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口述:“迷信”年代的风风雨雨
作者 阿苏越尔 2010-04-10
原出处:阿苏越尔的博客

阿苏按:父亲的口述只作过两篇。这篇文章写于2006年的10月,当初发在天涯博客。那时的父亲精神焕发,脚步矫健。我们时常沉醉于交谈的快乐之中。铭感于冉云飞先生的友情启迪,让我及时地做了一件今天看来有意义的事情。只可惜这样的记录未能长久。今天,当父亲回归祖界近两月后翻看这一页,此时的心情是难以言传的。

  彝族人有着自己独特的文化信仰,几千年来我们按照祖先延续的信仰做着各种类型的文化仪式。解放了,受极左思想的影响,很多仪式都被当作“迷信活动”明令禁止。但一种延续了千年的根深蒂固的文化不太可能被一夜之间消除,这些仪式被迫迅速转入了“地下”状态。虽然彝族人自身也随大流把“祈福”,“驱邪”,“送祖”等仪式都唤作“迷信”,但暗地里我们的内心支持却依然故我。那些从事仪式活动的“毕摩”“苏尼”被打入另册,成为腐朽没落势力的代表。不幸的是,我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从“了解过去,可以使我们更好地珍惜现在的”的想法出发,我记录下父亲对这一段岁月的口述——

  就在20岁那一年,我得了一场病,整日无精打采,浑身乏力。在7、8个月的时间里做了好多次“迷信”都不见好转。经过算命,毕摩大师们认为必须要学习“毕尼”之法才可能消灾去病。为了早点康复,在大家的动议下,我跟随了一位叫吉克作达的毕摩学习,他家就驻在十余里外那个叫“约普果活”的村庄。随之而来,我的病也渐渐地好转起来。

  从事这项职业后,我先后有三次被抓到瓦岩公社办的学习班去学习,前两次是在人民公社大食堂时期,最后一次是在社教运动期间。在学习班里,除了公社干部没完没了的训话外,每天就是组织我们这些毕摩苏尼们劳动,改土改地使许多人磨破了背,累弯了腰。有意思的是公社干部还发动我们之间相互揭发,你说我“毕”了几只羊子,我道你“尼”了几只鸡,个别人还搞起了栽赃诬陷。为了减少麻烦,早日回家,有一次,在晚上睡觉前,我就给大家提议说,我们不要再搞相互揭发了,这对我们大家都不利。还好,大家就真的按我的提议做了。全公社的26个毕摩苏尼都集中在一起,我第一次只学了7天就出来了,第二次学了8天,第三次就学了16天,我们村的威色流马阿石整整学了三个月,相同的情形,不同的遭遇,对此,出来后威色流马阿石一直都感慨不已。

  毕摩苏尼都被抓起来进了学习班,村民都找不到人做“迷信”了。我从第二次学习班刚出来,与我家仅隔一个山头的巴莫呷觉子家就来请我了,想到学习班的遭遇,我余悸在心,第一次没有答应,第二次时实在经不住缠磨就去了。记得当时他家用来做“迷信”的是一只白色间黄的母山羊,一羊多用,连续作了“毕、尼、顾”三种仪式。仪式悄悄密密地进行着,突然听到了外面有人叫喊,在场的十多个人一阵惊慌失措。我连忙叫阿柳耿家子把羊尸体丢到角落里,自己迅速将面前的衫枝等刨到柜子下,并躲藏了起来。新民区的干部进来了,一共有6个人,由区委书记高明友(音)带队。他们讯问是谁在搞迷信活动,主人巴莫呷觉子一边把肿胀的脚伸出去,一边忿然嚷道:“死汉族啊,你看我的脚,不做迷信哪儿成?毕摩苏尼也找不到了,害得我只好自己做了!”干部们四处探望了一下,好像也没有一个毕摩苏尼,干部之一在地上看见了一根骨头,有些失望地骂到:“这些蛮幺儿,肉都干完了!”终于悻悻而去。这时候,人们开始如释重负地谈论着,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万不得已时他们一定会从干部手里把我抢回。但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继续仪式活动了,立即拾掇东西摸黑翻过山头回家。巴莫呷觉很歉意地塞给了我5元礼钱。

  有了这一次经历,一段时间里,我对外出做迷信活动的事真是不敢应承了。我的大女儿伍呷嫫更是担心得要命。原因除了我的这次遭遇外,还有一件事情对她的刺激很大。有一天,家驻本公社桃园大队的毕摩阿尔哈者被公社干部带到鹿鹿角坝来批斗,其状凄惨。作为当时的积极分子,巴莫铁哈还煽了阿尔哈者一个耳光。我女儿伍呷嫫看见了这一切,由人及己,自然担忧起了同样是毕摩苏尼的父亲的处境。但有些请求我还是无法回绝。有一次,我给毛洛五牛子家做迷信,只好把仪式场搬到数里外的罗初沟来进行。“自己的头发别人剃,别人的头发我来剃。”你有一个大哥叫阿苏伍且的三岁就夭折了,再怎么做迷信也没有留下他的生命。有一次,我们为他请了巴莫和尚,是用一头猪在十里外的太阳顶做。匆匆做完,匆匆逃离。等已经翻过山头往下走时,才忘记了孩子的背褂落在了山上。顾不上四处围拢的浓浓夜色,我匆忙折回寻找,在仪式场上,我找到了孤零零无人问津的背褂。直到夜深人静,我才摸索着跌跌撞撞回到家。

  在夜晚做迷信不仅害怕干部逮着,有些传说中鬼常常出没的地方也有些使人胆战心惊。有一次我从阿古村回来,路上碰见鬼火〈磷火〉两三束飘荡过来,我立即将手电筒照过去,鬼火马上就消失了。原来这鬼火是害怕电光的啊。你知道啵,鬼火是不害怕人手里举着的火把的,它可以飞快地从你举的火把中引燃自己的火后立即逃离,而手电筒的光束鬼也就无能为力了。还有一次,我在山那边的巴莫村做迷信,晚上驻在那里,夜晚醒来时,误认为天亮就出发了,哪知道走拢山头,天还是漆黑一团。传说赋予了这个地方阴森恐怖。据说,有人在山口遇到过前几年被政府枪毙的一个人用石头或雪团击打路人。我思忖着:过不过去呢?眼看离天亮还早,我就麻起胆子,拣上几个石头,一路迈开大步下山。呵呵,还好,这次我什么也没有遇见。lrR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发布: 金口弦 编辑: 尼扎尼薇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