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们的村子还没通电,整村人都不知道电视长成什么样子。“一个深山老林里的部落”,那些到过我们村的文人在他们的文章里尖叫,认为村民们自得其乐的生活简直匪夷所思:那么多男人喜欢喝酒,那么多青年喜欢唱歌,夜晚随着夕光、手电筒、松明子火把渐次熄灭上床睡觉,早晨被公鸡叫醒……对那些发生在“大城市”里的新鲜事物,尽管抱着强大的好奇心,但也不得不指指点点。电视就是被我们村子里的年轻人比划得最多的事物。
1990年,村子里通电了。打工归来的表叔回到家里,把电灯、电话和电视描述得神乎其神,尤其是电视,据他所说,是一块正方体的铁,里面正在播放“亚运会”。我问他“亚运会”是个什么东西,他鄙夷地告诉我是北京正在举办的一场人很多的运动会,“什么人都有”。另一个拥有收音机的表叔听不下去了,跑到县城,搬回了我们村有史以来的第一台电视机。折腾了很久,在全村男女老少的注视下,电视里终于出现了亚运会上奔跑的人群……全村为之沸腾。
时间打着小跑进入2008年,村子里的大人和孩子,早已通过电视屏幕,知道了北京举办奥运会的消息。他们不再对外面的世界感到陌生和害怕,“嗨,我在电视上早见过了”,“我的孩子就在那里”……这一年,我的父亲、母亲和干妈,被我们(在北京的妹妹、表弟等)哄着骗着去看奥运会,父亲和母亲成为我们村有史以来第一对去北京的夫妻。临行前,父亲对奶奶说:“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不就白房子灰马路嘛,和电视上差不多。”他一再强调,此行的最终目的是去北京探望两个女儿,“顺便考察下八宝山的风水”。
8月8日,已经在北京的父亲,耳朵里被灌入了“开幕式”这个词汇。女儿和她的朋友们在讲,赶来看他的彝族同胞也议论纷纭,“你说会是谁点燃圣火呢?许海峰用枪点?凤凰用喙点?龙用眼睛点……”妹妹在电话中说,父亲只是笑着,但难抑内心涌动的好奇,他觉得自己看电视没看细致,对外面世界的认识还不够。这些东西,他始终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人处于信息不对称中,难免尴尬和烦躁。一整个下午,父亲不是牵挂村子里的奶奶,就是抱怨北京的天气,并表示对接下来的“奥运会”金牌不感兴趣,“国家花那么多钱,不搞得体面气派,不多领几块金牌,说得过去吗?”他在电话里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