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耳随母亲到峨山看望外公外婆时就住在这所房子里。(资料图)
聂耳四岁丧父,他和年少的三个哥哥,是母亲彭寂宽一手养育长大的。
聂耳的音乐才华从幼年时代就开始受到了各方面的启蒙和熏陶,归纳起来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云南的地方戏曲对聂耳音乐才华的充分发挥产生了很大影响;二是云南丰富多彩的少数民族民间音乐,特别是彝族民间那种高亢悠扬的山歌小调,在一定程度上对聂耳音乐才华的萌芽和凸显产生了潜移默化的作用,而这方面的影响主要来自母亲彭寂宽的言传身教。
聂耳全家合影,前排左边席地而坐者为聂耳。(资料图)
聂耳外祖母没有缠足
彭寂宽从小生长在彝汉杂居的地方,年轻时跟母亲学会了许多彝族山歌小调,只是在十七岁出嫁玉溪聂鸿仪之后,因身处于汉族地方,加之旧社会的民族歧视现象比较突出,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少数民族身份,才没有在公开场合唱过彝族山歌小调。聂耳侄女聂丽华在回忆起祖母彭寂宽的时候说:“叔叔聂耳的音乐天赋,和我的祖母彭寂宽有很大的关系。我祖母很能唱,她可以用曲调的形式把故事唱给我们听。我们从小就喜欢听祖母唱,所以我认为叔叔从小就受到我的祖母(彝族民间山歌小调)的影响,叔叔的音乐启蒙老师应该说是他的母亲、我的祖母。”
聂耳九岁那年,和二哥、三哥跟随着母亲回到峨山县双江镇(现为双江街道,下同)外婆家探亲的时候,外公曾领着酷爱音乐的小外孙聂耳到一位彝族老人普大爹家喝茶,这位彝族老人专门用四弦为小聂耳弹奏了一曲曲调动听、旋律优美的彝族小调,给少年聂耳留下了深刻印象。
峨山是新中国第一个彝族自治县,是整个滇中彝族居住比较集中的地区。二十余年前,我刚到史志办工作的时候,就听办公室里的老师谈起过聂耳母亲彭寂宽是峨山县双江镇人的事。我很好奇,先后找双江镇几位老人询问过这件事,老人们都指着一所几乎要倒塌的破房子说:“那就是她家的老房子。”二十多年过去了,曾经见过的那所破房子,如今已不见影子,已被大片的高楼取而代之。
聂耳的母亲是峨山人,又会唱彝族山歌小调。那么,聂耳的外祖母呢?她的身世又如何?聂耳的三哥聂叙伦先生在回忆他的外祖母时是这样说的:外祖母年少的时候是峨山县双江镇姓陈的地主家一位名为“养女”,实际是“丫头”的少女。聂耳外祖母是陈姓地主家的“丫头”,那么她出生在哪里呢?我认为她应该是从其他地方的村寨来到双江镇陈姓地主家做“丫头”的,而且她不可能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到陈家的,因为在当时的社会历史条件下,到地主家做“丫头”的姑娘,几乎都是附近村寨穷苦人家的孩子。二十余年前,我曾有意识地在双江镇走访过几位年逾八旬的老人,那些老人清楚地记得聂耳的外婆没有缠足。而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几乎所有的汉族女孩都是要缠足的,否则就嫁不出去。聂耳的外婆为什么会是天足呢?她不是汉族?会不会是彝族呢?在历史上,彝族女孩是不缠足的。然而,由于当时没有搜集这方面史料的任务,我就疏忽了,没有更深入地走访。
2005年6月中旬,我遵照县领导的安排,就聂耳外祖母身世一事,又一次走访、调查、了解了可能保留线索的6个村寨及十多位年逾八旬的老人。这次走访调查很困难,因为时间久远,知情人寥寥无几。
高平山区的彝族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我还是找到了两位知情人。
一位是居住在峨山县双江镇的陈树云老人。老人虚岁八十,他家当年与聂耳外祖母家是仅一墙之隔的邻居。陈树云回忆说,在他七八岁的时候,经常听见聂耳的外祖母跟别人讲彝话,不懂彝语的他和小伙伴们曾多次好奇而天真地打听过她的身世:“老奶奶,我们双江镇人都是汉族,你咋会说彝话?你是哪里人呀?”每次这样询问的时候,聂耳的外祖母都回答说:“我家住在大河那头。”这里说的“大河”,指的是从双江镇西北方向绕城而过的猊江。“大河那头”指的就是现在双江镇所辖的高平山区一带。这一带二十余个村寨自古以来都是清一色的彝族寨子,而且是远近闻名的彝族歌舞之乡。聂耳外祖母的身世真的与彝族有什么关联吗?
1921年,彭寂宽领着二儿子聂守诚(字子明)、三儿子聂守先(字子仁,后更名叙伦)、四儿子聂守信(字子义,乳名嘉祥,即聂耳)一起回到峨山探亲的时候,三个儿子看见外祖父、外祖母时常用“土语”和别人说话。这里所说的“土语”,指的是少数民族语言。回到家里后,聂耳和二哥、三哥都好奇地询问母亲,外公外婆说的话为什么和他们不一样?彭寂宽告诉儿子们外公是傣族,这事不能随便跟外人讲,要严守秘密。彭寂宽的话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当时虽然已经是民国时期,但少数民族还是受人歧视,不敢在外面随意公开自己真实的民族身份。当时彭寂宽告诉儿子们自己父亲的傣族身份,却没有说出自己的母亲是哪个民族。聂耳的三哥聂叙伦在《少年时代的聂耳》一书中写道:“外婆家住在城镇附近的一个村寨里。这是少数民族和汉族杂居的地方,傣族比较多,他们的服装和昆明的不一样,讲话的口音也不同。外公穿的就是民族服装,他和一些邻居讲起土话来,我们一点也听不懂。”聂叙伦在这里所说的“傣族比较多”不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自古以来,峨山县境内就没有成村成寨的傣族,也没有零散居住的傣族,双江镇周围更是没有居住着傣族,直到现在也只有工作在峨山或者嫁到峨山境内的个别傣族居民。事实上,无论当年还是现在,聂耳外婆家居住的“村庄”周围,一直都只有彝族和汉族,而且从来都是彝汉杂居的地方。因此,当年聂耳三兄弟跟随母亲回峨山探亲时听见的那些外公外婆和邻居讲的“土话”,只可能是彝语,不可能是其他少数民族语言。虽然外公是从外地到峨山上门的傣族女婿,但绝对不可能用傣语和不懂傣语的人交流。据此可知,聂母彭寂宽自小就学会了彝话,只是十七岁出嫁玉溪聂家后,她才没了讲彝话的机会。
彭寂宽有四个兄长
另一位知情人是双江镇年近九旬的代为坤老人。他回忆说,他家和聂耳外婆家是邻居,两家都居住在大塘子边。在他七八岁的时候,双江镇的规模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是个由几处稀稀落落的小村庄组合而成的小集镇。这个说法与聂耳三哥聂叙伦的回忆是相符的。聂叙伦先生说他们三兄弟跟随母亲回峨山探亲时,外婆家居住在一个大塘子边的村子里。代为坤清楚地记得,少年时代经常听见居住在本村的酒鬼二铁匠一喝醉酒就指着三先生(彭寂宽的三哥)的媳妇“小白酒”说:“你家婆婆是个倮罗人,你是倮罗的儿媳妇。”这里所说的“倮罗”,是过去彝族没有正式族称的时候,汉族对彝族的称呼,就像古人在史书中称西南少数民族为“南蛮”或“西南夷”一样,“倮罗”这一称呼旧时是彝族的代名词。
彭寂宽有四个兄长。双江镇的彭鹏老先生回忆说,聂耳大舅读过私塾,曾在县衙里当过差,后来出门在外,不知去向。聂耳大舅母曾经领着儿女回到峨山居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又回昆明居住去了。聂耳二舅长大后也出门在外,不知去向。二舅母一直居住在双江镇,新中国成立后成为双江二社的五保户,直到1970年峨山大地震之后才去世。据陈树云老人回忆,聂耳三舅被邻里称为“三先生”,媳妇因为做甜白酒生意被村民取了个外号叫“小白酒”。陈树云老人记得:“三先生是三十多岁才结的婚,媳妇听说是玉溪那头的人,个子矮小,也会说彝话。三先生结婚时,彭寂宽夫家的亲戚来过。还有一次是20世纪30年代末期,聂耳外祖母去世时,彭寂宽夫家的亲戚也来了。记忆中,彭寂宽丈夫的聂家亲戚就来峨山做过这两次客。三先生和媳妇‘小白酒’后来搬迁到西门外租房做甜白酒生意时,把父亲彭寿山的灵牌也一起移到了新租的房子里,同时把母亲也接到西门外一起居住。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三先生和媳妇‘小白酒’搬迁到西门外居住后,老奶奶(聂耳的外祖母)经常和居住在附近的王奶奶用彝话闲聊。她们说彝话非常熟练,就像是从小就会一样。三先生最后是如何离开峨山的就记不清楚了,他的媳妇‘小白酒’一直居住在峨山,直到20世纪50年代后期才离开峨山回了玉溪老家,她的娘家到底在什么地方也记不清楚了。”
据陈树云老人回忆,聂耳外祖母家的房产是彭寂宽四哥彭廷梁卖掉的,时间是在新中国成立前。当时,三先生和媳妇“小白酒”已搬迁到西门外做甜白酒生意。彭廷梁第一次从外地回到峨山准备变卖房产时,陈树云家和邻居们都严肃地劝说他这事千万做不得,并且警告他胆子太大了,连父母的房产都敢拿去变卖。这次回家,彭廷梁在家住了几天就走了。可是,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这次他再也听不进邻居们的劝说,硬是自作主张变卖了父母辛辛苦苦置办的房产,然后离开了峨山,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聂耳的外祖母是彝族
根据以上所述,可以肯定地说,聂耳的外祖母是彝族,出生地点应该在峨山大河(猊江)那头的彝族山区,也就是现在的高平山区的某个彝族村寨。她是在年少的时候因生活所迫或者其他原因,离开父母来到双江镇陈姓地主家做了“养女”。在封建社会,作为少数民族的彝族或者傣族都是受汉族歧视的,聂耳的母亲彭寂宽为了孩子们幼小的心灵不受歧视,从来不曾明确地告诉过他们外祖母的真实身世及民族成分。在当时的社会历史背景下,聂母产生这种思想是可以理解的。
聂耳外祖母与彭寿山结婚后,不愿说出自己的身世和出生地,其中可能隐藏着什么秘密,譬如忌讳自己是“倮罗”的身份,譬如自己是父母养育不起从小送给了别人家,才使得她一生都不愿与娘家人往来。还有,她留了一双天足,这在当时的社会里,汉族姑娘是办不到的,而且她还会唱彝族山歌调子,这也是汉族姑娘办不到的。聂耳三兄弟跟随母亲回峨山探亲时,离开峨山那天早晨,她煮了几个鸭蛋装进三个小外孙的口袋里,这是彝家人祈祷一路平安的风俗。
总而言之,我从现在所掌握的资料中得出一个事实:聂耳的外祖母,是个出生在峨山县高平山区彝家山寨,从小吃苦耐劳、能歌善舞的彝家女儿。彭寂宽作为她唯一的女儿,应该说从小得到了她更多的疼爱,也从她身上学会了彝族妇女乐于助人、不畏艰辛、意志坚强的优良品德。
原载|《玉溪日报》2022年2月16日;文字来源|百家号:趣观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