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改变命运”,也许这是一个再简单和朴素不过的真理了,但对于来自四川省米易县一个偏远山区的彝族少女朗玛月轲来说,这却是她单薄的生活阅历中所能记得住的最刻骨铭心的真理。
21岁的朗玛日轲现在是泸州医学院临床2001级的学生。她知道自己的家从地理上讲属于西部偏远山区,但对于家乡究竟有多偏、有多远,她没有数量上的概念,她只是回忆说,在她上中学的时候,每次回家,早晨早早出发,要到晚上才能回到家。而即使坐上她们最先进的也是惟一能进山的现代交通工具――拖拉机,也要5个多小时。仍然需要补充的是:如果从严格意义上讲,她所就读中学所在的小镇也依然没有跑出大山之外。
朗玛日轲是那个不知在大山深处生活了多少辈的彝乡里走出来的第一个女大学生。从山里娃到女大学生,朗玛日轲的每一步似乎都展示了知识的力量:知识使她不满足山里的闭塞与落后,知识使她拥有了更广阔的心灵空间,而又正是这种对于知识的最深切的体验和认识,使她疯狂地爱上了读书。
“就像一株向日葵,”郎玛日轲觉得这比喻非常非常形象,“而书就是我的太阳。”
彝乡第一个读书的女孩子
朗玛日轲对于自己能够上学一直觉得是一种幸运,因为在她之前,那个方圆百里的彝乡从来就没有让女孩子上学的先例。朗玛日轲说.这一方面是她们山里人向来有重男轻女观念,但其实更重要的还是贫穷。
对于贫穷的程度,外面的人根本无法想象。朗玛日轲说,拿她们家来说,一年当中惟一能见到钱的时候是在收瓜的时候。她们每年都种些瓜,这些瓜需要朗玛日轲的父亲一背篓一背篓地背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卖。但就是这样辛苦,也只是几百元,甚至几十元的收入。而在村里,朗玛日轲家并不是最穷的,她们家甚至要处于中上的水平。比她们家还要穷的人家多的是。
虽然贫穷,虽然孩子上不起学,但山里人对知识却是尊重的。这样的传统从来就没有改变。尤其在闲聊的时候,大人们的这种尊重和崇拜总是有意无意地传达给了孩子们。朗玛日轲就是这样,在幼小的心灵里播下了对知识对上学对书的无比向往的种子。
“有一天,我瞒着家人跑到离家不远处的村办小学,从木窗上我看见里面几十张破桌椅上坐着一群同龄的男孩子。老师在上面讲了一会儿,接着他们就在下面齐声地读起书来。我被迷住了,就那么一直站着、听着,忘了回家。等回到家的时候,妈妈找我把嗓子都叫哑了。以后,我就经常以割猪草为由跑到学校附近,先赶快割完猪草把它放到一边,然后就趴到学校的窗台上听老师讲课。时间长了,我就学会了一些,就每天早上将一些不成字、词的,只有我自己懂的语言释放出来。别人听到我呱呱乱背,都说我是念‘天书’。可爸妈见我这样,就一咬牙把我送进了学校。”
朗玛日轲对于自己上学经历的回忆充满了无限的柔情,但其中又不乏辛酸。朗玛日轲说,能够上学是她向自己热爱的读书生活迈出的第一步,而正是第一步使她明白了天底下竟然还有那么那么多的书可以读。
捡破烂换书读
在家里近乎踉踉跄跄的支撑下,朗玛日轲总算进了中学。这时,她的两个弟弟也已经上了学。家里的债务越来越重。但随着知识的不断增长,跨进中学的朗玛日轲却多了一个在别人看来近乎奢侈的强烈愿望:希望有更多的课本以外的书来读。单纯的课本的知识已经不能满足她的要求。
虽然书作为知识的化身是那么强烈地吸引着朗玛日轲,但向家里要钱买显然不可能。而在那样的一个穷山沟里,借也很不容易借但朗玛日轲对于书好像有一种天然的向心力,没有钱买书,山里本来就没有多少课外书,这些实际的困难都阻止不了她,她总是有办法把各种各样的课外书从旮旮旯旯里找出来,过足书瘾。
朗玛日轲的“寻书”秘诀之一是找老师借。对于那样的山里小镇来说,在图书方面,老师们也许是最富有的人了。找老师借书,这似乎很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并不容易,因为老师们大都是书迷,极爱护书,往往舍不得借,而且书还大部分放在了家里。可这架不住认真刻苦的榔玛日轲功课好品质好。老师似乎天生就有一旦喜欢上了一个好学生,就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知识都传给他的“毛病”。由于深受老师们的喜爱,朗玛日轲没少在老师那里“捞”书来读。而这种基于“书”的比一般学生更深一层的师生情谊,使朗玛日轲至今都与这些老师们关系格外密切。
朗玛日轲的另一个最重要的课外书来源简直就是一次奇遇。这次冒冒失失的“奇遇”,几乎一下使她成了课外书的“富有者”――“富‘借’者”也许更合适。
那是刚上初中不久,朗玛日柯从宿舍去教室,在学校的便道旁遇见了一个捡破烂的老太太。老太太正吃力地把一大麻袋垃圾往一辆小板车上拖,馊臭隐约可闻。垃塌实在太重了,老太太累得满头大汗也无济于事。
朗玛日轲赶紧跑过去,连拖带扯,帮老太太把垃圾装到了车上,老太太看着朗玛日轲,问她上初几了。朗玛日轲回答说,上初一。老太太突然很自豪地说她儿子是大学生呢。朗玛日轲听了,心一动,问了一句:“你们家肯定有不少书吧?’老太太笑了笑,看了她一眼说:“那当然!”朗玛日轲听了欣喜若狂,脱口而出:“那您能不能借书给我看呀?我天天帮您捡垃圾!”
朗玛日轲一个劲儿地央求老太太,老太太耐不住朗玛日轲的恳求,也觉得这孩子本分善良,终于答应了。而作为回报,朗玛日轲则每天都要利用一些课余时间帮老太太捡垃圾。
跟老太太到她家的时候,朗玛日轲简直要高兴疯了,因为她从来就没有见过那么多的书,而她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几乎每天都有新鲜的课外书读了。
读书就像攻外语
暂时解决了到哪里找书读的难题,对于朗玛日轲来说还远不是困难的结束。一个更根本的困难还在缠绕着她:对于从小讲彝语,几乎没有汉语语境的少数民族姑娘来说,小学几年的语文学习显然不能满足她日益增长的读名著等课外书的需要,她必须攻克重重困难进行阅读。
朗玛日轲对于当初的阅读生活回忆说,她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她在衬里耳朵里塞满的都是当地的彝族话,小学老师讲的普通话也很不标准,几乎完全没有普通话的语境,所以她对语文的学习就显得格外困难。在那时候去啃大部头的名著,就像现在学了点外语就去啃外语原著差不多,甚至还要难。而由于读不太懂,她还曾经一度怀疑名著的经典意义,觉得名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干嘛它们就成名著了呢?
“但我挺过来了,”朗玛日轲说,“我看第一遍的时候,书讲的是什么模模糊糊,第二遍就清楚多了,而第三遍就基本明白了。书再难也撑不住我多看它几遍!”
朗玛日轲觉得这样看书虽然花费了很多时间,但也给她带来了不少好处,一点也不能算是浪费。首先,她的语文和普通话很快就好起来了。其次,她对这些书都有了更深的理解: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三遍,三遍不行四遍――每遍都能读出新的东西来,孔子还说“温故而知新”呢!
就这样一本书读三遍五遍甚至更多,朗玛日轲啃下来了许多名著。像《复活》、《基督山伯爵》、《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等都是她当时读下来并一直喜欢至今的。
特别是《复活》,她说,她一个字一个字认认真真地不知读了多少遍。从《复活》中,她强烈地感觉到了人活着必须拒绝麻木拯救灵魂,要有理想有追求,而读书无疑就是这种拯救灵魂、树立理想的最好方式。
艰难的寻书、读书近乎“残酷折磨”地对待朗玛日轲这个大山里走出的彝族女孩子,但她却从读书中感受到了数不尽的快乐和力量。
一颗属于山里的种子
来到大学,朗玛日轲与书的强大的亲合力仍然发挥着作用。她这种割舍不断的天然向书生长的能力使她总能与书的使者――图书管理员、阅览室工作人员等等关系融洽:她爱屋及乌,而那些老师们则自然而然地喜欢爱读书的学生。
但朗玛日轲所在的班级在学校的新校区,由于仍在不断的建设中,许多设施尚不完善,阅览室也是简陋得很。临时的狭小的阅览室里,只订了些报纸和杂志,而书就只能到老校区去借了。老校区和新校区距离很远,而且其中隔了一段泥泞崎岖的山包小路,十分难走。
可这样的条件,朗玛日轲已经很满足,虽然她也向往更好的条件。在大学里,平常除了大学课程的学习,她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去图书馆借阅各种书籍,到阅览室翻阅各种各样的报纸和杂志。
在朗玛日轲所留意读的书和报刊当中,有一项很特别的内容:农科类知识。这对于学医的她似乎根本没有用。但对于这些知识,她却每次都用笔记本记得格外认真仔细。
“知识改变了我的命运,也要让它改变乡亲们的命运。”朗玛日轲说。
每次她回家都能把好多大山外面的东西说给乡亲们听,而乡亲们也都特别愿意听,朗玛日轲说,住在大山深处的乡亲们是根本接触不到这种东西的。作为山村里飞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朗玛日轲觉得自己有义务尽自己的最大努力让乡亲们了解外界和接触科学。
就像山里的一颗种子,在外面接受了阳光,具有了改变山里面貌的能量,我们为什么不让它在山里发芽呢?朗玛日轲的心胸和对山里彝乡的责任感,足以让所有能够有机会面对这个瘦弱女孩的人湿润眼睛。
采访手记
对朗玛日轲的采访是她们教学楼的楼顶上进行的。其时,太阳毒辣辣地悬在空中,很热。但我们却异常安静。甚至我们的谈话都是低低的和断断续续的。我们的交谈留下了大片空白。朗玛日轲明显是沉浸在了对读书生活美好和辛酸的回忆中。而我却不断地试图从更深的角度去了解朗玛日轲。因为,她的每一阵谈话总是会打破我思维的界限。
比如,能够顺利地把大学念完,朗玛日轲九从来都只把它作为一个奢想。她的两个弟弟也即将上大学。为了他们姐仨上学,家里已经借了足够压跨一个意志坚强的家庭的债。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苦撑。但究竟能撑多久呢?当需要有人要做出牺牲的时候,朗玛日轲肯定会冲到最前面。她向来就有这种浓重的责任感。
也许是基于这样的原因,在朗玛日轲的言谈举止中,对于大学总有一种气喘吁吁的紧迫感。对于书和它展示的各种各样的知识,她总是在进行着近乎疯狂的“掠夺”。就向上文中所说的农林知识,对于非专业的人来说是枯燥和无味的,而她却能读的那么津津有味!记得那么认认真真!
但愿我们的西部不会失去一个正如此旺盛的向书生长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