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木呷简介:阿尔木呷,又名王海民,四川省越西县王家屯人。出身贫寒,父亲是“苏尼”,养育不了子女,阿尔木呷16岁便外出当长工。1934年3月,越西彝汉人民在王义芳等人领导下举行反抗国民党军阀的武装起义,阿尔木呷积极参加并被推为义军排长。起义军围困越西县城3天,但终因力量悬殊,起义失败。1935年5月,红军长征路过越西,阿尔木呷报名参军,并使用汉名王海民。1936年2月,随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后,进入红军大学学习,在党校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日战争期间,曾任八路军总部警卫队排长,后又进延安民族学院学习。抗战胜利后,曾在内蒙古任骑兵团团长。1950年3月,任南下随军干部团参谋长,并回到凉山开辟工作。1952年9月,当选为凉山彝族自治区(后改为自治州)副主席。1954年9月,出席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1955年6月,凉山彝族地区开始民主改革,他兼任彝民团团长,领导和指挥平息奴隶主叛乱。1955年以后,曾先后担任中共凉山州委副书记、凉山州副州长、四川省民委副主任、凉山州革委会副主任、州政协副主席,第一、二、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等。
阿尔木呷(王海民)照片
导言:
阿尔木呷曾是中央警卫团战士,担任过周恩来的警卫工作。本文是其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写的回忆(原文过长,有删减),记述了自己参加红军的经过。本文和下文并非同一战场,但二者却都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除了武器,战争的“人和”因素究竟有多重要。当然,这个“人和”在很大程度上其实就是战争的正义性。
红军来了
1934年3月,我们越西县的彝民和汉族穷苦老百姓,实在受不了国民党反动政府和国民党第24军的残酷统治、剥削,联合了4000多人,在海棠、王家塘、保安三个区同时举行暴动,消灭了第24军3个连,并围城3天。不料,在刚攻破县城的时候,敌人从西昌派来了增援部队,把我们打败了。我们剩下的一部分人,被迫藏在城外的东山森林里,过了一年野人般的生活。
到了1935年5月,记得正是白蜡树下虫子的时候(把一种虫子放在白蜡树上,经过一定的时候取下虫子制成白蜡),传出了“红军要来了”的消息。有人说,红军是专整国民党和财主们,为天下穷人办好事的;也有人说,红军是杀人放火的……难道世上真有专整国民党、替受苦人出气的队伍吗?我们决定派人下山去打探。
打听消息的人回来说,国民党部队逃了,财主们搬家了,红军要来是真的。另外,他们还看见伪保甲长们在强迫群众搬家,说:“红军来了要共产,共产党不分什么人的东西通通分个精光。”并禁止人们打听红军的底细。有的群众也跟着糊里糊涂地搬走了。到底红军是个什么样队伍呢?大家瞎想了一阵,觉得红军打国民党是可以肯定的,要不,那些个家伙怎么逃跑得那么慌忙?说到共产,我们有什么东西怕分掉呢?而且,一年来的野人生活也过够了,倒不如去帮着红军打打国民党,出出这口气。这样,我们下山回到城里。
越西城里一片凄凉景象:城里参加过暴动的人家全被毁了。“黄狗兵”们临走前还抢劫了一次,许多房屋被打坏,门敞开着。侥幸没受灾的人家怕遭横祸,关门闭户,街上很难碰着行人。满地是碎瓦片、破木板、谷草……
早晨,我们正在一家铺子里询问红军的消息,忽然,远处传来嗒嗒嗒的马蹄声,大家探头一看,来了5匹马,马上坐着5位雄赳赳的小伙子,穿着黑布制服,戴着有遮檐的帽子,上缀一颗红五星,脚上穿草鞋,肩上挎着步枪,子弹袋横缠腰间,别有一种英武气概。他们一见我们,老远就下了马,笑着过来打招呼:“老乡,你们受惊了!”
我们起初都愣了一下,后来见人家怪亲热的,也就迎了上去。“老乡们,不要怕,我们就是红军,是专为各族人民办事、消灭国民党反动派的军队的……我们听说这里的老乡们,尤其是彝胞(呵,我们第一次听到对彝家这样亲切的称呼),受反动派的压迫很深。敌人还造了我们一些谣言,让老乡们担惊受怕了。大家该做啥还做啥,我们队伍就在这里待几天,保证你们不受任何损失。”说完,这几个红军和我们握了手,又到其他人家拜访去了。
下午,随着一阵嘹亮的军歌声,红军队伍入城了。老百姓站在大街上,有的拍手欢迎,有的以神秘新奇的目光看着红军。红军中还有穿着老百姓衣服的,但是个个都精神焕发,边走边向群众微笑着招手致意。街上空着许多民房,可他们都不进去,一直来到鼓楼口才停下休息。好奇的群众立刻拥上去把他们围起来。许多战士坐在地上就和我们攀谈开来,有的还抱起小孩子亲热地逗着玩。
当年随红军到达陕北的部分彝族红军战士
旧政权的监狱
大家纷纷议论着他说的这些新鲜的名词:参加红军、打反动派、打日本帝国主义……当听说红军是打国民党的,我心里想了一下,想报名参加,但又犹豫了:忙什么,还是看看再做决定才好。
“快去看呀,红军开监了!”忽然有人这么大喊了一声。接着,许多人都向县衙门跑去。我也跟着跑了过去。嘿!县衙门里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在大堂上和监狱门前的院子里,烧着几堆熊熊大火,战士们把反动派的许多公文大捆大捆地往火里投。天快黑了,火光映着他们红红的脸。我们看着真高兴,“红军瓦瓦苦”(红军万岁)的欢呼声响个不断。几个魁伟的红军战士抬起一根大木杠,吃力地走到坚固、高大、阴森可怕的监狱铁门前,叉开腿摆好架势,喊了声“预备--放!”猛力往前一撞,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后,铁门应声倒地。
“红军瓦瓦苦!红军瓦瓦苦!”一片感激的欢呼声,在半空中回荡。我激动得不知哪来的一股劲,一下子挤到了监狱门前。顺着火把往里一看,呀!黑洞洞的屋子里传来一片叮叮当当的金属声,跟着又扑来一股浓烈的令人发呕的腥臭味。可红军的战士们并不怕这些,他们举着火把,提着钉锤往里走,边走边喊:“老乡们,你们受苦啦,我们红军来救大家来了!”我跟着进去仔细一看,呵,这里面的人哪里还像人呀!他们一个个躺在烂泥、屎尿、污水里头:头发都有尺把长,蓬散在脸上:有的赤裸着身子,有的只用一块破布遮住下体:拳头粗的铁链、脚镣、手铐,沉重地箍在他们瘦得像枯藤一样的身上。红军战士们细心地给他们锤开锁链,逐个把他们背到外面来。我和许多群众也进去往外背,一共背出200多人。他们都是我们的彝族兄弟,其中有普雄峨勒、阿候、沽基等家支的大小头人。有的在这监狱里坐了六七年,有的坐了十几年。而在坐监中被木棒打死、烙铁烫死、竹竿插死的,就没法计算了。他们是什么“罪”呢?有的是没有执行“以夷制夷”(国民党唆使彝族人民互相残杀)的政策,不忍心残杀其他家支;有的是没有按“章”给国民党反动政府和军队送青年妇女;有的是交不起花样翻新的苛捐杂税……为了“杀一儆百”,反动政府兴了个“换班坐牢制”:要是哪一家支一个头违犯了一点反动政府的规定,从他开始,这个家支所有的头人和他的儿孙,都要长期轮换着坐牢。说是轮,实际上是有去无回,不死在里面,留着一口气回来也同样是死。因此,有的家支一代一代的,逐渐被这样折磨绝了。
“红军瓦瓦苦!”
有的群众发现了自己的亲人,看着亲人被折磨的可怜相,心痛地流泪了……我心里一阵伤心,一阵悲愤,情不自禁喊了声:“我要参加你们的队伍,打国民党去!”沉重的空气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呼喊声打破了,大家都沉默了一下后,也跟着喊起来:“对,我也参加,打国民党去!”……战士们把新衣服给每个受害者穿上,又送上饭菜,对有伤的分别给上了药,并给了每人一匹布、十几锭银子。
“红军卡沙沙(谢谢红军)!红军瓦瓦苦!”又是一阵激动的高呼。
……后来才知道,刚才讲话的那位红军是指导员刘志春。讲完话,他们把我们领到连里,叫来了一位中等个头的同志,指着我们说:“这三位同志就拨在你们班里。他们是彝族同志,要好好照顾他们。”又对我们说:“不要怕,就像在你们家里一样。”他又指着那位同志介绍说:“他就是你们的班长何向荣同志。”说着便领着其余的新同志到别的班去了。
“同志们,快来欢迎新同志呀!”何班长站在门口向院里喊了一声,一下子跑进来七八个小伙子,端水的端水,倒茶的倒茶,问冷问热,十分亲切。接着,又进来一位抱着东西的红军,发给我们每人一个长衫(为了行军打仗方便,我们是把它剪短穿的),一双用布条编的鞋子。我心里暗说:“这下子我是个红军战士了,该我狠狠地揍国民党强盗啦。”
部队在越西驻了3天就出发了。老乡们都纷纷赶来送行,他们抬着猪头、羊、牛肉、酒,一定要送给红军。送东西的越来越多,同志们不收,群众就不答应。许多老百姓手里捧着酒,一边流泪舍不得我们离开,一边说:“红军在这里才几天,就给我们办了这么多好事,连一口酒也不肯喝,无论如何也不行啊!”后来,实在没法,领导上命令大家每人喝一口酒,才算罢休。这时候,又有数不清的群众拿着刀枪棍棒来要求参军,要同我们一道打国民党去,队伍收下了400多名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队伍往海棠走的时候,都还有许多群众跟在队伍后边不肯离开。
走了两天,快到海棠了,彝胞报告:群众把从越西逃跑的国民党县长,和县党部的几个头子及保安团的两个连牢牢地包围在海棠镇子里,正待我们消灭呢。提起要打仗,我才想起没给我发枪。问班长,他说上级为了照顾新同志,怕刚来就带上武装走不动,等锻炼几天再说。我再三要求,才在路上领了支汉阳夹板(汉阳造夹板枪)和三发子弹。三发子弹中还有一发瞎火的……
我是红军战士呵
当我们赶到海棠时,只见到处是彝胞,手执各种武器,向我们扬起察尔瓦(彝族服饰,羊毛织的披毡)表示欢迎。听着激烈的枪声,我再也按捺不住了。这时候,敌人正盘踞在围墙内的碉堡进行顽抗,班长正在推子弹,我发现一个敌人依托土墙已瞄准了他。我真急了眼,端起枪“啪”一下,敌人的脑袋立刻耷拉在墙头上了。班长听到身后响枪吓了一跳,回头看了我一眼,立刻明白了,他向我笑了笑,接着便紧跟着友邻部队一起冲了进去。越西县长和国民党越西县部的四个头子,全被活捉了。保安团的两个连拼死冲出了城,但刚好碰着彝胞赶来。彝胞们红着眼睛,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斧头、刀叉乱砍乱杀。挨了迎头痛击的敌人,被迫又想退回海棠,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占了海棠的红军也杀出城来,前后夹击,不一会敌人就被全歼了。
海棠的老百姓全被敌人赶走了,几乎家家房门都敞开着,遍地是破烂家具什物。在一家门前的一堆破烂里,我无意踢着一个什么,“当”的一响,原来是一只小巧玲珑的酒杯。我把它装入荷包准备喝酒用。这时候班长找到了我,我俩一道路过一家酒店。店里酒坛被打坏,流得满地是酒,有的酒坛敞着未盖,一股芳香直冲鼻子,馋得人怪难受。我顺手拿起柜台上的破碗舀了一些酒想喝,酒碗还没触到嘴唇,班长伸手把住碗说:“阿尔木呷同志,你是红军战士呵,怎么能随便吃老乡的东西呀?”……
第二天天不明,我们就向大树堡出发了。像从越西到海棠一样,沿途都有跟上来的老人、妇女、小孩。到大树堡以后,部队要过大渡河,他们也要跟过去。最后,决定挑选十多个精干的彝胞带路,其余的人经过反复解释,大家才答应送走红军就回去。
这里的船只早被敌人破坏了。群众连夜支援木料扎成数十只木筏。黎明,浓雾里部队开始渡河了。第一批部队登上木筏。数不清的彝胞不分男女老幼,都站在岸上,流着泪目送着浓雾中逐渐看不清的战士们,一边招手一边高喊:“你们要回来呵!”我们即将离岸的同志们,和群众亲密地站在一起,抱着孩子吻着,老人和妇女们急切地问我们:“你们究竟要什么时候才回来呀?”
我们最后一批已登上木筏。有的老乡竟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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