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诗人吉克阿优:动人之诗发自人生低微处
作者 解放周一周·视角出品 2015-02-09
原出处:彝族人网 彝诗馆
Aui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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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四川大凉山走来的彝族小伙、羽绒服厂填鸭绒的“85后”吉克阿优,在近日在线直播的“我的诗篇·工人诗歌云端朗诵会”上,面对摄像机,难免有点紧张、羞涩,但是他诵读的原创诗歌,却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在工厂里一边填充绒毛,一边推敲诗句……不同于那些复制他人经验或思想、华而不实、无病呻吟的诗篇,吉克阿优以及和他一样在外拼搏的打工诗人们,以原创、直接产生于自身疼痛的感悟,重建了生命与语言之间的关系,表述出质朴和优美。也正是这样的打工诗人,把几千年前诗经中“劳者歌其事”的传统,转变成文学实践,传达了人生的一种体验。
 
  彝族小伙爱上写汉语诗
 
  北京,皮村。
  
  2月2日晚上7点,一场特别的诗会在这个距离北京市区30公里的城市角落中举行。诗会的主角是19位普通的中国工人,集会的主题是诗歌,集会的通道则是很潮的“云端”——网络。这是由财经作家吴晓波和诗人杨炼、诗歌评论家秦晓宇共同发起的“我的诗篇·工人诗歌云端朗诵会”。朗诵会上,来自各行各业最普通的工人们诵读着他们写于人生低微之处的诗篇。
  
  彝族小伙吉克阿优让人印象深刻,不仅是因为他身着民族服饰,也不仅是因为他牵着5岁的儿子一同登台,而是他诵读自己作品《彝年》时所传递出来的情感。就在朗诵会的前一天,阿优还在北京“打工春晚”的录制现场,诵读了自己的原创诗歌《迟到》——
  
  “好些年了,我比一片羽毛更飘荡,从大凉山到嘉兴,我在羽绒服厂填着鸭毛;好些年了,村庄在我的离去中老去,此刻它用一条小兴场的泥路,反对我的新鞋,欢迎我的热泪……”离家打工,一首《迟到》饱含了阿优对家乡、对故人的眷恋。“在彝历中,每年11月左右过新年,但打工的工厂11月不放假,所以每次返乡过年,总是迟到。”阿优说得忧伤。
  
  “彝族是诗的民族。在彝族,不少仪式、活动都以诗的形式完成。”说及家乡,阿优满是自豪。在彝语里,诗叫作“克哲”,就是用语言记录的口语化的文学形式。用阿优的话来说:“彝族人天生能歌善舞,会说话就会唱歌,能走路就能跳舞。”
  
  彝族小伙,为什么会喜欢上写汉语诗?
  
  原来,上初二那年,阿优在课堂上第一次用汉语创作了一首小诗,老师夸他“有诗人的天赋”,一下子点燃了他创作诗歌的热情。但用汉语写诗,对阿优来说,困难不小。虽然在小学、中学学了汉语,但老师、同学都是彝族同胞,平时用汉语交流得少,初中毕业时阿优的普通话还说得结结巴巴。2007年,他和他的中专同学一起走出大凉山,才开始学说四川话;外出打工后,语言不通,交流不便,阿优决心常用普通话交流。以前每次想用普通话表达,他要先把想说的话在纸条上写下来,若需即时口头表达,还得思索很久,才能把一句话说清楚。2008年一整年,他非常用心,普通话进步很快,终于能准确、自如地表达出内心的想法。
 
  在废料上写下心中的诗句
 
  走出大凉山,阿优先后辗转浙江嘉兴、广东深圳、北京等多地打工,在服装厂当熨烫工、缝纫工,在啤酒厂收旧瓶、装啤酒、当过消毒工……打工的同时,他心里始终装着诗。
  
  “起初,用汉语写诗,感到相当困难。有时候写一首诗,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仅推敲修改,就要花去三四天。”为了写好诗,阿优在当地小兴场区初中毕业后到普格中学读了两年,母亲去世后转到西昌一所民办中专读了两年,到了浙江还进修了大专课程。
  
  来到浙江,阿优进了一家羽绒服厂当起填充鸭毛的充绒工。“在打工的过程中,一有突发灵感,我就想着要把这些火花快点记录下来。”工厂裁剪衣服的排版纸常有废料,于是,他把这些薄纸废料裁剪下来并装订成小本子,随时随地写下心中迸发出的诗句。
  
  “我的诗歌既有写意,也有写实,在创作初期写实的较多。”在阿优心中,好的诗歌作品不能仅凭即兴创作,更需要修改和提炼。“诗歌创作时,灵感来了就随时记录,然后再反复推敲。”
  
  “在工厂做久了,阿优对充绒的工序已经相当熟练了,手脚上的动作基本无须经过大脑思考,于是阿优可以一边冲绒,一边推敲诗句,时间很充裕。就这样,阿优创作出许多代表作品,比如 《工厂的夜有一些黑》《一个彝族民工的烦恼》《一件衣服的成长》《一块布到一件成品》,等等。同时,他对作品的要求也很高,如果不满意,马上就烧掉。“不满意的作品,眼不见,心不烦。”
  
  干活累了,阿优还喜欢拿起诗集,慢慢品读。对他来说,诗能解乏。北岛、海子的诗集,是他的最爱。他还喜欢闻一多、郭沫若等大家作品。一些无名的打工诗人的作品,他也拿来读,有的爱不释手。
 
  中国打工诗人向世界朗读
 
  很多人并不知道,当代中国工人在创造出巨大物质财富的过程中,也创作了数量惊人的诗篇,其中的佳作并不比一些知名诗人的作品逊色,甚至更具有直指人心的力量。但这些诗歌,就像它们的作者一样,长期消隐于光亮之外。
  
  阿优之前做过统计,彝族打工者大约有100多万人。他觉得自己有义务用诗歌的语言,记录下艰辛打工过程中的点滴故事,“从字面上理解,我所创作的诗歌主要是记录彝族打工者的故事。但如果去掉这个‘身份’,这也是中国所有打工者,乃至全世界打工者的一个个经历或遭遇。”
  
  迄今为止,阿优已先后发表了200多首诗歌,多次获奖。其中,2012年在“非常梦想”四川首届农民工文艺大赛上,他的原创作品获得诗歌二等奖;2013年获得首届中国彝族诗歌新人奖、编辑奖;2014年获得浙江省农民读书征文比赛一等奖等。
  
  就在这次朗诵会前夕,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打工诗人们相聚、交流。由于同为“80后”,也都有过在制衣厂工作的经历,阿优和女工邬霞有很多共同语言。现场,邬霞也带来了她的作品《吊带裙》:“包装车间灯火通明,我手握电熨斗,集聚我所有的手温,我要先把吊带熨平,挂在你肩上不会勒疼你,然后从腰身开始熨起,多么可爱的腰身,可以安放一只白净的手,林荫道上,轻抚一种安静的爱情……”
  
  这些打工者的诗篇,交织了爱与恨、光荣与痛楚……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对诗歌和生活的态度,更像是一个群体的生命缩影,在其中,人们读到的是微小却又鲜活、跃动的灵魂。
 
  
  《迟到》 吉克阿优
 
  好些年了,我比一片羽毛更飘荡
  从大凉山到嘉兴,我在羽绒服厂填着鸭毛
  我被唤作“鸭头”时遗失了那部《指路经》
  好些年了,村庄在我的离去中老去
  此刻它用一条小兴场的泥路
  反对我的新鞋,欢迎我的热泪
  好些年了,我的宇宙依然是老虎的形状
  一如引用古老《梅葛》的毕摩所说
  颤抖的村寨跳进我的眼瞳,撕咬我
  好些年了,儿时的伙伴已建起小楼
  我也回到了大地的中心,我的土掌房
  三块锅庄石,三根顶梁柱
  父亲笑呵呵在火塘边抽兰花烟
  像温暖的经书,让我念诵不已
  他的拐杖又长高了不少
  而母亲笑呵呵在我心里
  今夜我要睡在她的旧床上,今夜我必须做梦
 
发布: 阿毅 编辑: 措扎慕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