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男人和女人早早的就起来了,因为前一天天晚上,男人说着要走城里,去提点货,所以女人就早早的起来,准备了点吃的,端到男人跟前,男人一看,女人准备了点干馍馍和一缸子茶,男人心里有点不高兴,就没有吃,早早的出去了。女人等收拾完屋里,给儿子穿上衣服,从里屋出来,看见桌子上放着的馍馍一口都没有动,女人的气就泛上来了,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就给儿子安顿了一阵,出了门。
女人和男人的铺子开在路边里,说是个铺子,其实是个杂货铺,里面什么都有,吃的,蔬菜,衣服,庄里家家用的锅大碗小,男人和女人的铺子都有。最近男人的心有些急,在离他们铺子的前头几米处,庄里的人又开了个铺子,里面的货比他们还多,还杂,庄里的人直接都不用去城里买东西了,像以前,男人和女人开铺子的时候,刚开始,庄里的人还动不动的做个便车去城里买东西,可是后来慢慢的,女人和男人抓住挣钱机会了,每次去城里批发些平常用的东西,最后连庄里的人穿的衣服都批发上了,慢慢的,庄里人一缺东西,就跑到这里来了,男人和女人开的铺子越来越大了,不免的就得经常去城里提货,像起的这样早,都是经常的事情。
男人发动了车子,女人又不放心,又跑去给儿子安顿了一番,然后坐上车,走了。
走城里的路,一路会经过后河。是一条养育庄里人的河,无论是活着的,还是去世的,无论是走出去的,还是依然待在这里的,无论是这里的女娃娃,还是这里的女人,后河流淌着他们的故事。
女人坐在车里,开着窗子,看着外面,后河有点长,车走了很长时间,依然在后河边上走着,女人看见流淌的后河,有些兴奋竟然不知道手要往哪里放了,男人看在眼里,就把车开得慢了点,这时候,初升的阳光正好,撒在后河上,斑斑点点的亮光,映在女人的脸上,脸庞显得生动了些,男人盯着看了会儿,就头转过去,偷着笑着,继续开车。
女人这会儿看着后河,脸上竟然有些惆怅,不时的略过一丝不安,忽然,就把头转了过来,没有继续看后河,看着车子继续前进的路,闭上了眼睛。男人在车的反光镜里看出了女人异样的变化,嘴皮动了动,没有说什么。
男人知道女人的惆怅,后河不仅养育了这里万万千千的村民,但是也夺走了这里人的性命,比如,自己的儿子马明。自从儿子走了,女人的情绪一直就很低落,干什么都没劲,男人看不下去了,就拉着女人去医院里看,但是女人一直都不去,女人就说着自己的病,只有自己能治好,男人知道病根,就依着女人,没有再多说什么。自从有了小儿子,女人就好多了,家里的光阴也就好多了,一家子,谁都没有再提以前的事。可是,说起儿子马明的去世,还是跟后河有关,马明在七岁的时候,一直都特别乖巧,经常帮家里干活,上山放羊,饮牛,家里有啥活计就干啥活计,从来不偷懒,可是那天,马明说是乏的,不想去放羊了,女人以为儿子偷懒,就嘟嘟囔囔地骂了几句,然后硬让儿子出去喂羊去了,正好那天下午的时候,山上下起了大雨,后河里发了大水(洪灾),儿子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女人太过于自责,说是因为自己把儿子喊着去喂羊,所以儿子才出事的·····
一个红灯,男人来了个急刹车,女人猛猛地身子往前倾斜了一下,然后又往后一扯,男人这会儿才从刚才的回想中缓过神儿来,刚想说什么,女人先开了口,说着,再过几天就是儿子的日子了,我们锅里举念着倒个油。女人说这个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像是在问,又像是在命令,男人只说了句,嗯。
过了红绿灯,前面一转弯,就是市场了,今天是集,街上的人比平常多了很多,也许是村子里人少,孤惯了,看到街上这么多人,男人和女人竟然都有些不适应了。女人叫男人把车停到一边,男人说东西买的多,手里提上不方便,就把车开上了,女人又说,这里人这么多,又开不进去,倒浪费时间,家里儿子还一个人蹲着呢,小心出个啥事情了。男人说着,那么大的小伙子了,能出啥事情呢。女人一听这话,气就冒上来了,说着才四岁的人,有多大大子呢,小心出个啥事情了着,你咋这么放心!女人吼着嗓子,因为穿的有点厚,这会儿这么一说,脸都胀红了。男人一听,就生气了,可是,忍着什么都没说,继续开着车,一点一点往人群里开。
市场口子挤满了人,多一个人进去,都很难,更别说要开进去一辆车了。男人抓着方向盘,一点一点地往进挪着,女人坐到车上,开着窗子,往外面看着。男人看着女人,女人身上穿着的衣服还是几年前的,因为这几年光阴刚起来,女人一直都省吃俭用,头上的头巾,都已经变了色,忽然,男人有了个好的想法,有些兴奋,没有管前面的路,踩了一下油门,只听女人喊着,前面有个人!看着点!男人这才缓过神儿,一下踩住刹车,这才躲过了一场胆战心惊。只看见离车前面不足一米远的地方,有个约五岁的娃娃跌倒了,哭着,旁边的女人扶起娃娃,男人看到,刚想下车道歉去呢,女人开了车门,跳下车,忙忙的走过去,只看见旁边的女人,烫着头发,双手插进腰里,嘴里破口大骂着,你们乡里人有素质吗?这么挤的地方,还要把车开进来,小心碰上娃娃老人怎么办!女人忙忙的连声道歉,然后伸手看旁边的娃娃受伤了吗,没想到,烫头发的女人把娃娃一拉,女人手拉空了,反倒一个趔趄坐倒了,烫头发的女人,把娃娃拉到自己的身后,说着,我的娃娃我知道疼呢,不用你看,你把你们的车开好!说完,扬长而去,女人慢慢地从地下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往前走着,没上车,男人开着车,一点一点的挪动着,这回,没敢再大意。
女人走着走着,忽然看到前面有新鲜的蔬菜,就一边挑着,一边用塑料袋装着,买好了,就放到车厢里,走过车窗的时候,就说一声,买的这是啥,那啥啥,男人应着。
女人走在前面,男人开车在后面,女人走了一路,买了一路,渐渐地,市场里面人也少了起来,男人开车可以稍微快点了,女人不注意,男人就把车开到了自己的前头,然后车停下来,男人就径直的进了一家衣服店,女人想着,男人是批发衣服去了。女人走着走着,看见了前面有买活鸡的,大红的鸡冠子,活灵灵的鸡毛,怪惹人爱的,女人上前去,掂掂这个鸡,掂掂那个鸡,最后买了一个最重的鸡,付了钱,卖鸡的人,准备把鸡装进袋子里去呢,女人想了想,说算了,自己抱着。女人抱着鸡走到了车跟前,看见男人没有回来,就站在车跟前,抱着鸡。
不一会儿,男人高兴的从批发店里出来,手里提着一大袋子衣服,手里还揣着个小袋子,男人老远就看见女人站着,抱着一个鸡,鸡在女人的怀里乱跳呢,男人恍惚看着,女人就像是抱着自己的儿子马明一样。男人心里有些难过,就加快脚步,走到车跟前,把一袋子东西放到车厢里,手里揣的东西放到车上,女人抱着鸡坐到了车上,男人还没开口,女人就说着,我害怕鸡放到车厢里,一路颠着去小心死了着,我还是抱上。上了车,男人发动了车子,顺手就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女人的身旁,说着,我看你的头巾旧了,给你买了个头巾。女人,没有伸手去接过来,而是说着,我头巾多着呢,你乱买啥着呢?男人一听这话,有些生气,就说着,你看人家城里女人,戴的头巾都洋气的,你看你。女人也就红了脸了,说着你不就看着赛买好吗?人家赛买会拾掇,会穿,会打扮,你咋当时不娶人家赛买去!女人一连串说了很多,男人一看形势不对,就连忙说着,你看,我说了一句,你就说了十句。
男人没在说什么,女人也没说什么,继续开着车。一路穿过人伙儿,开出了市场,不大一会儿,走上了回家的路。一路上,男人和女人没有说话,女人抱着鸡,鸡一会儿这啄啄,那叨叨,不一会儿,女人头靠着窗,睡着了。
说起赛买,男人想起来,赛买本身和自己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是赛买,这个女人心高,喜欢有钱人,本身说好的婚事,可是半路中,有钱人家又有说媒的时候,赛买改变主意了,后来,赛买嫁了有钱人,自己就娶了这个女人。说起来,自己女人除了不爱打扮,其他做得都非常好,在庄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媳妇子,孝顺老人,顾家,最主要,还能干,是个有魄力的女人。想起结婚之前,女人还是个甩着大辫子的姑娘,转眼,都已经结婚快十年了,男人想起来,女人很少问他要过啥,也很少看见女人没精力的时候,除了儿子马明出事的那会儿。男人,想起来,心里有股暖流,觉得女人就像是后河里的那股子水一样,软绵绵的,一点一点流进自己的心窝里,男人这阵心里有点痒痒的,不知道要怎样表达对女人的感情,想要抱着女人,可是自己开着车,想要亲手为女人戴上自己买的头巾,可是又害怕女人还生着气,忽然,一股凉飕飕的风吹进来,女人蜷了蜷身子,男人知道了,就连忙关起了车两边的窗子。
这已经快要入夏了,天气忽冷忽热,一路上,能看见山上泛起的新绿,远处的山上,有些树,都已经开了花,山上还有一朵一朵走动的白东西,男人知道又到了放羊的旺季了,一路上,看到的风景,都格外让男人兴奋。这会儿,车里的温度明显的上升了,男人开了一路的车,也有些倦意,男人看着旁边的女人,女人半边的脸有些通红,但是浓浓的眉毛,映着通红的脸蛋,还是有些俊俏,男人有些恍惚,感觉自己和女人好像是在屋里,好像是结婚闹新房当天。男人想起来,结婚当天,女人戴着红盖头,穿着一身红嫁装,小嘴儿也涂了点红色,女人整个看起来,像是发着光一样。现在女人,脸上虽有了些皱纹,可是还是很攒劲,就像那晚上一样。
不大一会儿,女人脸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女人睡醒了,男人赶忙打开窗子,这时,车已经开到了后河边上,女人撇过头看着男人那边的窗子外,后河这会儿,水静静安详地淌着,就像是一个老人。女人一直看着后河,时而撇一眼,看着男人。女人看着男人,很细致,男人的脸上有了皱纹,耳旁也有些白头发了,细渣渣的胡子,看起来,也老样了,没有刚结婚那会儿年轻有朝气了。女人知道,男人一直都有抱负,还没有结婚的时候,男人就是高中毕业了,可是因为没有考上大学,家里人就不让上了,男人一心想复读,可是家里人拗着硬是不让,男人只好匆匆的结了婚,毕竟男人在庄里来说,学历算高的了,所以,女人一直高看男人,总觉得男人和庄里的其他男人不一样,总有一股子干部的风气,穿衣裳也一样,总是干净一些。男人一转头,女人和男人的目光对上了,两个人有些不好意思,头又转到两边去了。他们看着窗外,一直到家。
到了家里,男人把车停到路边里,男人就下车来,把车厢里的菜都搬到了铺子门前头,女人把鸡抱进了屋里。
不一会儿男人收拾完了菜,车厢里还留着一部分新鲜的蔬菜,准备拉倒后河里去买,男人有些热,靠到树边上,凉着,这时候,女人从铺子里出来,戴着他买的红头巾,戴着围裙,端着一碗饭,走到了他跟前,男人有些惊讶,嘴张着,女人有些不好意思,说着,嘴张啥着呢?赶快把饭吃了,要不卖菜就迟了。男人饭吃得异常的认真,儿子也在旁边吃着饭,边吃边玩着,女人手里揣着头巾,看着,摸着,又看着男人吃着饭,脸上漾起来幸福。
男人吃完饭,开着车,准备到后河下面卖菜去呢,女人和儿子站在路边里招着手,送着。这时候,太阳跑到了西边,余晖撒在了女人身上,也撒在后河上,男人往后看着,余晖中的女人,戴着红头巾,有些美丽动人,前面的后河,静静流淌的水,映着余晖,泛起的波光,也有些动人,男人一时分不清女人是河,还是河是女人,只觉得,女人和河一点一点的流淌进自己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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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田园,本名田媛媛,女,回族,宁夏同心人,同心中学高中毕业,现就读于宁夏师范学院化学化工学院。创作作品有文学评论《西海固回族文学中意象的阐释》《文学和现实的紧张关系》《苦土上的岁月、人生和艺术—读余华的《活着》有感》,小说《走城里》《叶叶儿》,散文《游走的信仰》《期待黑夜中的光明》,诗歌《黄昏中的父亲》《母亲》等。
经宁夏作家协会推荐,将于九月份前往北京鲁迅文学院参加第26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