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回,多少回我曾独坐于阳关山前,看牧羊女做针线看汉子们撑船,听那惟一适合于草海氛围的山歌。此时,某种情绪就会潮水般地涌来,款款翻动,低低喧哗。
风总是从那边吹来把季节从那边吹来,此外再无消息。一湾幽蓝总要变成一抹银灰,待夕阳坠向西凉山的那道围墙,蓦地将云烧红将湖水烧红,一切便静静地燃烧。不久又被安祥而忧郁的柠檬色所取代,蒲草、扁舟、水鸟全幻化为单色的剪影。云被烧焦,于是湖面又在银灰里泛出苍白,于是一种巨大的苍凉就漫向你笼罩你甚至淹没了你……
这就是草海。而一抹银灰色却是草海的主色调。据说此色在油画中极为昂贵,故一般画家都不敢问津。我不擅绘画,只试图诉诸笔墨,但又因她是母亲湖,生怕破坏了她的形象,所以迟迟未敢逞能。
我不知道也无法知道草海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一首沙哑的古歌?半幅残缺的风景画?砸碎在太阳底下的一面明镜?或是古人留给我们抑或我们留给后人的一声叹息?
多少回,多少回我曾独坐于阳关山前,看牧羊女做针线看汉子们撑船,听那惟一适合于草海氛围的山歌。此时,某种情绪就会潮水般地涌来,款款翻动,低低喧哗。想过去与将来同样苍茫,就禁不住为某种难以名状的感动而摇撼。是啊,我太爱草海,可又为何常常疑心爱得太一厢情愿了呢!
在那时,在那时我曾将她当做整个生命,让她温柔的胸怀抚慰我那受伤的心。不用说,夏天的微风与草地带来了多少温馨――那潇洒的蒲草多情地撩拨过我的船头,荆三菱草兀自在水底世界感受阳光,如处女般矜持,白瓣黄蕊的海菜花则大大方方地展示着素洁与雅致,水苋菜花则尽情地渲染过灿烂的金黄。更不要说温暖的冬日水面上惊起一片片水鸟,“鸟中王子”黑颈鹤那雄浑而嘹亮的“嘎――咕――”声,驱走了多少寂寞与孤独,让我不尽的冥想随它飘来又随它远逝……
朋友们大都知道我是为草海而回来的。的确,在异乡,那一抹银灰色,那一片云,始终在召唤我,折磨我。于是我回来了。当我一眼看到那不起眼的小城,看到草海上空灰色的雨帘,看到那熟悉而又陌生的人流时,谁又能想见该是何种心境?事实上,每一位刚出校门的人都难免雄心勃勃,但过了些年后又大多销声匿迹,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与草海是那样不协调,我太浪漫太书生气太神经质,还因太爱草海而恨起她来。她如此空旷博大又如此渺小,谁又敢指望在这片土地上产生曹雪芹产生贝多芬或梵高?惟有乡土依旧,芳草如海啊!在向她告别时,我终于明白此生注定已无归宿,终于未能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别了,那一抹银灰色。
然而她毕竟是故乡,一山一石一土一木都是那样亲近,那样难忘,那样令人欲罢不能!可我只能在外面的世界漂泊--在某个城市的小酒店里,听着曲子,喝着酒,痴痴地想她,想她那一抹遥远而苍凉的银灰色,想她清凉的风和湿热的雨气,想她的野花芳草的记忆中摇曳……正如友人所说:“在外面,还有个草海作为寄托,而在家乡,又有什么呢?”
真的,故乡的好,只能是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