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致力于当代艺术的栗宪庭先生早年出版过一本《重要的不是艺术》。在书中,从玩世到艳俗到波普,栗先生进行了用心良苦的分析。可以说,栗先生的所有担忧和期望,在这不到十年的时间里都一一兑现。就我来说,从七年前结识圆明园画家丁方先生开始,从伊灵,鹿林,杨少斌,杨青等等一系列圆明园画家身上,或多或少看到了当年的江湖怎样成为人民币,成为传说。
决定做关于当代艺术家的一部电视剧,我采访了宋庄画家村大约四十多名艺术家。有功成名就三缄其口的艺术名流,大多仍然是除了灵魂一无所有的饥饿艺术家。表面上,他们都生活在宋庄,实际上他们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深宅大院里面的大肉大酒与农家陋院里的二锅头,跑车的雪亮灯光和一步三响的自行车,衣着入时的画廊老板与探头探脑的外地青年,这一切似乎并没有将艺术家们孤立开。那时候的是非成败,参杂了太多的偶然因素。整个宋庄小堡村保持着旺盛的创作力。苦心孤诣的画作是他们共同的追求。在我三天两头往宋庄跑的那些日子,中国的学院派或者说不愁衣食的艺术家们是不屑于去宋庄的。我在美院的朋友每每拿一些个别的例子劝我。中国的当代艺术好像也真的一如她所说,好像仅仅只是裸体,只是性,只是反人性的哗众取宠。这种喧嚣,淹没了多少画高八斗的艺术家,我不得而知,只是这种情形,随着那些早年在圆明园无人问津的光头画哈欠画天价成交以及吴冠中等艺术大师躬身前往骤然改变。宋庄以超过农民工进城的速度一扭腰成为中国当代艺术的摇篮,中国当代艺术的桥头堡,这可是我当年在众多饥饿艺术家茫然的眼神中所没有看出的。尽管宋庄到今天为止并没有为大众创造出一件满意的作品。
栗先生当年指出重要的不是艺术,他没有料到“重要的是以艺术的名义”会大行其道泛滥成灾。
现在的宋庄,稍有名气的画家大多大院深宅,狼狗成群。出则四轮驱动,不是奔城里的画商而去就是冲显贵的会所而来。简单而直接地过着一种出其类拔其萃的生活。他们比找到自己的方向更容易地找到自己的圈子,过去那种一听说有洋人有款爷到就眯着眼拉开门缝接客的状况一去不复返。如果不是熟人,如果没人引见,高耸的铁门不会轻易打开。十年面壁,十年前的光头仍然寸草不生,十年前的哈欠仍然收不拢嘴,但是,这不妨碍他们的高卧于历史的旧纸堆上坐享其成。另一方面,门槛彻底铲除的社会唆使艺术的重心偏离创造而倾向于对公众的讨乖卖巧,中国当代艺术进入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过去一代人甚至是几代人才建立起来的艺术风格和主张,仿佛今天只需要一句口号,一幅画就足以说明。宋庄小堡地摊上的国油版雕,的确是我当年穿行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所没有想到的。当这一切被冠上艺术的名纷纷粉墨登场,宋庄看上去跟夜总会一样,可爱之极。
艺术要干预生活。这是已经被反复证明的硬道理,但是,如果艺术不仅仅是生活的呈现而是生活的恶劣模仿,我以为,我们的艺术家,吃太多的屎,吃太多的苍蝇,在画布上堆几百公斤重的颜料都没有价值。相对而言,我还是喜欢艺术就有艺术的尊严,就算它高高在上,也总被路过的人用脚踢着画框问这只鸡多少钱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