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大营盘小学操场,我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这里非但不是我想象中那般破败,反倒整洁干净得出奇。教室宽敞明亮,操场平整,学生寝室是一栋看起来像白宫的楼,办公室中桌椅与传真机都是新的,甚至还有一个食堂。
“操场上,孩子们聚集在一起打篮球,技术很显然比我强;办公室旁边,一群孩子围成一个圈唱歌;几个孩子应该是吃饭晚了,才从食堂中抹着嘴、带着满足的神情走出来;寝室门口有几个小女孩追逐着跑来跑去,最前面那个女孩手里拿着一把显然是从山上采来的野花;侧面的教室中则传出来很清晰地用普通话读书的声音;所有的人身上都穿着统一的校服,上面很清晰地印着‘大营盘小学’的字样……
“这就是我看到的,所有的孩子都很快乐,似乎他们心中没有丝毫因为家人疾病带来的阴霾。这就是张平宜给那些麻风村的孩子们营造的童话世界。”
这段话出自纪录片《索玛花开的季节》片首的旁白。“索玛花”,彝族的族花,每到学生毕业时节,它总是强韧而美丽地绽放。
“我”叫吴兆钧,中国台湾人,该片导演。
“大营盘小学”,海拔1800米,位于四川省凉山州越西县大屯乡高桥村,多年前这里曾经驻扎过一个营的兵力而得名。1958年,这里多了个似乎是被诅咒过的名字――麻风村。
“张平宜”,该片的主人公之一。1999年底,她作为“世界麻风协会”的随团采访人员来到这里,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中国台湾一家媒体的记者。如今,已经致力于捐助麻风村的她,在和朋友们共同努力下,把大营盘小学改变成一所正常学制的乡村小学。
“孩子们”,该片的主人公之二。他们无一例外是麻风病人的后代,没有一所公办学校愿意招收他们。
这部前后共花了三年时间拍摄、制作的纪录片,12月11日在台北乐声戏院首映。
大营盘的孩子
越西县城离凉山彝族自治州的首府西昌市,车程3个半小时。沿途高山入云,山风凛冽,盘山公路下临深壑,山阴处尚见积雪。
车离越西,经过一处河谷盆地,油菜花和梨花却在竞相怒放。汽车在水泥公路和卵石路上交相行进,半小时后拐入一条村道,对面的山坡,正是大营盘。
大营盘,是越西县的麻风村,也是一所小学的名字。
1959年1月,越西县政府为了集中治疗麻风病,把全县麻风病患者集中安置于此,人们从此把“大营盘村”称作“麻风康复村”。
至于麻风村的确切人数,村长阿尔哈布说,村里共有1034人。大营盘所隶属的高桥行政村,没有人知道大营盘的人口数字。大营盘的村民都说村里有1000多人,但只是“估计”。在大营盘所属的新民镇派出所里,没有大营盘的人口和户籍资料。所里的警察回忆了很久,又打了几通电话,最后给出的数字是:大营盘有127户,800多人。这个数字和村长阿尔哈布提供的数字有不小的出入。
大营盘周围的居民将这里的孩子称作“癞娃子”。1959年至今,大营盘像一个不断自我增压的气球,规模一直在膨胀,人口结构一直在变化。本是集中隔离治疗麻风病人的麻风村,现今却变相“隔离”着几百个正常健康的人。940个从未确认患有麻风病的正常人,因为出生在麻风村,至今没有居民户口和身份证,因此丧失一切与此有关的权利,如外出务工、求学和迁徙等等。
所以,走进大营盘给人印象最深的,不是那种奄奄一息的麻风病人,而是那些充满生命力、活蹦乱跳的健康孩子。
吃饭,这里很少有孩子会去添第二碗――添饭在大营盘,像是不受欢迎的奢侈。1986年分田到户后,大营盘的土地就再没有调整过,人均土地一直在减少,只是因为婚嫁全部在村内进行,人口在村内流转,户均土地得以维持大体平衡。只是出路既蹙,一日两顿,吃在大营盘,是头等艰难的事情。婚宴上最高的礼节,是给宾客一碗盛得铁紧的饭菜。大营盘人的说法:种什么吃什么,还能吃饱;只吃大米,就要饿肚子。
山地不多,水田更少,土豆、包谷是大营盘日常的正餐。不吃早餐,缺乏维生素,没有营养,大营盘的孩子很多嘴角溃烂,身材矮小。
终于实现的梦想
由于大营盘的学龄儿童越来越多,1986年,越西县教育局和卫生局一起拨款,在该村设置了一所扫盲小学,取名“越西县大营盘小学”。学校是建设好了,但是没有一个正式老师愿意来此任教,无奈只得出钱请临时代课教师。然而,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两任代课教师都因受不了外界的歧视和工资微薄而先后离去。
正在大家为大营盘小学找不到合适的代课老师而发愁时,有人推荐了王文福。
“我来这里是意外。我当过苹果园的技术员,跑过运输,但没想过做老师,更没想过成为一名麻风村的老师。”王文福谈起来哈哈直乐。
9岁那年,母亲去世;不久,姐姐出嫁,父亲双目失明,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到王文福肩上。1987年9月的一天,王文福整了整衣服,拿起书包到大营盘小学任教。
“那时,一年有四五个月断粮,日子过得紧。”虽然知道麻风村的孩子都是健康的,并无感染危险,但答应了去当老师的王文福心中仍承受着“思想压力”。
经历了和学生语言不通面面相觑的尴尬,郁闷时在凹凸不平的操场上拍打无数次破篮球,跑了许多次不成功的“民转公”,流了许多委屈的眼泪,萌生了许多一去不回的念头……王文福和大营盘小学的转机,出现在2001年。
张平宜回到了大营盘,和他商量重建大营盘小学。
1999年第一次到凉山,2000年发现大营盘。2001年辞掉工作,专心募款,到2003年创办“中华希望之翼服务协会”,为麻风村提供医疗和教育服务。这个不会算账、不会做生意、不会做家务、不会买衣服,也不会照顾孩子,原来只会做记者的女人张平宜,一切都要硬起头皮和心肠,人到中年,从头做起。
张平宜和王文福商量,只是想盖一间小小的学校,1―4年级在大营盘读书,5―6年级到距离学校15分钟路程的另一个乡村小学就读。但是这幻想被彻底地击溃了――那个学校的女校长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不可能,来一个麻风村的学生,学校会因为恐慌跑掉100个学生。”
就在那一瞬间,张平宜似乎看明白了大营盘的未来――一切只能够靠大营盘,除了他们自己,没有其他人可以帮他们。当然,也许还有她。
2005年7月30日,大营盘小学首届毕业典礼在大营盘小学的操场上举行,这是19年以来,大营盘小学的第一次毕业典礼,站在毕业典礼上的那16个孩子,也是19年来,大营盘小学的第一届小学毕业生。
“我走在大营盘小学后头的山上,看着整片的梯田美景与雅致的彝族房舍,阳光暖暖洒下来,映着远处的山头白雪,把整个美景烘托得毫无遗憾。
“我缓缓走着,突然看到一个麻风妈妈带着还没上学的小孩,母子俩一起坐在学校上头的田间道路上,一起望向底下正在操场运动的小孩,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我顺着她的眼光看下去,大营盘小学在阳光下缓缓发着光。我这么想:这不只是一所小学,更是一个桥梁,一个希望。”
《索玛花开的季节》的结尾,有这么一段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