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划人语:
自1987年,火把节在《峨山彝族自治县自治条例》中被列为传统节日起,峨山就奏响了彝文化自觉的号角。峨山,是中国第一个彝族自治县、云南省第一个实行民族区域自治的地方。国庆50周年时,56个民族走过天安门广场,峨山50人组成的方队,就跳着花鼓舞代表彝族走进北京城。
在面临外来文化对民族传统文化的侵蚀之时,峨山,这个以彝绣文化、先祖文化、圣火文化、花鼓文化等作为载体的彝族自治县开始了其文化自觉的艰难之旅,并试图通过保护、传承、创新和发展来留住彝族文化的脉络,延续这生生不息的民族文化之火。
针尖上的彝绣
走进峨山慧玉彝文化传播有限公司,22岁的彝家姑娘杨霞正在羊毛披肩上飞针走线,“这些绣品大多是我母亲设计,我亲手绣的。”指着身后陈列的一排排绣工精美、色彩艳丽的彝绣产品,她自豪地说。
刺绣能手云集摆依寨交流学习技艺
尽管从小就跟着作为省级刺绣工艺大师、玉溪市民族民间工艺师的母亲李绍萍学彝绣,但杨霞一直觉得:“刺绣是既费时回报又低的活儿。”于是,高中毕业后她到深圳打了两年工,直到去年慧玉公司成立,她才回到峨山,专门负责绣公司的样品。经过一年的工作,让杨霞真正爱上了彝绣,并决心传承母亲的技艺。凭着娴熟的绣工,今年初,她获评峨山县第二批民族民间工艺师和峨山县“十大绣娘”。
花样繁多的彝绣是峨山彝文化的一朵奇葩,其发展历程可追溯到1700多年前,在诸多的彝绣作品中,彝族传统服饰又是其中最光彩夺目的部分。2009年,峨山“彝族服饰”凭借其精巧的设计、精湛的绣法被列为云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2012年,峨山彝绣参加云南省工艺美术第六届“工美杯”精品评选荣获金奖;2014年,李绍萍、肖会玉、李莲英3位绣娘被评为省级刺绣工艺大师。
“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是一种活态的传承,主要有家庭传承和师徒传承两种方式,但是受外来文化冲击,愿意传承这项传统技艺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峨山县文化馆副馆长申利祥表示。在这项针尖上的技艺面临流变的大背景下,峨山县开始花大力气推进彝绣产业发展,采取“请进来,走出去”的方式,通过培训不断提高绣娘的技艺;在全县开展“彝绣进校园”活动,将彝绣技艺传承给下一代;积极组织相关企业、绣娘参加博览会、展销会等活动,不断提高峨山彝绣的知名度和美誉度;2013年12月,峨山彝族自治县刺绣协会在双江街道摆依寨小组成立,云南民族传统刺绣传承人、云南民族传统刺绣研发中心主任、云南工艺美术行业协会副秘书长廖力耕被聘为名誉会长;2015年7月,摆依寨获评“云南十大刺绣名村”。
在政府把彝绣产业作为发展文化产业的重要抓手之时,峨山县女能人协会理事长杜琼珍于2014年10月成立了慧玉彝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扛起了保护、传承和发扬彝绣文化的大旗。据了解,该公司目前有包括3名省级刺绣工艺大师在内的员工18人,同时还有相对固定的绣娘50余人,设计师设计出的新产品先由公司出样品,然后再通过刺绣协会或基地交由绣娘刺绣,在回收时根据图案的复杂性和绣工质量支付工钱,再加工出符合市场需求的彝绣产品,最终形成“公司+协会+基地+大师+绣娘”的经营模式。“开业至今,公司的销售额已突破百万,其中,仅支付绣娘工资就超过20万元,极大地提升了绣娘学习、传承彝绣的积极性。”杜琼珍表示。
在杜琼珍的邀请下,李绍萍成了慧玉公司的设计师,主要从事“纳苏”彝绣产品的开发与设计、绣娘的培训与管理等工作。至此,她的彝绣手艺终于实现了她一直梦寐以求的母女传承。
“这些传统的民族手艺,不能仅依靠绣娘的喜爱来传承,只有让绣娘看到实实在在的效益,才会带来更大的传承发展动力。”峨山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曾丽娟说。正是通过政府引导和市场推动,峨山彝绣才得以保护、传承、创新和发展。截至目前,峨山县共培养出彝族刺绣能手5000余人,彝族刺绣个体经营户20余户,年产值500余万元。
开启彝文化自觉之旅
文化是民族之根。作为新中国诞生后的第一个彝族自治县,同时也是云南省第一个实行民族区域自治的地方,峨山县占总人口(16.4万)57%的彝族创造了光辉灿烂的彝文化。在遭受外来文化强烈冲击之时,峨山县紧紧围绕“文旅活县”发展战略,提出了打造彝绣、先祖、圣火、花鼓四大文化品牌的发展思路,开始了彝文化自觉的艰难旅程。
花鼓舞是峨山受众最广的民族民间舞蹈
站在阿普笃慕文化园内,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彝族博物馆,在这里,你可以清晰地了解到彝族的起源分支史,触摸到这一古老民族的体温与脉动。阿普笃慕是川、桂、黔、滇四省区彝族共同尊奉的人文祖先。2009年,峨山县投资1185万元,建立了占地面积19亩的阿普笃慕文化园,包括阿普笃慕及其六子铜像和祭祀广场,自2009年11月成功举办首届彝族祖先文化节后,峨山成为了全国彝族同胞寻根祭祖的圣地。
彝族,是一个崇尚火的民族。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峨山对彝文古籍进行翻译、整理时,就发现了彝族唯一的一部“取火经”。在1987年颁布的《峨山彝族自治县自治条例》中则明确规定:火把节为峨山彝族的传统节日。1989年起,峨山县人民政府开始在县城举办火把节,同时,远在县城百十公里外的大西山也在以自己传统的方式欢度火把节。从2004年起,为丰富火把节的活动内涵,峨山县将钻木取火、火种传递纳入活动内容,并于2007年投资170万元修建了占地面积136亩的大西神山火坛,每年火把节在大西神山火坛举行钻木取火仪式,火种取得后传递到各乡镇并迎回县城点燃主会场火把。
峨山火把节的钻木取火仪式,以其古老神秘的色彩,吸引了众多游客。据峨山县文旅广体局的相关统计:2015年火把节期间,峨山县共接待游客9.19万人次,同比增长4.4%。
最能彰显一个地方民族特质的莫过于歌舞,彝族花鼓舞是峨山县流传最广,最具代表性的一种民间舞蹈。目前,全县共有花鼓舞队796支1万多人,各村都有常年活动的花鼓舞队。1999年,峨山的彝族花鼓舞跳到了北京,跳到了国庆50周年大典上;2006年5月,峨山“彝族花鼓舞”被列为云南省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峨山亦因此被命名为彝族花鼓舞之乡。
彝文古籍是彝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据峨山县民宗局民语研究室主任李增华介绍,峨山县于1984年正式开始彝文古籍的收集、整理工作,上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翻译、整理、出版了《洪水泛滥》、《指路经》、《白衣白夺书》等书籍;2005年以来,翻译、整理了《吉咒书》、《苦情调》、《施姓宗谱》,古彝文、音标、直译、意译四行体对照;编撰古彝文、音标、汉文三行对照《彝汉文对照成语小词典》、《峨山彝语地名》、《普丕的故事》,编撰彝汉双文《歇后语对照小词典》;经翻译、整理并适当改编创作了《火种起源》,以供火把节时念诵之用。“在收集、整理彝文古籍时,我们还召开了三届彝族毕摩座谈会。目前,峨山县有彝族毕摩23人,与过去相比略有增加。”李增华说。
彝文化自觉的苦恼
中国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曾说过,文化自觉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历史圈子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并对其发展历程和未来有充分的认识。换言之,是文化的自我觉醒、自我反省、自我创建。
彝文化自觉让我们在峨山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彝元素,比如具有浓郁彝族风情的火把节、开新街、米嘎哈、祖先文化节等节庆活动,再比如每天都可在峨山电视台和峨山人民广播电台看到、听到的彝语节目。
当然,面对外来文化的冲击,彝文化自觉必然也会遭遇尴尬与阵痛,正如申利祥所言:“尽管峨山的彝族花鼓舞、彝族服饰、彝族四腔曾先后被列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同时,我们还有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38个、省级传承人6个、市级传承人9个,但是2005年普查时,推花车、高台等传统彝文化已近消亡的事实依然让人警醒。”
采访中记者发现,在被列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的三大彝文化中,只有花鼓舞是受众最多、传播最广的,除此之外,“彝族服饰”背后的彝绣尽管有产业支撑,但依然后续乏力。
“彝绣的保护、传承、创新和发展肯定是要建立在产业支撑之下的,但是这个产业真是有其他任何产业都没有过的艰难。”说这番话时,杜琼珍正在丽江为公司的绣品跑市场,尽管开业一年已有百万的销售额,但是同样也带来了46万元的赤字。于是,“如何让客户愿意为这些绣品埋单”就成了杜琼珍最大的心病。“虽然去年我们的彝绣收入已从前年的30多万元增加到50余万元,但是有价无市依然是我们面临的主要问题。”富良棚乡文化站站长尚居伟也表示出了同样的担忧。
对彝绣这样一种既有社会价值又有经济效益的技艺而言,走市场化的路子肯定是其得以保护、传承的首选,但也因为受制于市场,很多年轻人并不愿意选其作为主业,正如杨霞所言:“村里跟我一样的未婚姑娘目前在刺绣的仅我一个,其他的均外出打工。”对此深有感触的还有玉溪师范学院传习馆外聘教师刘玲,她自2014年2月就在峨山职中担任“彝绣进校园”活动的教师,据她观察,班里的50名学生中并无人最终从事彝绣工作。“只有让绣娘尝到甜头,她们才敢出来,才愿意传承,这就要求我们除了教会绣娘技术,还得教会她们如何走向市场。”她说。
“我们现在已经开发了羊毛披肩、抚仙湖虫的装饰画等诸多彝绣新品,预计3年左右,峨山的彝绣产业必将有大的发展。”尽管运作不易,但说起未来,杜琼珍依旧信心满满,而作为政府主导方,尚居伟的愿望是:“彝绣最终能成为当地群众增收致富的支柱产业。”
在彝绣遭遇市场瓶颈之时,受众更小的另一非物质文化遗产——彝族四腔则更是面临流变、消亡的危险。“2003年,我收集、整理时,峨山唱四腔的风俗与服饰几乎绝迹,我跑了两个寨子,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把相关唱法和唱词记录下来。”云南省优秀民歌手、玉溪市非物质文化传承人李成刚告诉记者。
这些年,作为四腔传承人的李成刚一直在努力传唱四腔,除了在玉溪师范学院和峨山职中开课外,他还多次把四腔带上了全国比赛的舞台,“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缺乏走出去的平台,因为对四腔认识不足,加之其并无经济效益,所以年轻人根本不愿意学。”
传承断代,这是峨山彝文化目前面临的最大尴尬。作为彝族文化最为重要的继承者、发展者和传播者,峨山的彝族毕摩虽然有23人,但拥有古彝文经籍、懂古彝文字、能念诵彝族丧葬祭祀活动全部经卷的毕摩不到10人。从年龄结构看,23人中:30岁以下的仅1人,30至40岁的1人,50岁以上的占一半。“丧葬祭祀是毕摩目前的主要工作,但是一天一夜的丧葬祭祀活动收费仅为360元,这还比不上一个开价680元的婚礼摄像。”谈及彝族毕摩后继无人的原因,李增华给出了这样的比较。
短评:以文化自觉探索少数民族文化可持续发展之路
文化是民族之根。一个民族之所以成为这个民族,最根本的就是形成自己特有的文化。在当代文明高速发展,外来文化正对民族传统文化逐渐侵蚀的今天,每天都有诸多语言、文字、习俗在消失。在少数民族传统文化正面临流变、消亡之际,我们欣喜地看到,中国第一个彝族自治县——峨山,正在试图通过文化自觉,探寻一条彝文化的可持续发展之路。
自1987年,《峨山彝族自治县自治条例》中把“火把节作为峨山彝族的传统节日”起,峨山县就正式奏响了彝文化自觉的号角。其后,峨山县开始打造先祖文化,修建了阿普笃慕文化园,并成功举办首届彝族祖先文化节,使峨山成为全国彝族同胞寻根祭祖的圣地;繁荣花鼓文化,在成功举办两届中国彝族花鼓舞艺术节后,峨山彝族花鼓舞被列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提升“圣火文化”,新修了大西神山火坛,并将钻木取火和火种传递纳入火把节活动内容;除此之外,峨山县还通过办好开新街、米嘎哈等诸多节庆活动来传承彝文化。
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曾把“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作为文化自觉历程的概括,换句话说:文化自觉是文化的自我觉醒、自我反省、自我创建,它并不是原封不动、画地为牢式的保留,在对这些传统文化进行保护、传承之时,也需要兼收并蓄,既要抢在那些已经丧失生存环境的古老文化消亡之前进行大量的收集、整理、记录、保存,以保证民族传统文化基因库的相对完整性,同时又要借鉴现代文化,为少数民族传统文化及时寻找一条能与现实相适应的发展之路,以避免其传承出现断代,这就是少数民族传统文化的可持续发展。在这一点上,峨山县目前正在倾力打造的彝绣产业无疑是迈出彝文化可持续发展的关键一步,其既保留了传统的刺绣技艺,又开发了新产品,做到既与市场接轨,又与现代生活相融。
我们有理由相信,通过文化自觉,峨山传统彝文化在得以保护、传承之时,也将更能适应新时代、新环境,并最终实现可持续发展。(图片均由峨山县委宣传部提供)
(本篇原文于2015年10月由玉溪网发布,鉴于其借鉴价值,彝族人网特转载以飨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