倮伍拉且组诗：凉山往事

█ 凉山往事：家谱如风

在大小凉山，年年有风

月月有风

天天有风

风里有庄稼

风里有树木

风里有牛羊

风里有家谱。家谱如风

在大小凉山，家谱如风

年年如风

月月如风

天天如风

风里有家支

风里有亲戚

风里有朋友

在大小凉山

日月如风

家谱如日月

家谱如风

█ 凉山往事：谎言也能扎根

谎言也能够

在凉山的土地上扎根

伸枝展叶

开花结果

谎言也扎根在

我们的血肉里

心灵间

谎言迎风招展

比如说彝族谚语

——石头不能做枕头

汉人不能交朋友

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谎言

要知道，百年前的凉山

彝族人民在火塘边

休息，睡眠

就没有过专门的枕头

我甚至怀疑

这句谚语的编造者

就是一根会说彝话的

汉族人的舌头

█ 凉山往事：醉虾引发的纠纷

凉山西昌邛海边

有一道菜，用酒浸泡虾子

名曰：醉虾

到了凉山西昌不吃醉虾

等于没到凉山西昌

有几个成都游客来到凉山

来到西昌邛海边

点几瓶啤酒

点几道菜。他们懂得起

自然也点了醉虾

邻座有几个西昌人

一人一打啤酒

开怀畅饮，喝得风卷彩云

喝得邛海起浪

成都人揭开碗盖

发现酒里浸泡的虾子在动

兴奋地说

——西昌的虾子酒量大哦

西昌人不高兴了

——我们的酒量大小

管你们锤子事

纠纷由此发生

打架打到派出所

派出所的警察

各打五十大板

要求互相赔礼道歉

后来，几个成都人

几个西昌人成了好朋友

这就叫做

——朋友不打不相识

█ 凉山往事：礼节

有一年，中央领导到凉山

调查研究。去了一个村寨

看望了一户人家

握手，照相，拉家常

又一年，那户人家的男人

到北京旅游

他去了中南海

要看望中央领导

他拿出和中央领导的合影

经过层层上报

领导同意接见。领导说

——有什么事情请讲

凉山男人说没有什么事情

就是来看看您

您来凉山看了我

我来了北京也该看看您

凉山男人说这是礼节

然后问您还好吧

家里人都好吧。然后

凉山男人就握手说再

█ 凉山往事：葡萄酒

年轻的时候

我们也喝葡萄酒

九毛九分钱一瓶的葡萄酒

那酒，滋味无穷

至今还在我们的记忆里

散发着无边无际的醇厚

现在我们也喝葡萄酒

九百九，甚至

九千九一瓶的葡萄酒

却再也喝不出

年轻时候那种

醉美的感受

啊，我们喝九毛九分钱

一瓶的葡萄酒

我们还喝青春的气息

我们还喝

对未来遥远的人生

无边而美好的想象

九百九，甚至

九千九一瓶的葡萄酒

我们喝醉，喝得大醉

就是没有美，没有大美

只有回味

只有淡淡的忧伤的回味

█ 凉山往事：短句九章

一

拖乌山上有大桥

大桥又叫大桥镇

1935年春天

红军买光了大桥镇的酒

招待彝族兄弟

彝族兄弟把心和情

交给了红军

二

我父亲出生的村子

风景秀美，我第一次去

村子里的男女老少

都知道我，我面对他们

却十分陌生。最近

我的兄弟木呷计划

在村子里修几间房子

我特别赞同。住进村子

我将视村外为陌生

三

泸沽湖那个地方

我童年的时候叫左所

属于盐源县的一个区

左所的摩梭人会唱歌

爱跳舞。我童年的左所

外面的人很少知晓

我第一次去左所泸沽湖

已经是青年。泸沽湖

也已经声名远播。摩梭人

歌舞依然。过去为自己

后来只为表演，为游客表演

四

西昌，凉山州府所在地

依山傍水。山叫泸山

水有邛海，邛海流出海河

汇入安宁河汇入长江

西昌又名月城。所以

卫星从西昌发射

嫦娥从西昌起飞

五

我童年时代信任每个人

也以为每个人和我一样

信任每个人，信任我

青年时代中年时代

我依然信任每个人

但不再以为每个人和我一样

信任每个人，信任我

为此，我真的有些痛苦

六

我姨爹喝醉了酒

就要拿出一把刀给别人看

我也看过那把刀，精致

华丽，银光闪闪

姨爹从未使用过那把刀

他舍不得用那把刀

切肉，切菜，削水果，等等

我姨妈说那是一把无用的刀

七

在群山间面对一座水库

尔特县长说

——小时候我就想

我们这里要有水

要有多多的水

该有多好啊。没想到

真就有了这么多的水

尔特县长得意地又说

——而且这座水库

是我参加和指挥

修起来的

八

一个姑娘，秀丽而挺拔

从峡谷里走出来

如一抹霞光

如一汪清泉

如一棵树，绿宝石般夺目

出了峡谷，走上公路

我万分担心

秀丽而挺拔的姑娘

上汽车上火车上飞机

要知道城市里污染严重

九

任何时候我都这样说

——走过好多美丽的地方

看过好多美好的景色

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我的凉山最美丽

我的凉山最美好

█ 凉山往事：谎言也能扎根

谎言也能够

在凉山的土地上扎根

伸枝展叶

开花结果

谎言也扎根在

我们的血肉里

心灵间

谎言迎风招展

比如说彝族谚语

——石头不能做枕头

汉人不能交朋友

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谎言

要知道，百年前的凉山

彝族人民在火塘边

休息，睡眠

就没有过专门的枕头

我甚至怀疑

这句谚语的编造者

就是一根会说彝话的

汉族人的舌头

█ 凉山往事：雪的孩子

昨晚下雪了，远远看去

起伏的山梁

闪耀着白光，蓝光

金光。此时天空无云

阳光灿烂

我不知道阳光照耀下

山梁上厚厚的雪

会不会感受到温暖

会不会感受到

温暖怀抱里的吉祥

但是我知道，雪会融化

融化的雪的身上

会长出柏杨，杉树等植物

会长出蛙长出熊

长出猴等动物

融化的雪的身上

会长出人。人和动物植物

在我们的大小凉山

起源于雪

属于雪族属于雪的孩子

远远看去，山梁山

厚厚的雪让我想起历史

想起《勒俄特依》*

想起《雪子十二支》*

我眼里的雪万分温暖

注：《勒俄特依》，彝族创世史诗。《雪子十二支》，《勒俄特依》中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