自然的元素都是精美绝伦的。特别是那充满灵性的各种水鸟,住在普者黑,这个“盛满鱼虾的地方”,它们与人,早已经成为离不开的好朋友。
 
  比起那些水鸟,属游禽的天鹅胆子要更大一些。
 
  撒尼是普者黑彝族的一个支系,在撒尼语中,黑天鹅被称为“墨黑墨捏古墨”,白天鹅被称为“墨黑墨素仙墨”(谐音)。也许是因为跟彝族饲养员的太熟悉,它们听出了我这个彝族姑娘的声音,因而对我也是格外的示好,每一次,总是把最精彩的演出呈现给我。
 
  当天鹅们从鹅圈里一摇一摆地下到湖中,便是走上了它们的大舞台。几百只天鹅象是经过了排练,呼拉拉一下子在宽阔的湖面上拉开队伍,湖面一下子变成了一组舞台。在各个舞台上,天鹅演员们展示着美丽的身姿。你看这边,七只黑天鹅排成整齐的一字型,气质昂扬地向前游了几米之后,又齐刷刷地把头埋进水里,尾巴朝天翘起,两只橙色的脚掌贴着水面不停地划动,这样一游半潜地交替着。约三十只白天鹅与它们拉开三四米的距离,五六只摆成一个造型,或是圆,或是朝着不同方向划开的弧,悠然划动陪衬着它们。你看那边,不知是谁发出了口令,众多的白天鹅从湖中央拍着翅膀齐刷刷地直冲过来,象是在跑,又象是在飞,尤如飞机起飞前的滑翔,用力跑一阵,便将两只脚掌向前一伸,尾部着水,凭着惯性在水面上向前划出好长一段。那样子,就象孩子们滑滑梯一样,简直可爱极了。整个湖面上表演的阵势,象是我的家乡马关苗族花山节时,广场上同一时间不同舞台上演的精彩节目,让人目不暇接。
 
(五)
 
  天鹅湖里的表演还没有结束,椒莲广场上抹花脸的狂欢就开始了。抹花脸,这个源于抵制恶龙抢亲的传说、曾被彝族青年男女用以表达爱意的活动,早已经演变为人们在普者黑互赠祝福的一种方式。
 
  泛着稻香的草灰,是经过彝族同胞精心挑选特殊品种的稻草特制的。文山、富宁、广南等地的人们,也会用它作为染料包粽子,那是一种带着淡淡的、稻米芳香的天然染料。
 
  这是一个不因年龄、性别、民族、职业等任何不同因素而产生差异的狂欢现场。弦琴声声,撩拨着律动的欲望,全场迅速沸腾起来——那舞步生硬也好,娴熟也好,此刻都全然不在意,只要踩上节奏就行。云南电视主持人“下面进入大家最期待的环节”语一出口,视线搜索之处,便看不到一张纯肤色的脸庞。优雅的弦琴声,被幸福快乐的呼喊声一拨弄,竟变为一种铿锵有力的节奏,舞步就自然变得狂热起来。此刻,每个人都是主角,你只管尽情地跳弦,彰显你的大爱,随心所欲地送出祝福就可以了,也会有人不断地把心里的祝福抹到你的脸上。无论是穿着庄严制服的,身着壮、苗、彝、瑶各式华丽民族服饰的,温文尔雅领导模样的,还是现场的记者、游客等,都在一种祝福与被祝福的收获中快乐着,一张张看不清容貌的黑色脸庞,与平日里白净的脸庞相比,凭添了几分健康与神秘。
 
  一个游客模样的小姑娘,跳着跳着,悄悄地溜到一旁,将抹花脸的“子弹”,从袋子里倒出来握在手中,视线却在场子里迅速地穿梭,搜索下一个“出手”的目标。身旁叫着她乳名的男人,已经遵命蹲下被她抹了好几回。几个被“袭击”的姑娘,抓住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不停地往他脸上抹,很快,小伙子的脸上便只有眼眶还露着些许原来的肤色。我看到年近八旬的著名作家张昆华,还有七十有余的张永权、吴然等,也在人群之中。他们的脸上早已被抹上了吉祥的祝福,一些花脸的年轻作家争抢着与他们分别合影,留住这个欢乐的时刻。
 
(六)
 
  晚饭是在农家乐吃的。菜还没上齐,我却早已抵挡不住色香的诱惑,肠胃径自唱起歌来。乘旁人不注意,装作若无其是,悄悄举杯来一口那充满暗红诱惑的玫瑰泡酒,久久地舍不得咽下。随着筷子的反复“出击”,心中生出了对普者黑农民的忌妒。那鲫鱼如此的鲜甜,从离开湖水到盛进我的碗里,怕是不足一小时吧?产于海拔二千多米羊雄山上的紫色洋芋,怕是因为如传说中的仙草一样,汲取了特殊的阳光雨露,才有如此细嫩清香的味道吧?农民摄影家胡世荣,怕是又发现新的风景了吧?舍得草场上边放牧边做十字绣的大姐,又在满山遍野找牛羊了吧?
 
  许多孔明灯飞上了高空,影子虚幻在河里。桥上的人,流出虔诚、期待、兴奋的眼神。操着各种口音的游客,大声叫唤着举着莲蓬跑来跑去的孩子。黑色的夜幕中,几尊猫的石像威严地守护着村庄,自从有了它们,村里就再也没有发生过火灾。
 
  “阿哥弦子响,阿妹脚板痒……”一群游客围着村中一堆正在燃烧的大火,在一个弹弦子的阿黑引领下跳起了三步弦。我的目光与火光相遇,视线竟然有些模糊:十八岁时第一次与心怡的男孩泛舟普者黑的浪漫,湖中激情水仗时呵护我的胸膛,羊雄山上大声唱着彝族敬酒歌的男人,那香喷喷的烤羊,盛酒的土罐、土碗,如水浒传里标识绿林好汉的旗帜,大湾子诗会现场熊熊燃烧的烈火,诗人们或委婉、或豪迈的吟唱,如幻灯片般在眼前播映着,耳际回响起帐篷边的蛙声。我感觉自己的舞步有些飘逸,是醉于太阳魂葡萄酒精致的浪漫,农民自制玫瑰泡酒的醇馥幽郁,还是醉于普者黑的山水人文之间,我自己也分不清了……
 
  (本文作者:李华,女,彝族,云南省文山州文山市文联副主席 )
发布: 普驰达岭 编辑: 阿着地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