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举国同庆的清晨,我风尘仆仆向你奔来,他留河氤氲的雾气抚摸着我望穿秋水等来的如梦佳期,山路的曲曲弯弯丈量着我心心念念的半世谜题。我脚步轻轻,如同今秋他留山上的落叶,没有一丝重量,却萦绕心头,盘踞不去。
栖云洞
“谁能超世累,共坐白云中”,提到这句栖云洞岩石上的题诗,就不得不提到题诗的神秘人物:高斗光。这位位高权重的“儒雅土司”,据说天资聪颖,才华横溢,且忠君为国。平西王吴三桂反叛,北胜州土司高斗光没有盲目跟风,他只专注于在他留山建城堡、衙门、大德寺和求经拜佛。高土司还是当时书法界翘楚,所以在他留山栖云洞至今还留有他的墨宝。
闲暇之余,高土司约三五好友,带上家仆和自酿“五粮液”,到栖云洞有时小酌,有时痛饮。有人的酒量是“引真龙到此”,“一枝狂笔”的酒量是“大醉而书更有神”,高土司的酒量便是“谁能超世累,共坐白云中”。而我的酒量却是带着五两微笑,在一个假日里和三五个朋友欣赏岩石上“一枝狂笔”的狂放洒脱,高土司的刚劲浑厚,还有高土司座上宾海悟大师的“清静”爽利,以及另一些神秘人物的行云流水、不拘一格,每每烂醉如泥。
栖云洞另一面岩石上,书有杜牧的《清明》全诗,岩壁经长年累月的雨水洗礼,每句诗只能看到上半截,但也难掩字迹的方正严谨、雄浑豪放。
岩洞内正前方的“栖云洞”三个大字,落款辛丑秋月主人高斗光,即为清朝顺治十八年。栖云洞,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
栖云洞在古城堡东南方向,是个天然岩洞,周边巨石耸立,形状各异,使得栖云洞也有一种扑朔迷离之感。往上看,一块巨石上生长着一棵漆树,不高却很粗壮。丽江他留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段崇武先生介绍说,漆树生长非常缓慢,他儿时就见漆树这么大,现在还是这么大,祖辈们也说他们打小这棵树就这么大,似乎从没变化过。从栖云洞抬头看,只看到漆树长在石块上;爬上洞顶往下看,漆树还是长在石块上。我想,石块不能提供植物生长需要的能量,漆树一定有它求生的办法。
就像他留山,山中有树,老雪梨数着年复一年的岁月;树隐于林,他留乌骨鸡土里刨食,他留梨树上栖息;林中有墓,万冢累累铺就安宁祥和的山峦。
就像他留人,路长水远走来,前仆后继走来,怀揣他留粑粑,弹着三弦而来,马放南山,煎雨熬茶,捻草织布,圈一围土墙,在人间烟火里把酒言欢。
漆树经年不变,他留岁月沧海桑田。这棵神奇的古树不就是他留人坚忍不拔、生生不息的精神写照吗?
栖云洞洞顶覆盖的是约两平方公里的巨大石块。站在洞顶石块上,可以看到石块并不只是覆盖洞顶,而是覆盖了整个山坡,有些地方石块是裸露的,坑洼处犹如马蹄印,有些地方石块又被泥土和灌木丛覆盖,是否是一个整体无从得知,忽隐忽现的石块覆盖的面积估计有上万平方的山坡。
站在栖云洞洞顶留影,背景除了蓝天白云,最显目的是营盘村绿树掩映中的青瓦白墙。那是他留山上二十二个村落中唯一一个全是汉族的村落。
古城堡
沿着茶马古道去探寻他留古城堡遗迹,路边石块上依稀可见残缺的字迹,长久被风雨侵蚀剥落的石块无法提供更多的线索,但是有幸聆听到耄耋之年的简良开老师给我们讲解他留古城堡和高土司的故事。简老师致力于他留文化研究四十年,曾多年住在他留村落,与村民为友,岁月为笔,热爱为墨,书写他留文化,字里行间全是他留。
我们先到他留大德寺。简老师写的大德寺功德碑上就记载了大德寺来历传说。据说,明朝初期,两位师太从峨眉山背着两尊铜佛像送到鸡足山,途径他留山遇地震,一师太为佛像所压殉难,铜佛像埋入地下,清朝雍正年间,他留古堡落成,佛像重现,于是放置在大德寺供奉。
你与我有缘,从此你便是我的缘;你给我栖息之地,我给你一世心安。大德寺的香火,就这样传下来了。
大德寺正殿柱子上,有一副对联:“八千里云路无道自喜来苍茫到此无形堪小柱;吾身留北赕数百年间观山绿弟子有缘垂大名”。“八千里云路”让人联想到岳飞《满江红》“八千里路云和月”,由此想到他留人先辈南征北战的戎马时光;“北赕”是永胜县的古称,佛像从明朝初年埋入他留山地下到大德寺修建,历时三百多年。
大德寺木门上有栩栩如生的牡丹、仙桃和鹳首鱼身叼着桃枝的浮雕,牡丹代表富贵,仙桃代表长寿,而鹳首鱼身组合木雕象征送别和自由自在的生命喜悦。铸剑为犁的他留人,过往皆不念,双手合十只念自由自在的安康幸福细水长流;净手焚香的他留人,悲喜皆不想,三叩九拜只想“共坐白云中”的悠闲超然源源不断。
古城堡里存留的土基墙房屋虽然开裂了,但还屹立不倒。门口的石台阶和木门土墙相互映衬,以前或许辉煌,现在却只有灰黄了。古城堡的城墙还有断壁残垣,石块作基,土墙垒在石基上面,中生杂草,上覆树枝,满目凄惶。
沿着城墙走,拐个弯,便与一群“葫芦娃”偶遇。这是他留人制作葫芦笙的原材料葫芦瓜,一个个挂在瓜架上,密密匝匝,翠绿可爱。
告别“葫芦娃”,便看到一座四合院,始建于清同治十二年,为蓝氏祖屋,是保留完好的他留民居。别人转角遇到爱,在这四合五天井中,每个转角都能遇到一个房间。四合院里也有精美的木雕,雕刻细腻,工艺精湛。站在四合院里,仿佛时光停滞,岁月静好,一百多年前风貌犹存。
走上石板路,我们去探寻水井,那是高土司时代古城堡里的水井,据说全村有二十几口井,三米深,井口漏斗形,上宽下窄。
灌木丛生的山坡上,我们走了很久都没找到古井,反而看到很多散布于山坡平坦处的土坎及石板。一台土坎上就是一块平地,平地周围有石基,平地上布满荆棘和灌木,多年前如果没有这些植物,那这里应该是一座房屋。土坎下,是铺满石板的院子,没有荆棘灌木,只有杂草。附近一连看到几处类似的土坎及石板,想必多年前这里就是一个村落,高土司下辖的村落。看着这些遗址,不禁感叹人生如梦,我看见的真实,不过是你大梦一场后的一捧黄土。
在他留民俗博物馆里,手摇纺车上横七竖八的线编织着他留山的经纬;织布机上的横木细线纺织着他留人的传奇。炕床房的马帮吊锅在火塘上煮他留百味;青春棚的未婚男女在口弦中“过七关”结连理。谈情比哩调,耐寒火草布;喜庆弹三弦,吊丧麻布衣。祖先排位只三代,祭祀活动松树枝。
提到祭祀活动,简老师解过这个谜题。他留人源自元朝末年北胜府知府高斌祥组建土司亲军“土练”,建小吉都兵寨,在今永胜县灵源路转盘以东,明中期迁移到他留山(今营盘村),明末清初由高斗光将营盘扩建为城堡。因元代兵制下千户之数是三百六十户伍,故而他留人凡祭祀都用松树枝三百六十枝,再献上他留粑粑,以此祭奠,年年如此。生生世世的祭奠,长长久久的追思,无论是明清时期还是二十世纪,无论是三百六十户伍之前还是现在,无论是汉族还是高土司组建的“土练”,亦或是外地迁进来的汉人,如今葬在他留山上,就都是他留人的祖先,都是一个共同体。
古墓群
葬在他留山上的古墓,位于营盘村,现存的还有一万六千多冢,其中六千多冢是牌坊式墓碑,一万多冢无碑,基本完好的两千五百多冢。走在林间小路上,小路两边古墓密密麻麻,鳞次栉比,令人叹为观止。有单墓、双合墓及三合墓,单墓大多为男性,双合墓是夫妻合葬墓,三合墓就看到两冢,都是一男二女,猜测是男人跟原配、继室合葬墓。古墓外观也有区别:有的碑帽正中刻有太极图,有的是一个“寿”字,这是道光年间的碑,是道教徒之墓,墓碑较为小巧;有的墓碑比较大,碑帽上没有雕刻;有的是无字碑,只是一边一片石块,上面再横盖一块石块,中间一个空洞,俗称土洞碑或燕窝碑,是贫苦人家的墓。富贵人家的墓不仅竖大碑,还竖有两根石头华表,跟现在的界碑意义相同,又高又重,尤其显目。
墓面瑞兽也各有不同:有的是双狮戏绣球,有的是三羊开泰,有的是麒麟,有的是凤鹿(俸禄),有的是无头盔翁仲造像。据说只有高阶官员墓前才能设有翁仲。又有一说,官阶高低跟翁仲精致度有关,官阶高的翁仲十分高大,盔缨战甲鳞片等细节华丽,无头盔的翁仲官阶低。不管是哪种说法,都说明墓葬群中有官员。如今,官员也好无名氏也罢,在他留坟林里都是平等的存在:平等地享受他留人香火,平等地让后人瞻仰,猜测他们的故事;平分山水,平分秋月……
古墓群外,是同心广场。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姐妹同心,坚如磐石。他留人与各族人民同心,携手共赴美好明天。
看过元阳梯田的人一定会联想得到他留梯田。一层层的绿,与青山相映成趣;一圈圈画卷,与盘山公路融为一体。淡妆浓抹的颜色是他留梯田的春秋,行云流水的线条是他留梯田的日月。蓝天下,山醉了,跌进梯田的怀抱中!
再见了,他留梯田。路边,油橄榄灰绿的枝叶抚过我们的车窗,绿色的果子鲜嫩娇俏,黑色的果子沉稳诱人。粉色的国庆花在盘山公路两边绽放。突然想起一句话:它并不是我的花,只是我途经了它的盛放。
原载:边屯文化;编辑:闵文新;责任编辑:秦正业。
作者简介:唐宗娇,女,汉族,当过中小学教师,现供职于永胜县农业农村局,小说、散文散见于《边疆文学》《丽江日报文化周刊》《壹读》《永胜文艺》《边屯文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