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成都2019年9月22日电(记者吴光于)20世纪90年代初,在茫茫的四川大凉山深处,为了解决基础教育薄弱、重男轻女的问题,诞生了许多专门为彝族女童设立的“女子班”。
1992年9月,新华社四川分社摄影记者陈燮背着相机和行囊,从成都出发,坐班车、走山路,历时3天才到达大凉山深处的普格县东山乡中心学校。这也是大凉山第一个开办彝族女子班的学校。在校期间,他与老师、孩子们同吃同住,记录下这个彝乡学校的点点滴滴。
1992年9月,东山乡中心小学女子班的孩子们正在上课,一位孩子父亲透过打碎的窗玻璃看着教室。画面中前排中间那个女孩,就是当年的日立。
1992年9月,东山乡中心小学女子班的孩子们正在老师的带领下在公路上跑步。
1992年9月,老师在马灯下辅导学生功课。
1992年9月的东山乡中心学校,老师敲击汽车轮毂代替铃声上课。画面远处的三株小树,是今天学校中唯一还能看出当年痕迹的东西。
在陈燮的镜头下,孩子们上学的路坑坑洼洼,教室的地面也不平整,两三张木板搭在一起就是课桌。老师金华英背着不到半岁的孩子给学生们上课。没有上课铃,只能叮叮当当地敲响一个废旧的汽车轮毂。夜晚,老师在昏黄的马灯下,为孩子们辅导功课、批改作业。
这样的图景,是彼时大凉山教育状况的缩影。大凉山,是我国深度贫困地区的一个“标本”——沟壑纵横、气候恶劣、交通闭塞。新中国成立后,大凉山“一步跨千年”。由于社会发育程度低,历史欠账深,成为脱贫攻坚中最难啃的“硬骨头”。
金华英说,她当年有两个梦想——一是盼望老师不用再挨家挨户找学生;二是有一天希望学校能有像样的校舍。
当年,为了招满中心校两个班90名女孩,东山乡的干部和老师挨家挨户跑遍了周围的村子。一些家庭出不起学费,只能由老师垫付。这样的情况一直延续到90年代末。
在金华英的记忆中,班里孩子年龄参差不齐,最小的5岁,大的11岁,只有极少数的孩子有鞋穿,很多挂着鼻涕,头发散乱。当时村里绝大多数都是土坯房,人畜大部分没有分开,人们还习惯席地而坐……
“哇!这是我呀!”2016年10月,当陈燮带着1992年的老照片,回到东山乡寻找当年的这些女孩时,已经是普格县民族中学英文老师的格及莫沙诺惊叫起来。
照片中,她坐在教室的第二排,穿着传统的彝族小褂。一只大狗大摇大摆地从教室里穿过,留下一串爪印。
当年的沙诺是“顶替”妹妹上的学。1990年,学校动员她父母让适龄的大妹妹格及莫沙作读书,但沙作只读了几天书便死活不愿再上学,父母只好让9岁的沙诺替妹妹上了女子班。
这次“顶替”彻底改变了姐妹俩的人生。小学四年级时,沙诺考入县城的民族小学,后来进入凉山州民族中学,高中毕业后考入内江师范学院英语本科专业。2006年,她大学毕业后进入普格县民族中学,成为一名初中英语老师。她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丈夫是一位基层法院的员额法官,俩人是中学同学。
普格县东山乡中心小学的女童。
普格县东山乡中心小学的女童。
沙子和丈夫、孩子在自家房前,她有三个孩子。
沙诺正在给普格县民族中学网络班的同学们上英语课。
如今的沙诺是全家的主心骨,不管大小事,家人都会跟她商量,让她拿主意。而被“顶替”读书的妹妹后来一直在家种田放羊,如今在普格一边打工一边照顾孩子,丈夫则在外地挣钱养家。
过去3年中,在沙诺的帮助下,记者联系到了当年东山乡女子班中许多人。当年的90个女童,在27年后拥有90种不同的人生。沙诺当了老师,有人当了外科医生,有人当了工人,有些做了生意……还有一些,因为各种原因未能完成学业,没能改变宿命。
如今的东山乡中心学校已经让老记者陈燮有些认不出了——过去的一圈平房被三栋白色的楼房取代。教室里窗明几净,教学设备一应俱全。学校里一半的学生是女孩。
村里也大变样——家家户户住进了安全住房,硬化路通到了家门口。只有中心校操场边的3棵树是当年留下的。它们枝繁叶茂,静静伫立,见证着学校27年来的发展变化。
金华英当年的两个梦想实现了。今天,行走在大凉山的土地上,建得最好的房子,一定是学校。老师们再也不用挨家挨户找回放羊娃,“用教育斩断贫困的代际传递”已成为各界的共识。
从2016年春季学期起,凉山实行15年免费教育——全面免除3年幼儿教育保教费和3年普通高中学费,并免费提供教科书。全州还开办了3117个“一村一幼”幼教点,截至目前已招收幼儿12.61万人。女童入学难问题已经得到了根本改变。
今年9月,沙诺又站在新的人生起点上。她考到了普格中学任教,成为高一年级两个班的英文老师。站在讲台上,她目光笃定。很难想象,这位英文流利、眼睛明亮的女教师曾距离牧羊女的命运,只有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