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我自以为对艺术的热忱超越常人,为此匆忙地进入一所艺术学校。消磨了许多光阴,我才了解到自己的问题:我已幸运地活在了消费主义的新宗教的时代环境中,而我对生活的见解仍耽于古旧,“艺术家”这样混下去是件尴尬的事。我也欣赏当代的艺术,就像欣赏带有现时的名牌标记以及昂贵价码的商品一样。早年我被艺术迷惑则属于另一种情形:一本不起眼的小人书,就可能包含着许多悲天悯人的画面。长久以来,我对艺术家的情怀的关注,远多于对他们艺术造诣的关注。
“古代”艺术家描绘的穷人身上有一种神性光辉,实际上,从乔托、米开朗基罗、卡拉瓦乔到毕加索,穷人从来就是艺术的一个重要母题。此外还有裸体艺术的长盛不衰,也可以部分追溯到“裸体”令我们想到“一无所有”的状态。古希腊时就有哲学家认为,人只有一无所有并一无所求,才可以为尊、为王。
《圣经》里的耶稣是一个典型。他身着粗麻衣,“一切均与这个世界的奢望相反:他卑贱、贫穷、软弱、短命。”“没有学位,毫无尊贵,无福无禄无寿,无知无欲无为,守辱守弱守黑,处众人之所恶。”艺术史上曾有人试图将圣家族描绘成帝王,结果反而玷污了神圣,导致人们对他们失去敬意。
1986年我被3名彝族人引导至一个叫特木里的地方,由此为开端,我经历了“正常生活”之外的另一种生涯。它同时也成为我的一桩隐私,平常我很少与人提及这方面的际遇。我放弃了做艺术家的志向,与此同时,对“纪实”文本及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第二次去布拖前,我买了第一部35毫米照相机。正如对纯艺术持保留态度一样,我对摄影的兴趣,也仅仅因为它适合被看作一种纯粹的工具。名满天下的法国摄影大师卡蒂埃?布列松声言:“我不喜欢摄影,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想我能了解他这句话的含义。布列松在将摄影作为工具表述了他对世界的观察后,又回到了他早年喜欢的绘画,这件事对我而言非常具有启示意义。
首访特木里10年后,我“发现”了与它一山之隔的怒江大峡谷。在那里我结识了一名傈僳族妇女,她本已远嫁富裕的东部沿海,在那里生儿育女,有一天她却只身返回了其在大峡谷的老家,我对这位农妇的选择深感理解和欣慰。尽管以市场经济和“全球化”时代的眼光衡量,大体上,那里的蛮荒、贫困及生活上的诸多不便,仍一如往昔。世界在进步,致富梦、强国梦可以如火如荼地照做下去,但应该永远让想回归的人,能回他们想回的地方去。如果能这样,我想,多元化和自由的价值,就可以说已经得到了体现。
附录:《百褶裙》,林茨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