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村里唯一一个进过四次监狱的人,你们都给我老实点儿,小心我父亲揍你们”。这是老王的儿子小时候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提起老王,村里人一向都对他闻风丧胆,敬让三分,他的“英雄事迹”可谓是妇孺皆知,流传于大街小巷中,也是村里人茶余饭后乐于说道,必不可少的谈资。
老王——一个村里引领时尚潮流的标志性人物,一身古怪洋气的装束,一度被村里人视为“疯子”。
老王的老宅选址于村落中央,破旧的土坯房被呼呼的寒风刮得摇摇欲坠,别具一格,不落俗套的设计却努力彰显着一股不甘人后的犟气。四周那道半圆式的残垣断壁便是老王休憩养生的天然屏障。永远掩虚的柴门被突如其来的狂风晃来荡去,吱吱作响。土墙上随之脱落的土沙肆意地席卷向村子的上空,远远地驱走欲要飞过的飞鸟……
傍晚时分,如约而至的DJ舞曲震动着山外的世界,这是老王平日里消遣不可或缺的精神伴侣,站在村里任何一条小道上都能清晰入耳,或许有些见怪不怪,邻里似乎都已习惯了这样的喧闹。
透过虚俺的门,空空的院落间赫然摆放着一张醒目的板桌,而它上方的红色遮阳伞很好的将阴影投射在桌面上,一口焦黄的烟灰缸里弥漫出几缕缭绕云烟,一把新式旋转倚俨然放置于两个偌大的音响之间,猛烈震颤。老王身着一件破洞牛仔衣,下身一条及膝秋裤,脚裹一双已快褪色的女士加绒长靴,显得与这个季节格格不入,背离着村里的传统风尚。随着跃动的节奏,老王情不自禁的会舞动着手脚,撑起微驼的脊背,异常抖擞。在夕阳的照耀下,佝偻的身影被拉出了墙外,闪着不羁的光芒色彩,此刻,整个院落只有他,这个村里只有他,整个世界也只有他。舞过一段时间后,他静静的坐回椅子里。黑乎乎的八字须在和风中一股脑儿的往一边倒,嘴角残留着几滴浑浊的唾沫星子,他颤巍巍地端起一杯已泡开的茶,不断的喝着。眼里注视着村外的远山,偶尔眨眨眼,若有所思,仿佛又看到了那蜿蜒山道上的梦想。他也不时用手撩开那沾满油垢的长发,因为这久未打理的长发一直以来让他变得更加心烦气躁。
回想当年,老王身子骨利索,性情急躁而又好滋事,因此多次入狱,最惨的一次还是他在集市与陌生人发生口角而咬掉了对方的耳朵的那一次,被判了三年,那也是他第三次入狱。也因此他“恶霸”的形象闻名于四里八乡,许多人都对他愕然,唯恐避之不及。但老王明白,在那个多数人还崇尚武力的年代,不靠拳头还真难以立足。三年后,他成功出狱了,觉得自己难以面对父老乡亲,面对未来。因此,再三反省与考虑后,他决心一雪前耻,悔过自新,不顾妻儿反对,搜刮变卖了几乎所有家产,毅然背上了一副空行囊去外头他乡闯荡。因为远方对于他来说充满了未知。同时对一向喜欢挑战的他来说,既是一次冒险又是一次难得的远足,在他之前,因为完全还处于落后状态的村里还没有人走出过这封闭的大山。因此对于此种异常的举动,村里人甚是不解,甚至有些不可思议。人们开始议论纷纷,有人猜测老王此行将会一去不返,凶多吉少,但也不凡有人称赞他过人的魄力。
就这样,老王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陌生的花花世界,这里的一切对他是极度魅惑的。刚开始,老王想认真谋得一份职业,但由于人生地不熟,加之语言沟通的障碍,几乎没人能听得懂他所说的话,多次碰壁后,使他陷入了深深的沮丧中,也致使他一再辗转流连于那个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的地方,在此体验与挥霍着,随着斑驳陆离的彩灯扭动着腰肢……也就是在此处让他接触到了最为爱跳的DJ舞曲。几个月下来,当初身上所带来的积蓄已然所剩无几,最终花光了全身家当。这次迫于生活,他鼓足了半辈子的勇气,再次外出谋求工作,但依旧是语言与形象问题被人婉拒于门外了,此刻老王最想念的莫过于就是一个温热的苦荞粑罢了。
他望着人群中自己凌乱的脚步与落魄的身影,格外神伤与迷惘,形色匆匆的人群里,举目无亲,找不到一个信任的肩膀与一句暖心的话语。俗不可耐的形象让他行走在了这座城的边缘。连日来,老天爷一直都没眷顾他,形单影只的他在这座城里四处寻找着一处能容下身的角落。他不愿意看到路人向他投来的冷淡目光,极力蜷缩成一团,他完全被冷落了,因为如此窘迫的惨境都没能引起路人一丝怜悯。对这座城已经心灰意冷了,他恨不得掀掉整座城,逃离这般无助的生活现状。此刻……回家的想法反复于脑海里,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一回去,没个好交代,真心对不起自己当初暗自发下的誓言。因此他迅速止住了这样的想法。就在这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回过神来,目光突然打量向每位从他身边经过的路人,他注意到了,注意到了……路人身上价值不菲的财物。因此他萌生了不轨的念头~偷。就凭在村里搓码时娴熟的手法,这对于他来说是轻而易举,且来得容易。
在辉黄路灯的掩映下,他趁人不备,多次出手,且都频频得手。这让他觉得人生有了转折点,即将要走向巅峰的时候,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再次踏入狱门,但对于这样的事实,他也只能对自己所做的行为供认不讳。幸运的是,老王这次偷取财物不多且认罪态度良好因此对他进行了从宽量刑,被判处有期徒两年。这一消息经公安部门迅速传到了家人耳边,一家子茶饭不思,回信让他获释后赶紧回来,但时隔两年成功获释后老王并没有如家人所愿回来,他望着这翻天覆地变幻着的高楼大厦,不禁感慨起来……他很想在此能够拥有个舒适的属于自己及家人的住所,享受着这种日益变化的幸福生活。因此,他来到了郊区外的一建筑工地谋得了一份苦工。他盘算着,自己勤苦干上几年,就能在此安家落户了,因此他拼了命的努力着,也逐渐被工头看好。
在此期间,往日宁静悠然的村庄却被一则传闻瞬间惊动了,村里顿时惶惶然~。有天,两个陌生男子经过村里,匆匆留下几句话走了,话说有一个叫王武横的人在工地干活时不幸被塌方下来的墙体俺死了,具体年龄与外貌及地点都不祥。村民们纷纷揣测多半就是老王了,因为村里在外头闯荡的只有老王一人,也只有他叫王武横。家人及亲属都对此悲痛不已,失声痛哭,泣不成声。此时正临近当地一年一度的传统新年,村支书召集了几位村里头算能认得上几个字的人,准备一过完年就根据线索怎么也要把老王的尸骨找回来。学校老师问:有你爸爸的消息吗?王小二半天不语显得很黯然,最后才吞吞吐吐的吐出几个字“我叔他们说,把年过完,就把我爸的骨灰捡回来说。” 自打那些天以来,平日里最捣蛋的他不再去搭理接触任何一个人,一个人独来独往,同伴们也没人知道他的内心感受与所想。拄着拐杖,行动不便的老师转过头去神情有些慌乱而不知所措,之后没再继续问下去。过年那天,村里人家都几乎无一例外的杀了年猪,唯独老王家没杀,准备之后几天招待前来奔丧的人。老王家的处境,村里人都看在眼里,因此都纷纷送去了年猪肉,但老王家依旧沉浸在丧亲的悲痛中。节日当天下午,村子的上空依旧被哀淡的氛围所笼罩与渲染着。就在下午,老王回来了,他带着一部已磨损不堪的小灵通同时吹着一把响着欢快调子的口琴回来了,背着一床花布被子,全身上下行头也都更换了,风光无限,时尚而气派。谁都没料到老王还会再回来,村人感觉老天爷跟他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这也一度成为了全村的笑料。他带回来的小灵通与口琴都没人会使。村里人既好奇又不敢亲近,因为大家心存疑虑总感觉那是不明之物。
回到家后,整个人全然变了,他一直活在村里人的口耳中,正事他也不干,一个劲儿的一连挖了九个鱼塘,村里人更是纳闷儿了,有人说他在外头中了邪,有人说他精神受了重创。老王还喜欢吹着不着边际的牛,引得孩子们咯咯发笑不停。再挖完鱼塘后,他貌似发了疯,对妻儿施以暴行,村人去劝阻也被他哄出了家门“滚,都给我滚,我家的事轮不到你们管,”愤恨的抛出此话。后因林地纠纷也和村里几户人家反目,就这样他整天游手好闲,耍赖欺诈,一反常态,浑噩着度日。村里人只得对他敬而远之,家家户户紧闭房门,都不大欢迎他的到来。只要老王现身的场合,人们都用反感与畏惧的神色去看他。因此在任何场合下,老王都是最孤伶的一个,那种情境下,他只会眨巴着眼睛,挂着微微的笑脸,喝着酒,看着来往忙活的人。
老王的儿子人送外号“无敌飞腿王”全名为“王小二”打小深受老王英雄事迹的影响,练就了两下子犀利腿功,因此横行叱诧于同伴间,爱挑事,沾染了一身恶习,很多家长都不愿让自己娃儿跟他亲近,怕被欺负,王小二会在回校途中,展现他引以为傲的飞身技,模仿着《铁道游击队》里老洪飞身攀爬火车的形象,“蹭”地一下借力蹬向路旁的籓篱。巧妙地窜进缓缓驶过的拖拉机载货箱里,偶尔一次失误也会使他满身泥浆,但同伴们还是会拍手称赞他的英勇行为。
王小二最初的梦想是当一名远近闻名的歌手,因为他唱歌确实能引来全校同学的围观。他时常在村头放牧时引亢高歌,或是在班级活动时一展歌喉。但事与愿违,就在六年前,他辍学了。一方面老王没有能力再支持他继续求学,另一方面他自个儿也在校里霸道蛮横因此断送了前程。就这样他选择了老王当时的老路。家里就只剩下常年积劳成疾而瘦弱的母亲和成天无所事事的老王,还有个姐姐早在多年前就远嫁他乡了。别看王小二调皮捣蛋,但很精明强干,只是不专注于学习自幼爱拆装游戏玩具的他,出去后,很快找到了一份合适的工作,相比起目不识丁的老王算比较顺利了。但王小二没耐性,嫌工作苦累,报酬低。干了几月,辞去了体面的工作,开始鬼混起来,到处流浪,漂泊。结识了不少混混,因打架闹事被拘留了几次,后又因在严打期间偷窃他人财物被判了刑。听到这一消息的老王矢口否认有此事,装疯卖傻,装聋作哑,但王小二回来后承认了,毫无预料的入狱似乎对他的教训极深,他意味深长的跟玩伴们讲起狱中的残酷风云生活。“刚进去,我被赶到监狱门口坐着,早上照例洗马桶,之后会有白米粥喝,一般好的肉或白馒头自己吃不到……有几次为了翻身篡位,被揍得鼻青脸肿的。” 最后他强调了一句“在外头呀,迫不得已宁可小偷小摸,但也切不可沾染毒品。” 之后用过度撕喉而沙哑了的声音唱了首纯彝语歌《离别》,看得出他的音乐梦未曾破灭过。次日,他又远走了。
正在大家都以为他有了改邪归正的决心时。老王又收到了一条震慑心魄的消息,王小二因涉嫌贩卖毒品获刑五年。这也正是在两年前的一天。
当天,在逛集市的老王听闻后,目瞪口呆,神色煞白,半天吐不出一个字。语无伦次,无力回家。几天后又接闻女婿吸毒入狱。村里人还打趣总结说这应该是种遗传规律。老王的妻子在老王常年的拳脚下生活,加之这一系列的噩耗,从那以后一病不起,生活难以自理。村里人自发给他妻子捐献钱财给她治病,也被老王据为私有了,为了节省钱财不愿带妻子去大医院看病,反倒在家装神弄鬼的搞起迷信来了。眼看着每况愈下的老王妻子,村民们也是对此束手无策。
就在去年,老王的妻子不堪重负,在老王的虐待下死亡。女儿回来服丧,听到父亲平日里没有悉心照料母亲,不管不顾的传闻。对老王撂下了狠话“既然母亲都被你活活折磨死了,那你也就别指望着我还会回来看你”老王辩驳道“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女儿忍无可忍,服丧期满后,再也没回来过。老王的儿子则因在狱中,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鉴于此,几个亲戚特定去狱中看望了他。当提及母亲离世时,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竟没有表现出一丝悲痛感,转而岔开话题开起玩笑来。村里人对此感到一种莫名的寒心。
村支书“我要是有这种不孝子孙,宁可断绝关系。”
时间过得可真快,现如今转眼老王已是47了,明显沧老了不少。家里还有个75岁的年迈老母亲,老王偶尔会去老母亲那儿喝点小酒,唠上几句。悠闲时拿着自己那个廉价的篮球,在村口和孩子们逗趣。因为他知道,没有同龄人愿意挨近他,他最好的伙伴应该是村里的寥寥几个年轻大学生了,因为老王的言谈只有他们能明白些,“从他的谈吐中可以看出,老王要是认得几个字,最起码是个出色的演说家或是一个侦探家,合乎常理,逻辑结构严密的话语是他如此断言的根源,同时,他也是村里最潮且最为奇特的人,没有之一。只是村里人想象不到他的话语里所谈及的种种事物,不免就被视为了“疯子””一个大学生这样谈到。
每每想起往日旧事,老王总忍不住感慨道“人生就是这样起伏不定,跌跌撞撞,永远难以预测,可能也是我上辈子造了孽,才导致如今妻离子散的局面吧”不时的感叹,不由自主地端起手边的小酒杯……
他也明确坦言:自己现在只能靠酒精麻醉着自我,平时三餐就靠村里发的低保来维持。他支吾着说:我~我~很盼望我的女儿还能够来看我一眼,但~但~(眼里蓄满了泪水)一直都没等到。那逢年过节你一个人吗?“嗯”(眼珠不停的打转!)
村支书:“不是我们没有热心帮助他,是他自个儿压根就不愿接受,现在村里人都逐渐疏远了他,他就只会每天喝着闷酒,醉意微醺的过日子”
每当余晖快要落尽,干涸的鱼塘会被天边通红的晚霞晕染。老王都会吹起那把珍藏了多年的口琴:“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眼角不禁滴下几滴热泪,似乎诉说着什么……又呼唤着什么……此刻他的心思就像这欲要喷薄而出的晚霞般热烈且灼魂。
当夜幕降临村庄,一切都将被吞没,只有村口那束用木杆做成的篮球架屹立不倒,任凭暴雨雷鸣,风刮雨涮,四季更替。那是多年前老王第一次回来过年时,亲手做的。
或许老王这一生最大的愿望仅仅只是能够再次拥有一个幸福而完整的家罢了!只是一切的一切都已回不到过去……回不到那个点儿了。
(作者单位:西北民族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