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遗址“太阳神鸟”金箔自2001年出土以来,有不少学者从不同视角对其作了研究;但迄今尚未见有人对“太阳神鸟”金箔图正确的展示方位给予论证,也未见有人对图中“太阳”和“神鸟”为何相互逆向旋转给予详细解答。笔者试图在此用古彝医占卜图予以尝试性解读,以求进一步揭开金沙“太阳神鸟”金箔之谜。
(金沙“太阳神鸟”图,来自互联网)
◆ 当今“太阳神鸟”展示方位符合古制
自从“太阳神鸟”金箔出土以来,尤其是以“太阳神鸟”(四鸟绕日)为原型的中国文化遗产标志面世以后,人人都会认为这是一幅方向感极强的古代艺术品。图中太阳喷焰,大鸟举翅旋飞于太空之中。但是如果结合“金乌驮日”传说和用现代人“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方位观来看的话,人们可以看见图中喷焰的太阳正在顺时针从西向东旋滚———与人们每天所见太阳东升西落现象(即太阳视运动)相悖。其实,金箔的如此展示正是文物专家考虑周到之处———虽然将金箔翻转过来放置就迎合了现代人方位观,而不这样做则自有它的道理。
我国古代,至少在西洋制图法传入明朝以前,主流的方位观是“前南后北,左东右西”。帝王“面南”而坐,以示尊贵。古代以南为前,引申到地图上便是“上南下北,左东右西”。1973年冬,长沙马王堆西汉墓出土的一幅地图《长沙国南部驻军图》,其上方就标有一个“南”字,左边标有一个“东”字。帝王“面南”而坐,以南为前为上,是有记载依据的华夏先民的传统。现今以“太阳神鸟”金箔图为原型的中国文化遗产标志所展示的方向,重现了这种传统方位观。
◆ 从彝族习俗和占卜图看金沙人方位观
3000余年前的古蜀金沙先民在祭上天祭太阳时,是否也会按这种“以南为前为上”的方位观来放置和理解“太阳神鸟”呢?尽管对此尚无直接证据,但在与古蜀金沙先民有族源关系的彝族那里,从彝族自古流传下来的风俗习惯和占卜图中可以找到间接证据。
古代彝族先民与古蜀金沙先民,都同是几千年前生活在大西北河湟流域,后沿岷江、雅砻江水系从北向南陆续迁徙的羌戎人后裔。他们在同化当地土著之后,分别繁衍生息在横断山脉和成都平原。至今彝族习惯称北方为“水头”,称南方为“水尾”。当年他们的祖先从北向南迁徙就是向水草肥美的方向走去,以南为前观察事物。他们建的房屋,选址阳坡,大门向阳以利采光;而在炉火永不熄灭的三锅庄旁,年长的主人面朝大门而坐,也是以“面南”为贵为尊,与中原华夏先民方位观一致。这是其一。其二,四川凉山彝族毕摩(神职人员)手中有一种占卜图,从图中也可以准确看到彝族传统的方位观是以南为前为上,即“上南下北,左东右西”。为方便说明方位问题,在这里只取其简化示意图。(图二)这是彝族毕摩推算人“命关”(衰年)用的占卜图,也称医算图(彝语称之为“戈波”,即生命),是人的“生命之轮”。图中以南方(水尾)为阳为男,运算时顺时针转动,位在上方;以北方(水头)为阴为女,运算时逆时针转动,位在下方。这与中原华夏先民“以南为上,以左为东”的方位观一致。
古彝人这些观念在古蜀金沙人那里也应是完全相通的;因为族源相同必然有着相似的文化脉流,何况古蜀时期成都平原与西南横断山脉一直存在着密切的物资、文化和民族的交流融合。
◆ 从古彝医占卜图看“太阳神鸟”旋转
金沙“太阳神鸟”金箔以洗练的手法,让人们产生太阳和大鸟都在浩瀚的宇宙里旋滚、旋飞的视觉效果;但值得注意的是太阳旋滚的方向和四只大鸟旋飞的方向正好相反,属二元相逆旋转。显然这是有意为之,但如何解释呢?
如果纯粹从“金乌驮日”的传说解释,正如《山海经·大荒东经》云“: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所以太阳和大鸟转动方向怎么也应该一致才对,何况古代也常以“乌”(大鸟)表示太阳,为何在金箔上会变成相互逆向的两种旋转呢?有研究者解释纯粹是美学考虑;也有研究者认为是象征“四季轮回”,此论有一定道理,但需深化。
笔者以为仍可参照古彝医占卜图来作分析,因为占卜图除展示“上南下北、左东右西”的方位观外,还在运算时以男(阳)顺时针、女(阴)逆时针,相互逆向旋转来体现彝族毕摩文化中无处不在的“阴阳”理念———“人”(包括男人和女人)的生命包含在两种方向相逆的圆形轨迹里。如此而言,我们不妨推测“太阳神鸟”图形实际上也蕴涵着某种“阴阳”理念———“太阳”(包括太阳和大鸟)的生命也包含在两种方向相反的圆形轨迹里。所以,与彝族占卜图是人的“生命之轮”一样,金沙“太阳神鸟”也同样是“生命之轮”,是太阳的“生命之轮”。两者都是对“阴阳”理念的一种外在显示。
◆ “太阳神鸟”二元运动中的宇宙观
从贯通古彝族哲学思想的“阴阳”理念里,可以看出金沙“太阳神鸟”实际包含着原始宇宙观。而用这种宇宙观可以解释为何世界上有日升日落、昼夜更迭,寒暑交替、四季轮回。
首先,在以“地心说”为基础的古天文学中,任何民族的智慧者都要想方设法解释:太阳升起之前呆在何处,转入地平线后又落到何处?太阳落没后如何又从昨日升起的地方再次冉冉升起?金箔图中太阳和神鸟(也是太阳)的二元逆向旋飞,实际上已回答了这些问题———构思者在这里已经把脚下的大地视为圆卵状。这证明金沙先民的宇宙观里已经有了也许是模糊的“浑天说”观念,认为“地圆如卵”;因为只有在“地圆如卵”的情况下,太阳才可能做出圆形的二元逆向绕飞(周期为一昼夜),交替带来光明与黑暗,人间才会有白昼和黑夜的更迭。古彝族的“浑天说”在彝族创世史诗《尼苏夺节》里有记载。而在古代占统治地位的“盖天说”中,大地是平的,太阳东出于“汤谷”,西没于“禺谷”,落没后在“归墟”沐浴再次升起———持这种观念的民族是创造不出那件“太阳神鸟”金箔的。
其次,在“地心说”架构下,古彝族天文学认为“太阳除从东向西运动(周期为一昼夜)外,还有南北方向的往返运动(周期为一年)”(引自《古今彝历考》第127页)。在南北往返运动中,人间才有春夏秋冬的四季轮回变化,在这里太阳行走的轨迹显然也是二元逆向的两种。
这是古彝族的宇宙观,显然与现代科学的“日心说”相悖;但其原始古朴,自成体系。与古彝族有着族源关系的古蜀金沙先民的宇宙观也应如此———那就是显现在金箔之上的太阳和神鸟(也是太阳)之间令人玄妙难测的相互逆向的二元旋飞。
古代,走出洪荒时代的人们观察世界的思维原则,正如著名史学家范文澜先生所说“:于是‘阴阳’成为解释一切事物的原则”(转引自(朦胧的理性之光———西南少数民族科学技术研究》第52页)。那么,可以推测3000年前的古蜀金沙先民正是沿用这类思维原则,在“太阳神鸟”金饰图中有意让太阳与大鸟(也是太阳)相互逆向旋飞,从而对他们的“阴阳”理念作了一次成功的形象化的表达。
人们熟悉的道教太极图,在圆中用黑白双鱼表示“阴阳”二气之间存在“阳极必阴,阴极必阳”的辩证关系,这是另一种形式的二元逆向旋飞或轮回、转化,与金沙“太阳神鸟”金饰图的本质是一致的。只是后者,即“太阳神鸟”显得更直白更浅显一些。
总之,用古彝医占卜图可以佐证现今“太阳神鸟”展示的方位,符合古代“上南下北,左东右西”的方位观。用古彝医占卜图中的“阴阳”理念,可以解释金饰图中太阳和大鸟为何相互逆向旋转。“太阳神鸟”是包含着“浑天说”信息的太阳的“生命之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