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凉山彝族同一家支的男性成员经常举行聚会,其规模也越来越大,这种情况在彝族聚居的布拖县、昭觉县、美姑县尤为突出。农村和城镇彝人大多热衷于本家支的聚会活动。家支聚会是彝族传统文化在现代社会中的延续,是彝族人民在集体所有制解体后的一种社会需求和心理需求。家支聚会既起到一些积极的作用,也存在一些消极的影响。
关键词：凉山彝族家支作者蔡富莲,女,西南民族大学彝学学院副教授。地址:成都市,邮编610041。
凉山彝族的家支是以父系血缘为纽带,以父子连名的谱系方式结成的血缘群体组织,它在彝族社会生活中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因此一直受到学者们的关注。现在,学界已就凉山彝族家支的概念、性质、特征、制度、社会影响等进行过广泛深入的研究,但当代彝族普遍存在的家支聚会现象却还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
凉山彝族的家支聚会是指同一家支的男性成员定期或不定期举行的聚会活动。改革开放以来,凉山彝族的家支聚会十分频繁,且规模也很大,这种情况在凉山腹心地区布拖县(彝族占92.78%)、昭觉县(彝族占95.32%)、美姑县(彝族占97.10%)尤为突出。我的家乡在美姑县牛牛坝村,每个寒暑假我都要回去看望父母,每次回家我都能听到关于某某家支在开家支会议的议论。为了更好地了解彝族家支聚会的情况,我于2006年寒假专程到布拖县、昭觉县进行调查,对家支聚会的组织者、参加者及旁观者进行了访谈。本文拟通过田野调查资料对当代凉山彝族的家支聚会做一描述,并就家支聚会的作用进行讨论。
一、彝族家支聚会的历史沿革
解放前,凉山彝族地区尚未形成一个统一的政权组织,人们依靠各自的家支生存。彝族家支在政治、经济、军事等领域都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家支头人代表本家支与社会交往,力求本家支成员的利益不受侵害。如果一个人因犯罪而被家支开除,就意味着失去家支的保护和帮助,处于孤立无助的境地,这将是一种最严厉的惩罚。家支头人也常召集家支成员举行聚会活动,商议家支内部事务。如果遇到血亲复仇等大事,聚会的范围还会扩大到同一祖宗繁衍下来的所有分支。
1955年,凉山彝族地区开始进行民主改革。当时,统战政策和民族政策都落实得比较好,当地政府重用彝族家支头人,尊重彝族传统文化,将国家法律与彝族传统习惯法相结合,在家支头人、民间调解员的配合下,为彝族人民调解了许多历史上遗留下来的疑难纠纷,受到彝民的普遍欢迎。但是后来,农村实行合作化、公社化,“国家权力有意识地用生产队建制来切割宗族网络,用新生力量去制约传统力量”。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政治高压下,人们不敢再搞家支聚会了。随着基层行政组织的建立和巩固,社会控制不断强化,家支头人失去了往日的威望,已无权监督并执行家支规章制度。人们生产生活中的一切事务均由村、大队、公社、区等基层组织出面处理,家支失去了其决定一切的作用,不再是维系彝族社会的支柱。从民主改革结束后到改革开放前的二十几年间,彝族各家支未举行过一次聚会,人们的家支观念也在逐渐淡化。改革开放以后,凉山彝族地区的家支聚会开始恢复,并很快活跃起来。无论是农村还是城镇,都出现了形式多样、规模不等的家支聚会活动。
二、当代彝族的家支聚会
(一)农村家支聚会
改革开放后,凉山地区的彝族家支聚会最早出现在农村。这里有以下几个原因:第一,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民在经济上得到独立,结束了集体生产、集体分配和集体消费的方式,行动上有了相对自由的活动空间,人们外出走亲访友、经商等不再受到限制,无需再向生产队请假。第二,政府基层组织忙于撤区并乡,部分基层组织管理涣散,对农民的监管与过去相比大为削弱,人们对基层组织的依赖也大大降低。各家支自发组织起来对本家支成员提供生产和生活上的帮助,家支观念由此得到强化。第三,生产方式发生改变,农业集体化解体,生产队长已失去以往的权威,取而代之的则是那些精明能干的家支头人。第四,国家开始落实民族政策,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得到尊重,宗教祭祀活动得到恢复,婚丧嫁娶、超度祖灵等活动为同一家支的人们提供了联络感情的大好机会。为了增强家支成员之间的凝聚力,人们开始定期或不定期地举行聚会活动。家支聚会的目的主要是强调本家支成员之间的团结,不做违法乱纪的事,规定家支成员应尽的义务等。
彝族各家支的聚会活动大同小异。1983年2月,美姑县牛牛坝村4个组的阿尼家支在我父母家举行了第一次聚会,强调家支成员要相互团结,齐心协力帮助包产到户后缺乏劳动力的家庭解决困难。2004年3月,第三、四组20户阿尼家支曾在第四组村民阿尼阿呷家举行聚会,规定了家支丧葬出资的范围和标准。
2007年2月5日,阿尼家支42户人家的100余人在第二组村民阿尼沙帕家举行聚会。这次聚会有以下两个因由:第一,当前吸毒、贩毒人员不断增加,有必要对家支成员进行禁毒教育;第二,自1983年首次举行聚会后,整个村的阿尼家支再没有举行过像样的聚会,人们对婚丧嫁娶的出资范围和出资标准不是很清楚,有必要重新制定相关的规定,对此加以明确。在聚会中,家支负责人分别就当前吸贩毒问题、丧葬出资的范围和标准问题,以及家支聚会的时间问题,做了明确的规定。
家支负责人向全家支提出如下一些要求:面对目前吸贩毒猖獗的严峻形势,家支成员要互相监督,严格禁止吸毒、贩毒;家支成员要团结互助,遇到本家支有人办婚丧嫁娶之事,或是本家支有人与其他家支发生纠纷,要积极给予帮助;不准参加门徒会,不准偷盗、抢劫,不准打架斗殴;要教育好子女,鼓励子女上学。
这次家支聚会明确了丧葬出资的范围和标准,规定以男性为中心,本人父母和岳父母去世,一、二组村民(因经济较困难)每户出资10元,三、四组每户出资50元;本人及妻子的亲叔叔、亲舅舅去世,妻子的亲兄弟姐妹去世,一、二组每户出资5元,三、四组每户出资10元;如遇赔偿人命金的情况,自己无过失者,每户资助5元;旁系血亲有困难的,由自己解决。这次聚会还规定今后每3年举行一次家支聚会,同时宣布了家支总负责人和各小组组长的人选。接下来,家支成员们就如何搞好本家支的团结互助、共同富裕这一主题展开讨论,大家畅所欲言,献计献策。下午3点举行聚餐。
此次聚会共酿了2桶泡水酒,杀了1头猪,花费了555元。去年有位阿尼家的女性自杀死给外姓家支,获得一定的赔偿金,牛牛坝村42户阿尼共分得30元,扣除30元后,剩余的525元费用由各户平摊,每户12.5元。
早期的家支聚会,主要是强调家支成员之间的团结互助。在农业集体化时期,婚丧嫁娶等活动一律从简,宗教祭祀活动更是遭到禁止,因此丧葬出资的范围小,金额也少。包产到户初期,人们生活不富裕,丧葬出资的范围仍比较小,标准也比较低。但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各家支对丧葬出资的范围和标准都做了调整,如,阿尼家支的丧葬出资范围已由父母、岳父母四人扩大到了夫妻双方的舅父母、叔伯及妻子的亲兄弟姐妹等,标准也由原来的2-3元提高到了5元、10元、50元不等。聚会中除了强调家支成员之间的团结互助外,还根据现实生活中出现的新问题、新情况,增加了一些新内容。
(二)城镇家支聚会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家支聚会已不仅仅局限于农村。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生活在城镇中的彝人也纷纷举行家支聚会活动。每个家支都有自己的家支理事会,大多一年举行一次聚会。甚至在彝族比较集中的个别高校,也举行家支聚会,比较固定的两次是每年6-7月份毕业生即将离校时以及9-10月份新生入校时,平时若有需要也可举行临时聚会。聚会的费用有的家支实行平摊,有的家支主要由有经济来源的人分摊,学生不出钱。欢迎新生的聚会,主要是介绍家支成员相互认识,以便联络感情,不使新同学感到孤独,同时帮助他们尽快熟悉新的学习环境,学长们也要向新生介绍学习方法,讲解注意事项。在欢送毕业生的聚会上,长辈们都要对他们进行教育,教育他们到社会上要自尊自爱,与人为善,鼓励他们好好工作。
城镇彝人从年龄以及参加工作的时间和受教育程度上说,可分为两代。进入城镇的第一代彝人主要包括上层人士、民主改革积极分子以及民族干部学校培训出来的青年。由于受传统观念的影响,当时参加工作的基本为男性,严格的民族内婚和等级内婚制度使大多数彝族男性不得不回到农村择偶,把家安在农村,同时过着城市-农村的两地生活。对他们来说,城市生活让他们感到孤独和陌生,农村生活则是他们熟悉的。这部分彝人在目前城镇彝人中约占20%左右。进入城镇的第二代彝人有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制度后上学的大中专毕业生,有通过招工、招干、招聘等形式参加工作的,也有少数是顶替父母工作进城的。这部分彝人一方面因从小生长在农村,耳濡目染传统文化,对本民族文化有着深厚的感情,另一方面,他们都或多或少受过一定的汉文化教育,已接受了汉文化,思想活跃,接受新生事物的能力强。现在,城镇中的家支头人基本上由第二代彝人担任,老一辈仅是提一点参考意见。他们虽然生活在城镇,但对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却有着强烈的渴求,所以,当农村的家支聚会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后,他们也开始在城镇举行本家支的聚会。为了求得心理上的归宿感,他们有时也回到农村参加三年或五年一次的本家支聚会。现在,他们早已不满足于仅仅作为城镇的个体回到农村参加聚会,而是希望将城镇彝人与在农村的本家支联合起来举行聚会,实现整个家支的大团圆。目前,已出现了城乡结合的大规模家支聚会。
2006年1月19-21日,经过2年多的精心筹备,阿甲九支家支(即阿甲家的九个分支)在美姑县、昭觉县交界的昭觉县竹核区拉一木乡拖都村举行了一次规模空前的城乡结合的家支聚会。参加此次聚会的成员来自凉山州各县市,囊括了社会上各行各业的人。聚会的主要目的包括:将分散在凉山各县的九个支系召集在一起,以便相互认识,联络感情;收集、整理、出版族谱;宣读本家支的规章制度;通报整个家支在政界、学界、商界取得的业绩。本次聚会共得到赞助金8万多元,酒2万余斤。组委会还对在本次聚会中表现出色的家支成员进行了嘉奖,回赠现金800-2000元不等。晚上,人们围着篝火跳舞,还请电影公司为家支成员和村民放电影。聚会结束后,组织者们又将聚会录像刻成光盘,分发给本家支成员,留作纪念。
这次城乡结合的家支聚会吸引了附近很多村民前来观看,该家支的成员们个个都感到兴奋,其他家支有的对此表示羡慕,但也有的因自身势力弱小,而对这种大规模的家支聚会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表示担忧。
农村彝人家支的聚会,地点和时间大都不固定,时间有的是3年一次,有的是5年一次,也无专门的活动经费,都靠临时平摊。而城镇彝人则不同,他们都有一定的工资收入,常常通过出资的形式筹集活动基金。除了每年一次的定期聚会外,若发生重大事情,或本家支中有威望、有身份的人来访时,也常常举行临时聚会。聚会还增加了表彰年度好人好事、公布基金开支情况、收缴会费等新内容。
三、当代彝族家支制度建设
彝族家支举行聚会,一方面是为了联络感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制定并宣布本家支的规章制度,以便使每个成员都清楚并加以遵守。农村彝人的家支制度基本上是口头协议,没有形成书面材料,但只要达成共识,家支成员都会自觉遵守。
城镇彝人制定的家支规章制度,一般都打印成册,分发给每户。这些规章制度的内容有粗有细,侧重点也有所不同。此外,家支的规章制度,既有总家支共同制定的,也有小分支自己制定的。这些规章制度都是围绕家支生活的实际而制定的,以条款的形式分条列项书写,具有很强的针对性和可操作性。彝族历来崇尚多子多福,而多子的结果之一就是家支分支多,九子(即九个分支)、八子(即八个分支)、七子(即七个分支)的大家支在凉山彝族地区很普遍。平时的聚会有的是大家支的聚会,有的则是大家支之下的一个分支的聚会。大家支举行聚会时,要制定大家支的规章制度;分支系聚会时,要制定分支系的规章制度。例如,美姑县城拉季七子家支的分支之一阿丁家支制定的规章制度仅在本支系内部起作用。目前,美姑县城共有37户阿丁,家支头人3人,为了便于联系,分成4个小组,每个小组都有一个小组长,他们在家支头人和家支成员之间起着沟通的作用。下面是该分支制定的家支规章制度：
阿丁家支规章制度
1.家支成员有相互帮助的义务,每个成员以成家或参加工作为准,每年交纳家支成员基金200元,如果一年中遇到的事情较多,导致经费不够开支的,经家支委员会研究后及时补收不足部分。
2.基金每年2月份前交出纳处存入银行,不得拖延。
3.基金会家支成员发生以下事故,从基金会中开支必要的经费:(1)基金会成员的父母、岳父母或本人或子女死亡,从基金中开支1500元或牛1头(价值1200元左右),白酒100斤。(2)亲属,主要指伯、叔、兄弟姐妹、舅父母死亡,视情况给予300元开支。(3)基金会成员及其子女结婚,由基金会给予500元的资助。(4)家支当中发生房屋被烧毁、遭遇大纠纷等困难,基金会可以给予一定的资助。(5)家支成员遇到纠纷需要赔偿的,基金会视情况给予一定的资助,赔偿金额在5000元以下的,每户为其资助50元;赔偿金额在5000元以上的,每户给予100元资助。
4.家支成员应当互相团结,相互帮助,不得做**********、人民政府的事,不得违背国家法律法规。
5.家支成员坚决反对吸贩毒等违法犯罪行为,如果发生吸毒、贩毒或故意伤人、杀人、抢人、偷盗、赌博等违法事件,基金会不得给予资助。
6.基金会鼓励与支持子女努力学习,若成员子女考上大学,视情况给予一定的资助,经费由家支主要领导商定后由每户成员出资。
7.基金会成员遭遇纠纷等困难时,家支成员及时到场,提供必要的帮助。
8.外地家支中有威望、有身份的人到本地,家支有接待的义务,经费由委员会商定开支。
9.基金会每年召开一次成员大会,总结一年来的工作,通报一年中发生的事和经费开支情况,确定家支委员会的组成人员。
10.其他未尽事项,由家支委员会商量决定。
2004年1月5日
乙吉九支家支在凉山是个大家支,九个分支在有些地方是举行分支系的聚会,如前面提到的牛牛坝村的阿尼支系;有些地方则是举行九个支系的共同聚会,如美姑县城和雷波县城都是举行共同聚会。美姑县城目前有乙吉九支家支117户,1990年举行第一次聚会,1993年制定了乙吉九支家支制度。雷波县城的乙吉九支共有105户,按支系分成6个小组,2005年11月20日对原来制定的规章制度进行了修订完善。
各家支的规章制度都有一个由粗到细,由简单到规范的不断修订的过程。这些规章制度紧跟时代步伐,不断增加新的内容,如针对目前在彝族地区泛滥成灾的毒品,各个家支都对本家支成员做了严禁吸贩毒的要求。家支制度的共同点是强调团结互助,强调遵纪守法,规定了基金资助的范围和标准。但由于各家支的具体情况不同,因此侧重点也有所不同,有的家支侧重总体的要求,有的则侧重于具体要求,如布拖县戊己家支的规章制度就只是规定了丧葬、待客方面的要求。
在具体资助形式上,各家支也有区别。无论谁家的规章制度,其内容都是非常贴近实际的,也是非常实用的,从目前执行的情况看,家支成员们都比较满意。针对本家支的吸贩毒人员,家支头人们更是想尽办法来约束他们,如通过集体打鸡打狗盟誓的宗教仪式以拒绝毒品。家支规章制度的适用范围仅限于本家支的男性成员,已婚女性作为家属参加丈夫家支的活动,未婚女性参加父亲家支的活动,但实际的聚会活动基本上都不邀请女性参加。同一家支的女性为表达对本家支父兄的情意,一般都会集体出资打酒、杀牲款待他们。例如,金阳县城己己家支的42位女性,于2006年9月8日每人出资100元,集体打酒、杀牛款待县城同家支的男性成员,共有55位男性家支成员参加聚会。这些男性成员为了表达他们对本家支姐妹们的深情厚意,每人凑了200元钱以作回赠。
在凉山彝族社会生活中,父兄永远是女性最坚实的后盾。因此,已婚女性一方面要全心全意地维护丈夫的家支,另一方面也要时时关心自己的父系家支,与他们保持良好的关系,以便自己有困难时,能及时得到他们的帮助。
四、家支聚会的作用
无论是在农村还是在城镇,家支聚会的主要目的都是更好地增强家支成员之间的凝聚力,相互帮助。事实上,家支聚会在彝族地区,特别是在彝族农村,也切切实实地解决了许多实际问题,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一)家支聚会的积极作用
1.增强家支的凝聚力。家支聚会是实现家支认同和增强家支凝聚力的有效方式,在聚会中,人们互通信息,交流感情,增强了整个家支的凝聚力。凉山彝族信仰原始宗教,崇拜自己的祖先,盛行为祖先举行超度灵魂的大型宗教仪式。期盼得到祖先庇护的共同心理使同一祖先的子孙们聚在一起,此时的聚会使家支成员间的感情更深,同时,超度祖灵活动也成为展示家支势力和凝聚力的绝好机会。
2.生产和生活上的互助。家支聚会带来的最大实惠就是使那些在生产和生活上有困难的家支成员及时得到家支内部的帮助,使他们更深切地体会到家支的亲情。家支这种在生产生活上互助互济的优良传统一直传承到今天。农村包产到户后,缺少劳动力的家庭在生产上遇到了困难,这时,家支成员向他们伸出了援助之手,及时帮助他们完成了农耕。修建房屋需要劳动力,村民现在大多通过换工的形式寻求帮助,而这种帮助完全是家支成员之间的无偿互助。因此,如果家支人员多,又齐心协力,那么,建房就变得很容易。同样,婚丧嫁娶和重要的祭祀活动也需要在人力、物力和财力上得到本家支成员的帮助,因为仪式规模大小是以经济实力作后盾的。大型的超度祖灵仪式,资金雄厚的家支,可持续5天5夜,7天7夜,甚至9天9夜,资金少的则只能做3天3夜。仪式秩序是否井然有序,客人是否得到周详的款待,这些都可以检验家支的组织能力、团结协作的能力,体现出家支在经济上、精神上的互助精神。平日里,如果有谁遭遇天灾人祸,同一家支的人都不会袖手旁观,都会以各家平摊的方式为他们筹集资金。若有孩子考上学校,则被视为整个家支的荣耀,家支有义务帮助其完成学业。这些,我们都可以从家支规章制度中得到证实。
3.通过家支聚会,举行全家支集体盟誓,以抵制社会不良风气。例如,上世纪90年代初,毒品开始在凉山彝族地区泛滥,彝族聚居的昭觉县、布拖县、美姑县成为毒品重灾区。为了拯救吸毒者和教育家支成员,各地依靠家支的力量,通过家支聚会,邀请民间宗教职业者毕摩主持拒绝毒品、珍爱生命的宗教仪式,对吸毒人员进行强制戒毒,对家支成员进行广泛教育。
1995年,美姑县一些地方闹门徒会,散布入会后即会飞天,并可得到上天的恩赐而坐收庄稼云云,使人们不安心生产。政府出面干涉但效果欠佳,拖木乡苦合莫村村长阿吉木也为了使村民不受门徒会干扰,组织全村集会,先教育其家支成员不得参加门徒会,若有参加者就立即开除家支,然后组织盟誓。村内各家支头人负责本家支的大型盟誓集会,杀牲盟誓不入门徒会。这种做法速见成效。整个村无一人参加门徒会,维护了社会的安定。
再如,美姑县柳洪乡打落村的阿武家支集体盟誓禁赌。该村曾有个名叫阿合黑石的青年在1996年12月在去莫洪赶集、赌钱,结果赢了钱,却在回来时因车祸而丧命。为此,阿合家支组织所有的年轻人盟誓戒赌,起到了积极作用。此外,还有专门杜绝偷盗的盟誓。美姑县柳洪乡打洛村哈布第一、二组,1996年都曾开此种集会。两个村中有五个姓,集中盟誓不准偷盗,不准为外盗作内引,收效很好。
我们不能忽视礼俗社会的作用和力量,在法律意识淡薄、文化教育落后的彝族农村,家支组织借助传统礼俗维护家支成员的根本利益,此种举动是值得称赞的。由此,我们也看到家支活动的组织者们在面对现实生活中的新问题时,采取的是积极态度。
(二)家支聚会的消极影响
家支聚会的主观愿望是好的,也发挥了一定的积极作用,但我们还要看到,家支聚会在客观上也带来了一些消极的影响。
1.家支干政、干法,影响法制建设。彝族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人们对家支的依赖远远超过政府的基层组织。为了便于家支内部相互照顾,出现了较频繁的搬迁现象,形成聚家支而居的新的居住格局,一个或几个家支构成一个村寨主体的现象比较普遍。过去,由于村干部仅有政治上的权力,几乎没有经济权力,当干部是件苦差事,很少有人愿意干。但是近几年来,村干部经济上也有了一定的支配权,还有津贴,特别是从2007年起,村干部的津贴还由原来的每月80元,提高到260元,由此,在一些村寨,村干部已经成为人们青睐的职位。同时,人们也清楚,朝中有人好做事,因此,家支在村民选举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在彝族聚居的农村,有人仅仅从本家支利益出发,认为保护本家支的成员是应尽的义务,自发地保护犯罪嫌疑人,干预执法民警执行公务。
2.出现家族式集体犯罪现象。家支聚会更加明确了成员之间的身份地位,加强了家支的凝聚力,一些人利用这一特点组织家支成员进行家族式贩毒活动。根据凉山州中级人民法院刑二庭提供的资料,自2003年以来,凉山州以家支、血亲、姻亲为纽带的毒品犯罪团伙明显增多。家族式贩毒的特点是组织严密,贩卖和运输毒品的都是本家族的人,一旦有人出事也不会供出同伙。这给公安机关的侦破带来很大的困难。
3.在彝族聚居的村寨,家支聚众打砸抢案件呈上升趋势。彝族有这样的谚语:“不维护一个人的利益,一户将被糟蹋;不维护一户人的利益,整个家族将被毁灭”,“一指受伤,十指都会麻”。而家支聚会则强化了人们的家支观念,家支成员出事时,往往出现一呼百应的情况。当发生婚姻矛盾、邻里纠纷时,人们都要站在本家支成员的立场说话,甚至有人聚众打砸抢,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事件发生后,当公安机关出面进行调查取证时,家支成员之间又相互包庇,隐瞒事实,甚至集体作伪证,因此,一般很难查清事件的组织者。
4.以强欺弱。个别家支通过家支聚会虚张声势,讲等级、比势力,存在大家支欺凌小家支的现象。民间调解员“德古”也常说,一些事关有权有势的家支的纠纷案件极不好调解,他们总是以权势来压人,甚至威胁恐吓调解员,使得调解的结果极不公平。虽然这不是普遍现象,但客观上给那些无权无势的弱小家支以极大的精神压力,使他们缺乏一种安全感。为此,一些家支不得不热衷于找家支、续家谱。过去的奴隶娃子们,特别是汉根娃子们,因自己没有家支,只好又去投靠过去的主子以求保护,这种历史倒退现象很值得人们深思。
五、结语
当代凉山彝族的家支聚会是彝族传统文化在现代社会中的延续。解放前,凉山彝族社会主要依靠家支得以维系和发展,虽然社会外在化控制弱,但社会内在化控制较强。解放后,虽然国家在彝区建立了县、乡、村各级政治体系,但民间传承下来的父系血缘制度却一直在延续。改革开放前,彝区在表面上看似乎已经没有了家支头人,也没有再搞家支聚会,但实际上,这是政治强压下的一种假象,家支组织只是采取了类似”冬眠“的做法。当国家实行改革开放政策后,家支活动便势不可挡地在彝区农村开展起来,并在社会控制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凉山彝族的家支聚会是在当代社会外在控制力减弱的情况下出现的一种互助方式,是彝族传统文化在开放政策下的一种表现形式。开放的政策还为城镇彝人回归传统提供了有利的条件。
当代凉山彝族地区的家支聚会还是彝族人民在集体所有制解体后的一种社会需求和心理需求。改革开放后,由于生产方式发生改变,社会外在化控制减弱,分散单干的个体在心理上需要寻求一个归属和依靠,这时,具有血缘关系的家支便很自然地弥补了这个空缺,使家支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人们通过家支聚会,又回到集体之中,不仅获得集体认同感,而且还获得文化认同感。为了得到家支群体的帮助,许多家庭不得不离开居住多年的老家而搬迁到本家支较集中的新地方去生活。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彝族地区出现了较大规模的搬迁现象,既有跨乡、跨县搬迁的,也有跨州、跨地区搬迁的,形成聚家支而居的格局,一个或两三个家支构成一个村寨的主体。在社会外在化控制减弱的情况下,社会内在化控制得到了加强,为了维护本家支成员的利益,家支头人通过家支聚会,邀请宗教职业者主持宗教仪式,举行家支成员集体盟誓,来规范人们的行为。家支聚会满足了人们的归属感、安全感、荣誉感,因此可以说,当代凉山彝族的家支聚会既是彝族人民的一种社会的需要,也是其心理的需要,它已成为彝族文化心理的重要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