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发布于澳门理工大学著名诗刊《中外诗歌》2004年特刊号,这是大凉山彝族现代诗建国以来第一次在海外诗歌刊物上大规模的集中展示,当时反响强烈,全部稿件系发星提供,由广东省文化厅青年诗人粥样编辑整理。
神指向赤贫的胸膛说:/“住进一团火”
—— 阿赌阿喜《信仰》
而我是鹰啊,东方
我的头颅,在珠穆朗玛峰的
雪光之中,还是最初的圣洁
我的血脉,随长江黄河之水
依然潮动着蓬勃生命
而我是鹰啊,东方
绿树丰满的翡翠啊,我的羽毛
芳草葳蕤的温暖啊,我的绒羽
可我宽大有力的翅膀在何方?
可我强悍刚毅的爪抓住何物?
而我是鹰啊,东方,而我是鹰
祖母用泪珠串起的佛珠细数了千次
向母亲肩头的牛皮绳询问了亿万遍
父亲浊酒的苦味浸泡着夙愿
而我是鹰,东方啊,而我是鹰
把羊群赶过山坡的牧童看见了么?
在河里撒网的渔夫打捞到了没有?
我打起灯笼也找不出媲美的翅膀
我腾起云雾震动翱翔的翅膀
我抓住树枝抓起圣物的利爪
我抓住生命抓住思想的利爪
而我是鹰啊,东方,而我是鹰
时光给我这样美丽的阵痛
我阵痛地思索着出路
曾经那么幸福的爱情与伟大时光
却成神话故事里殷殷滴血的伤口
老人们寂寞地回首老人不堪回首
孩子不知道诞生的目的不知道道路
而我是鹰啊,东方,而我是鹰
我的翅膀飞过了沉痛飞过了云雾
我的利爪抓到高空中神的金手杖
大风是我的轻车,河流是我的腰带
而我的胸膛在将信念高高隆起
阳光温暖我,月色映照我
雪水诞生我,雨丝滋润我
我把生命盛开成大地上的向日葵
我的翅膀托载着自由飞翔
永远重复着的故事是真挚的爱情
被水声弄得哗哗作响的是赤子心
而我是鹰啊,东方,而我是鹰
我所继承的血统注定了腾飞
我所拥有的本能约定了腾飞
我在我母亲牵挂的泪光中
找到我的翅膀
我在我姐妹出嫁的歌谣中
找到我的手爪
越过去,越过去,腾飞着越过去
啊,世纪的门槛,飞,飞越过去
我的牛羊在远方等我
我的生命在远方等我
而我是鹰啊,东方,而我是鹰
一只伤痛过又更高振飞的
东—— 方 —— 圣 —— 鹰
—— 牧莎斯加《东方圣鹰》
——为什么是少数民族?
少数民族文化其实就是我们的祖系的根脉文化。民族不论大小,都是平等的,距离是历史与空间形成的,我们应该清晰地互补。在一片土地上生存的各样花草构成世界的纷繁美丽、构成世界不同的芬芳。人类就是在成熟文明与粗糙文明中不断打磨,获得对方的火种,得以延续、新生。
在“全球化”的世风之下,人类文明同样在不屈不挠地走向多元化。有识之士都知晓应当谋求保留民族文明与发展民族经济的辩证统一,漠视弱小文化只能是人类自己的悲哀。一种文化已经生存了几千年,就一定有其生存的理由,汉族文明其实是众多古今少数民族文明的融合。城市文明如果离开了参照,人类精神沦陷,本能自然的矿床大面积异化,将得不到清新的雨声和空气的净化。文明正滋生危机、趋赴死亡,但是人们啊,民族文化在地域中在逐渐引进现代生存观念时依然顽强地、鲜活地存在着。它如同一片野树林,可以给大地和上面的呼吸者带来粗犷、激情、质朴、善良和真实。
我是这片土地上用彝文写下的历史
是一个剪不断脐带的女人的婴儿
我痛苦的名字
我美丽的名字
我希望的名字
那是一个纺线女人
千百年来孕育着的
一首属于男人的诗
我传统的父亲
是男人中的男人
人们都叫他支呷阿鲁
我不老的母亲
是土地上的歌手
一条深沉的河流
我永恒的情人
是美人中的美人
人们都叫她呷玛阿妞
我是一千次死去
永远朝着左睡的男人
我是一千次死去
永远朝着右睡的女人
我是一千次葬礼开始后
那来自远方的友情
我是一千次葬礼的高潮时
母亲喉头发颤的辅音
这一切虽然都包含了我
其实我是千百年来
正义和邪恶的抗争
其实我是千百年来
爱情和梦幻的儿孙
其实我是千百年来
一次没有完的婚礼
其实我是千百年来
一切背叛
一切忠诚
一切生
一切死
啊,世界,请听我回答
我——是——彝——人
—— 吉狄马加《自画像》
——为什么是彝族?
彝族是我国第六个人口众多的少数民族,却又不像不少民族受到大的宗教或大民族文化的强烈影响乃至改造。据中青年学者且萨乌牛所著《彝族古代文明史》认为:彝人先民世居西南,公认的中华民族的祖先云南元某人是其一员。早在一万年前,华夏文明尚未成型,彝人已将前代文明扩散到黄河、长江流域。一个证据是,迄今发现的不能判明与殷商甲骨文存在先导关系的十几种刻画符号,著名的如西安半坡刻符、四川广汉三星堆刻符,许多都可以用彝文尝试解读。彝族曾使用十月太阳历,过火把节,与近万年前涉洋到南美的以玛雅人为代表的印地安人有不少相似处。她还可能与古代日本人有较深渊源。这是一个可称为“人类学活化石”的民族。
先秦时代,彝族先人曾创有滇、巴、蜀等王国,从灿烂的三星堆文化中可见一斑,而强盛的楚国也源自彝人。入汉后至唐末,彝人还以夜郎国、南诏国等政权形式顽强地在历史上表现自己,之后才终于蛰居起来。
彝族人民拥有自己的文字,是目前世界上除汉字外唯一还能够担当日常使用功能的单字。
“彝人文化的本质在彝人的史诗和许多民间抒情长诗中已表明得很清楚,它的忧郁色彩是一个深沉内向民族的灵魂显象。”(吉狄马加《我的诗歌,来自于我所熟悉的那个文化》)
无数的村庄和小镇,在骑马人的眼中
渐渐消亡
那个人是谁?在路上彷徨
透过风的面孔,去接近一个人的内心
是如此的艰难
酒醉了,双手蒙住脸
没人知道你眼神的脆弱与忧伤
站在山岗上
灵魂一直向着人群飞翔
秋日的天空,巨大而灰暗
你孤单得像一只蚂蚁
远远的思念来了又走
一行字,在沙上:伤感的人呵心是空的
刀割般疼痛似黑色的文字
在血液里漫延,留下深深的烙印
大地苍茫,有人久久迷惘
在街头的瞬间
其实是一滴水,落下
溅起细微的灰尘
我仿佛遇见夜里的灯,在梦魇中
哭泣
—— 沙马《伤心》
“彝”解
彝族,自称“尼”,据1990年普查统计,人口657万,位列壮、满、回、苗、维之后,分布在四川、云南、贵州和广西四省区,并徙居缅甸和越南,内部有六大分支,现行行政划分上领有四川凉山和云南楚雄自治州及云南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有17个单独与联合自治县。
一般认为,彝族源于古羌人,但以且萨乌牛为代表的新一代彝学学者考证彝族是独自形成的。彝族图腾敬虎、颜色尚黑,主食荞麦,信仰万物有灵,崇拜祖先。
彝族文艺中脍炙人口的有抒情长诗《阿诗玛》,改编民歌《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五彩云霞》和管弦乐名作《北京喜讯到边寨》(“春节序曲”)等。《勒俄特依》、《阿细跳月》分别是代表性的民族史诗和民间音乐。
彝语和汉语一样单音、分四声,但宾语放在谓语之前,内部分有差别极大的六个方言。基于语言的接近,傈僳、纳西、拉祜、哈尼、白、基诺等民族也可以称为彝系民族。
目前已制定的四川规范彝文共使用819个音节字符,拟订云南规范彝文使用表意字2,650个,表音字350个。不凡的彝字成就了本民族庞大的、以五言诗句为主要特征的典籍,如《西南彝志》、《宇宙人文论》等巨著。对彝族文化的发掘、赏析和利用目前才刚刚开始。
云南彝人罗炳辉是我军智勇双全的将领。长征中,他率部掩护中央红军,独行三月、二千余里,兵员不减反增,还上交银圆三万,为主力雪中送炭。
“彝”指古代盛酒的器具,引申作古代庙宇祭器的总称。彝人至今嗜酒如命。在大凉山,彝器多为自然界寻来之物,不存在烧制、工艺之型。即便有,也很少使用。彝人祖先在迁徙过程中丢失了许多祭拜之物,而留下可兼作日常用的那些。(此段据发星同题文)
彝族一直与许多民族共同泛称“夷”。解放后,从毛泽东建议改采此字,谓里面有“米”有“丝”,寄托了丰衣足食的祝福。
彝人房居左右墙中布有星相图案,意思是我们生存在宇宙自然中,是随日月星辰的移动而一起移动的。房居是做梦休息的地方,梦是有来源与去向的,也随星辰一起旋转,飘动。(此段自发星《风俗遗留点滴》)
这一块崖石刻满彝文
从此这一块崖石有生命有呼吸
大雪铺天而至
马匹在栅栏后面失去声音
寒冷堆厚了视线的沉重
族人只有想念崖石
大雪铺天而至
雪落在崖石上空便停住了
彝文是些朴素的黑鸟
来回传递黑色的火焰
—— 发星《崖文》
——为什么是大凉山彝族?
诗人周伦佑说大凉山尖利气势的山使他产生幻觉。金沙江、大渡河两河冲决的峡谷与险恶地势,使彝人阻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减免了他文化的腐蚀,使他们活在自己古老的精神仪式中。虽然上世纪60年代后期通车的成都 - 昆明铁路线以及80年代初期一举震动世人的西昌航天发射基地像两根先进文明的神经,搭在了这片神秘土地的边缘,但那大山腹地的文化原色与古风遗传似乎改变不多。大凉山绵亘八百里,解放前还处于奴隶制时代。相比于云贵等地彝区,这里的彝文化在古朴与原味上是保存得最好的。这个延续了几千年的独特文化现场,融合了南方亚热带雨林的甜风与轻曼,凸起粗犷与刚烈,沾染雪峰顶上的高远。他们的村寨一般都在半山以上,海拔1,500 – 3,000米之间。气候与环境使这里的女人美丽无比,这里的男人阳味十足。所以当海外学子在山外带回现代气息,重新扎根,他们会发现这片土地保存的东西是那泥土掩映的矿,光耀着人类遗产中弥足珍贵的一部分,他们的创作就会很富有生气。她的吸引力促成了发星等土生汉族艺术家的虔诚彝化。
大凉山的彝文字形状很像山林中的野刺与黑色石头,棱形树枝与日月动物走动。在彝字的构架上很难看到水意与柔性,更多是锋利与野性的感觉充满字间。这与彝人在文明创始时就居于高山、谷地、雪原有特别的关系。(此段自发星《文字的意义·鹰影与弓箭》)
洪荒的胡须在山梁上窜动
许多黑石背负着旧有河床的涛声
在山梁裂静成另一种图案
河在山上??是一种意象
曾是迁变的事物之手托举奇梦
像把美人的银环挂于天顶
事物的本原看清是一种罪过
过多的伤口之血容易跌伤呼吸的纯静
现在??我与两个少女走在石头上
像走在十分锋利的水中
所以的传说在我的思想中反复出现
水蛮横的气息割进我的血
我不能拒绝传承
虽然我看见水中是无数红刀割下的善良的头颅
—— 发星《河在山上·故事》
彝族聚居区 —— 凉山彝族自治州
四川三个民族自治州之一,位于南部偏西。美丽的泸沽湖坐落在州西与云南交界处,澎湃的金沙江塑形了州的南界与东界,她是我国最大的彝族聚居区,彝族人口总数一百余万,属古候和曲涅二支系,另有藏、回、苗、白、纳西等十余个民族。首府西昌,辖美姑、昭觉、金阳、甘洛、布拖、普格、宁南、喜德、冕宁、越西、会东、会理、盐源、德昌、雷波15县和木里藏族自治县。面积60,115平方公里。1935年红军长征所经彝区正在由会理至冕宁的中心线上。
中、东部广大地区属大凉山地区,制高点为喜德和冕宁交界的象鼻蜂,海拔4,939米,区别于东角的雷波及州外的其北其东的四川小凉山和南方丽江地区的滇西北云南小凉山。
有那么一个人
在我的生活里
天天喝醉着酒
还把我的诗歌
揣进荷包里珍藏
而他不是
我的父亲
我的兄弟
有那么一个人
在我的生命里
夜夜流着眼泪
还把我的声音
弹响在嘴边的口弦
而她不是
我的姐妹
我的情人
那个人,那个人
活着。让我想起
得布洛莫山的贪得无厌
阿其比尔山的放荡不羁
不在的时候
让我怀念
世上最俊美的尼扎果昊山
还有最秀丽的沙马玛昊山
那个人,啊,不管怎样
我依然深信不疑
陌生的我们必定沾亲带故
正如我深信不疑
临死的瞬间
他也会醉醺醺地吟诵着
我对日月的思念
—— 牧莎斯加《大凉山肖像》
为什么是少数民族汉语诗歌?
它产生于对中华民族文学大家庭现实直接交流格局的顺应,更期由此走向世界。心灵拥有两套语言系会构成少数民族诗人相对于汉族诗人的优势。诗歌首先是一种文化状态,然后才是语言本身。以本民族文化为根系,现代意识关照,将民族的菁华体现于现代语言和语境,将多种文化联姻,会产生智慧的、杂交水稻般的混血。少数民族汉语先锋诗人自觉追求本民族与汉族在心理素质、文化积淀和思维方式的深层交汇、共振,力图超越狭义的界限,以迥异的认知和独特的语感能力、以异文化质素和精神特质对汉语体系和诗性要素进行深度把握、创造性地运用,将重构出“第二汉语”。作为一种文化历险,它将使汉语这一古老而常新、应当不断激活和扩展的成熟语体,获得了新的资源、方向与血性。汉语多维性诗歌的创造和汉语诗坛的建设,不仅仅是中国大陆汉族诗人的事情,还是整个世界汉语诗人的共同事业,关系到能否改变这一诗歌语种在国际诗坛上的被动地位。他们的积极参与将凭添新的活力和火力。
因语言载体变更而对民族表现力削弱的宿命般的无奈暂不作为本专辑的话题,但我们同样认识到,少数民族汉语诗歌的困难只在,更多的诗性不是散失在从灵感到母语的定型过程中,而是流失在从母语到汉语的过程里。
少数民族先锋诗人用诗歌的本体创造诗歌的理论。在他们看来,一切现有的诗歌理论都无法为他们的诗歌实践领航,他们不必为此步入歧途。他们自能创造出经过生命汁液浸泡、泥土般自在、不带人工气的同时宏扬现代意识的诗句,并在其上建设更新的文本。
诗是创造,不是简单的吟咏。一旦对本民族地域过度依赖,情感不能有节制地内敛,而大面积掩盖本质的东西,左脚会绊倒右脚,灾难就会发生。少数民族汉语诗歌还处在被汉族知道的过程的初始,同时它也开始由解放后对时代的“感恩文学”走出,朝着回归诗歌艺术本体、回归本民族历史文化深度要求的方向推进,自觉不自觉地在美学实践中进行着以自我实现为标志的民族实现的诗美愿望和精神主旨的追问和构筑,以此完成民族文化的自我革新、整合、转型的文化使命和创造主体的人格角色的调适,并力图实现民族诗人的人格价值。他们正逐步将诗歌由纯粹的抒情工具转变为灵魂的同构物和精神存在、精神书写的最终形式。诗歌是各少数民族文学中最重要的文学样式和取得成就最高的艺术载体。
诗人们用现代科学精神去艺术地折射本民族原有的宗教精神和这一宗教精神所统领下的民族文化内质,企以达到变革和发展本民族文化的生存与发展的理想目的。由此,在当代少数民族先锋诗歌诗学品格的深处,或多或少总让我们感触到那科学文明的光环和传统民族宗教魔咒的对立统一和相反相成的精神构成的特殊意趣。
他们历史地遭遇了相对滞后的民族文化发展形态与突飞猛进的时代文化潮流间的“文化鸿沟”、“文化裂谷”地带。要试图“填充”这样的“鸿沟”与“裂谷”,就必须既不能满足于继续沉迷本民族文化的历史幻象,又不能简单地倾心于对时代文化的“捕风捉影”,他们必须在深沉的思索和严肃认真的价值选择后,在两者之间找到平衡自我精神现实的“支点”。(以上三段自阿库乌雾《寓言时代》和《论中国当代少数民族先锋诗歌的宗教精神》)
驱散黑夜留住光明,赶走寒冬留住温馨。火把节这天尽情地歌唱,没有唱错的道理;尽情地欢舞,没有舞错的理由。揭开屋顶,让歌声像春雨洒下;打开大门,让歌声像春风刮进。从晚上唱到天亮,从白天唱到夜晚。(朵洛荷 - 凉山普格布拖一带火把节歌·结段)
为什么是彝族汉语诗歌?
彝族文化中有古老、强大和独立的诗歌古风。诗歌是彝族文学之花中最辉煌的一朵,是彝族现代社会中最易表达感情的形式之一。彝人的文化形态是自然灵物崇拜,这决定了他们身上诗性气质的纯净与透明。在承认存在着丰富的现代彝族语言诗歌的前提下,彝族诗人的汉语诗歌创作可以以同样是弱小民族的爱尔兰人采用英语作文学语言来比拟。综观上世纪60年代引发的拉丁美洲“爆炸文学”,许多方面无不与彝文学有共同之处。彝人的文化内涵是足够了,缺乏的是全面掌握西方先进文化思潮的人。现在还待努力的是民族性与现代性有机结合,深掘和焕发彝族文化根性中闪光的东西,并予以重新定位。
我是另一种彝人
必须靠呼吸松香气息生存
必须靠绿色的枝叶拨弄眼珠
必须靠咒词与经祭催眠
必须靠芥子与洋芋占领食物
必须靠野风打进骨头擦出许多铜星
—— 发星《独思(三)》
为什么是当代大凉山彝族汉语诗歌?
由于云贵等地的彝族在几百年的汉化时光中,文化传承有了较多变异,独立的文化形态使大凉山彝人在文化感受深度和民族想象力上领有独特的优势,所以大凉山彝族现代汉语诗歌在彝族、乃至在少数民族的现代诗歌创作上分外可观。在现代文明的熏染下,自然而然的诗情依然如铺天盖地的雪花,晶莹了凉山彝人的梦境和向往,晶莹了他们的纯洁与永久。
20世纪80年代初、中期,紧随朦胧诗潮崛起的“非非”(主将周伦佑出自西昌)、“莽汉”、“大学生诗派”等第三代诗歌运动成为当时四川诗界的代表群体,当时的四川诗群正可与首都诗群分庭抗礼。时隔20年,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依然如中天之日给我们带来灼热的冲动与激情。当时,吉狄马加、阿苏越尔和阿库乌雾就在成都西南民族学院求学,后来是克惹晓夫、阿黑约夫等学子。在民院这个出彝族现代诗人的摇篮中,他们的创作活动与中国同时期的许多激进诗人一样,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兴奋、渴望与梦想。而站在大凉山上的倮伍拉且、霁虹、吉狄兆林、倮伍沐嘎、马惹拉哈和发星等人,克服地域距离的限制,时刻关注,积极地溶入,从而形成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群,成为中国诗史上第一个实力雄厚的少数民族现代诗歌群体。除了本刊出现的诗人中的绝大多数,这个群体还包括了巴莫曲布嫫(女)、阿黑约夫、玛查德清、石万聪和吉狄白云等。
1980 – 1992对于本群体属于一“马”当先的吉狄马加时期,灵感之门一旦打开,便飞出了崭新的词汇与语言。1992之后属于群雄并起时期。位于成都的西南民族学院(《山鹰魂》)和大凉山(发星主编《彝风》)两地形成新一波的彝族现代诗歌热。如何超越前辈,成为新一代诗人的课题。本群体的中坚力量都在三四十岁的年纪,正处在出大作品的发轫之期。在现代文化的冲击中,大凉山彝族现代汉语诗歌迎风而立,打造出自己的一方天空,产生了一种新的汉语方式并开始具有影响。吉狄马加的崛起带动了全国许多少数民族形成自己融合着文化危机意识、文化批判品格和救赎品格的诗歌新姿态,但像大凉山这样成片的群体,如大地之种,不断播洒、不断收获的还几乎没有。扩用贵州布依族诗人、理论家梦亦非的观点(《致发醒及〈彝风〉诗人们的一封信》),诗歌有文化、地域和生命三个源头。常见的诗歌属于文化发生范畴,优秀的诗歌更源于生命。现代大凉山彝族汉语诗歌是较少有的地域加未经深度污染的生命的二维发源。
纵览近百年,世界现代诗中的扛鼎之作无不是从历史断片中复活一种精神。编选者把以下铜矿般灿烂的作品集体呈现于世,旨在呼唤更多的朋友去保护、欣赏和探求民族文化中取之不尽的诗歌宝藏。专辑勉力打开一扇木窗。窗外的大凉山上,明月皎洁、清风和畅,健康的牛羊横过山野,彝人的恋曲四处弥漫。这是人类最初追逐的牧广之野,遍地溪水流淌、满山黑石滚动,经师的羊皮鼓与经文是游荡的大雾,涌动那些干净的深谷与八百里森林。男人和女人在这里获得真实的呼吸,头顶蓝天白云,脚踏黑色大地,一生的思念与激情栓在一片片纷飞的雪花中,成为灵魂的田野上种满荞花与洋芋的幸福的人。
这些新颖的体现生命硬度与柔度的作品饱含为重建民族文化精神而承受的心灵焦虑与痛楚。它们是这片土地上生长的精神纯洁的雪茶与黄铜,也将汇成大火,焚烧人类的无力和苍白;它们也有可能点燃一盏崭新的精神之灯,穿透我们的骨头与前方之路。在中国现代诗纷纭的场景中,这正在并将继续成为一种可能。
经典的精神粮食永远是人类至高无上的健康呼吸,但愿那些继续涌向山外的彝人后生中出现如智利的聂鲁达、墨西哥的帕斯般把本民族文化与世界民族文化相结合而产生巨大影响的人物。
(2004年,火把节)
作者:粥样,70后,知名诗人,现居广州市。
本文插图:版画《活动的生活》,作者 李南。
文稿编审:阿索拉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