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与山，靠白云来相连；坝与坝，靠河流来相连；人与人，靠婚姻来相连。”在大小凉山，姑娘要用七八年的时间来准备自己的嫁妆，小伙要从小开始编织包裹新娘的察尔瓦（羊毛披毡）。凡是自然的东西都是古老而缓慢的，就像曲木木石和阿呷子以的爱情，在长长的时光里打磨过，在民族的传承里鞣制过，在家国的情怀里沸腾过，变成一首纯朴的歌：我爱你，不离不弃。
结婚当天，木石和子以脸上洋溢着快乐和幸福。
一
“是男人就要挎腰刀，是男人就要扛猎枪，是男人就要喝烈酒，是男人就要走四方……”（彝族战歌）
坨坨肉、杆杆酒、圈圈席，2008年夏天，西昌美姑县曲木家族大摆酒宴，曲木拉一高声唱起了彝族战歌，庆祝自己的家族再增一名勇士：他的侄儿曲木木石，考上了武汉空军预警学院。
彝人尚武，骁勇善战，在古老的战歌中，彝族勇士只为爱与梦想战斗。确认自己能进军校的那一天，曲木木石给阿呷子以打了一个电话：“安尼喜安尼古！”（我很喜欢你！）
阿呷子以在那头轻声说地：“尼吉欧……”（我知道啦）
子以是木石的初恋，美姑以出美女闻名，帅气的木石却独喜欢这个低自己一级的甘洛女子。彝族勇士出征前，要向心爱的尼扎（美女）表白，穿上军装前，木石将子以拥在怀里，轻声地说：“尼老蒿得……”（等着我）
这一等，就是四年。
四年里，子以提前完成了一门军嫂必修课：保密教育。
木石的专业涉密度高，最初的好奇兴奋也逐步消退。军校不比地方大学自由，每周短短的电话时间，子以总希望了解爱人的一切，可木石每每聊着聊着就卡了壳：“不行，这个不能讲了，涉密！”“不聊这个了，说说你吧！”
渐渐地，子以发现活泼好玩的木石变得沉稳内敛，“保密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子以是典型的彝族姑娘，火辣、率性，心里有疑惑，买了火车票就直奔学校。
曲木木石带队外出执行任务。
“到基层去到艰苦地方去到军事斗争准备最需要的地方去”“长期为建设信息化军队、打赢信息化战争服务”……木石带着子以去了学院的“三到一长期”教育基地，在学院倡导的雪莲精神中，子以不仅懂得了保密的重要性，还得知了一个消息：木石有可能会分配到遥远艰苦的地方去。
木石忐忑不安地看着子以，彝族儿女都恋家，他相信两人的爱情，却不敢肯定恋人有追随他到天涯海角的勇气。
“如果真去了，有假期能回来吗？”
“能，你也可以随军！”
“那就行！”
姐妹们的恋爱，天天花前月下，子以却不甚羡慕。好钢要在炉中炼，好刀要在石上磨，在那些珍贵的半天里，子以看到木石一点一点变得成熟、稳重，军校生活禁锢了他，也成就了他，“这是我的彝族勇士！他值得我去等待。”子以微笑着想。
美好的爱情，总会得到祝福。2012年7月，木石毕业分配至西部战区空军某团，驻地四川。
2014年9月，子以毕业后就业于四川省图书馆宣传部门。
曲木木石在连队阅览室翻阅书籍。
二
“子以，我们去把证领了吧！”
“定亲的程序走完了吗？”
“没……”
“那等你走完再说吧！”
……
电话这头，子以咬着自己的嘴唇，这个呆头鹅，求婚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以没有仪式、没有戒指就这样随随便便在电话里开口。
2015年4月，木石随部队赴西藏驻训前，第五次向子以求婚，而子以也第五次拒绝了他。
确定了子以的心意，2012年木石一毕业，就把结婚提上了日程。然而传统的彝族婚礼，是一个繁复而漫长的过程，提亲、定亲、认亲、婚前准备……每一步都需要男方亲临，木石一年一次的假期，根本不足以支持他完成这个流程。
子以深爱木石，也理解他的难处，却不愿妥协，四年“教育”，使她早已知晓做一名军嫂将会付出的牺牲，因此在这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越发不肯委屈自己。
木石带着遗憾登上火车，一去就是5个月。出发时，四川已是初夏景象，然而驻地山上依旧白雪皑皑，夜晚躺在冰冷黑暗的帐篷里，听着战士们因缺氧而沉重的呼吸，木石总会想起家乡温暖的火塘，和火塘边那个美丽的阿呷。团长说，以后这样的外出驻训演练会成为常态，那意味着，答应子以的每月两次回家都无法保证，木石突然觉得自己很惭愧，怎么能够这样随便迎娶心爱的愿意陪自己吃苦的姑娘。
木石在雪山下等来了子以的求婚。心爱的姑娘在电话里流泪：“你太辛苦了，我们回来就结婚吧！”
那是7月底，子以刚刚参加完凉山州一年一度的火把节，在那个盛大的火之宴会上，年轻的姑娘和小伙们起舞对歌，享受着甜蜜的爱情，来自各地的人们载歌载舞，欢庆生活的富足与美好。看着眼前的欢乐景象，想到木石在海拔4000多米的山上睡着冰冷的地铺，吃着半生的米饭，感冒半个多月仍然不肯下山就医，子以突然间明悟了军人的含义，明白了木石和他的战友们抛家别妻、义无反顾究竟是为了什么。国家，国家，在军人心中，有国才有家。
纠结于仪式的子以终于释怀了：爱他，就要爱他所爱。
“为了养大女儿，妈妈脱了九十九层皮，不泼九十九盆水，不抹九十九把锅烟，哪能让你们轻易背走新娘？”
“我们翻了九十九座山，涉过了九十九条河，走了九十九条路，专程来迎新，不背回新娘怎行？”
泼水仪式、婚宴嫁歌、鸡鸣抢亲、入棚断线、摸亲分辫……2016年春节，因执行任务数次延期后，曲木木石终于用一场隆重而又传统的彝族婚礼迎娶了阿呷子以。
看见连队美食不忘与阿呷子以分享。
三
曲木木石送给妻子的新婚礼物，是一份漂亮的履历：2012年7月，毕业任职排长，11月代理指导员，2014年9月政工班进修，2015年1月机关帮助工作，10月正式任职指导员。
这份漂亮的履历背后，是这个彝族小伙子付出的巨大心血。
一个男人总是看着另一个男人的背影成长。在该团，木石结识了彝族大哥阿木康国，初次见面，木石还佩戴着学员肩章，路过的三级军士长阿木康国停下来，向他敬以标准的军礼。而木石后来了解到，这个素质过硬、作风优良的彝族汉子，是全团所有官兵心中的典范。
“这是我们彝族的好汉！”木石心中激动不已，也暗自下定了向老大哥看齐的决心。
凉山博物馆有彝民团的展览，工作后每次去看，木石都有不同的收获。“当年的汉族老同志，能把语言不通的奴隶娃子培养成优秀的彝族干部，只要肯用心，没有什么做不好！”他也像那些老同志一样，忘我付出，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投入到了工作中，陪伴子以的时间，甚至比上学时还要少。
“我在学习，晚点儿聊！”“我在谈心，晚点儿聊！”“我在组织活动，晚点儿聊！”……子以开始不能理解这种情况，好不容易能到一起了，为什么留给她的时间比分开时还少，而且还要排在连队种种琐事的后面。
阿木康国的妻子吴春花是结婚8年的老军嫂了，闻言笑着点了点子以的鼻头：“傻姑娘，正因为你在身边，他才可以安心地去奋斗啊！”
穿上绚丽多彩的彝族服饰，子以用古老的仪式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军嫂。
爱情，最美的不是依附，而是共同进步，它是平凡生活中的英雄梦想。结婚以后，子以接触到更多部队的官兵，而她也渐渐理解木石想要在部队建功立业的梦想。保家卫国、抵御外辱，是每一名战士的信念，那些嘹亮的号角，铿锵的军歌，传递的正是和彝族神鼓战歌一样古老而庄严的脉动。
“木石你要做你的强军梦，我就做一个好军嫂！”像嫂子吴春花一样，子以也向心爱的人许下了承诺。
“保密教育”“体能训练”“经常性思想教育”“心理教育”“党团活动”……8月底，在某团一营二连的连队事务板上，木石的工作排得满满当当，马上又要出去执行任务了，除了准备工作，连队也开始有计划地安排已婚士官轮休，这个周末，木石也要回家向妻子告别。
在二连的文化墙上，面对着“铮铮铁骨利剑擎天铁拳二连勇往直前”的连训，官兵们用家人的照片拼出了两个字：担当。心爱的妻子、慈祥的父母、天真的孩童都在镜头里幸福地欢笑着。二连官兵用最朴实的方式提醒自己：守国，就是守家。他们去的地方越遥远越艰苦越危险，身后的家与国就越安宁越祥和越富足，这是身为一名军人的骄傲。
“郎是高山打猎匠，妹是麂子顺山来，星星跟着月亮走，千年万年离不开。”
木石说，这次回去，他要把结婚照带来也贴在这里，家和子以是他前行的不竭动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