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嘀哒嘀哒地打在阿布的篾帽上,溅起一些芝麻大小的水珠。水珠有些飞开了,有些落在了阿布披的蓑衣上。阿布此时正蹲在一棵一人来高、一围多粗的只长些小树枝的老树桩下,剥剥剥地咂着他那根两尺长的烟锅,两眼望着齐腰高的包谷苗发呆。他的儿子拖矣穿着雨衣站在隔他两三公尺的地埂前。刚刚下雨时,拖矣就劝他爹:“阿爹,不要蹲在树下边,这六、七月的天气,一会儿打雷一会儿扯闪,危险得很搞不好会着雷打呢”
阿布有些鬼火怒了,儿子说话有时侯真是屁臭得很于是骂了起来:
“背时儿子,雷咋个要打你爹?你爹哪天干过背时的事了?”
雨下了一个多小时后慢慢停下来了。拖矣看了看表,说:
“阿爹,都快六点了,我们收工吧”
“收哪样工?还可以薅几锄呢嘛”阿布说完话狠狠地瞪了拖矣一眼。
拖矣不再作声,他估计他爹心情不好。
父子俩沉默了一支烟的功夫。阿布自言自语地吼出一句:
“这个短命姑娘”
“阿爹,你骂谁呀?”拖矣问。
阿布说:“我骂哪个你不知道?你妹妹萨奇这个没心没肝的人,今天真的跑去退彩礼去了她说她不喜欢扯左村那个索呼。咋晚你出去玩,她跟我吵了一个晚上,要去退了她的亲事那个索呼还不是她自己谈的,我又没包办我作为一个老人只是做了些礼节性的事而已,给他们俩个办了定婚酒席,算是尽了老人的责任你萨奇就是跟了泡狗屎也得认着我阿布在三村八寨哪年干过这种事说话不算数,我阿布吐出去的口水你叫我咋个吸回嘴里头嘛我阿布还算什么人?你妹妹萨奇跟老水牛一样犟,牛角一弯哪个还掰得直我气了说,你要退你自己去退嘛没想到今天早晨她真的就去了我倒要看看她会把这桩事办成什么样子”
“阿妈要是还在,一定会被她气得半死”拖矣说。阿布接着抱怨说:“祖上的规矩怎么就不讲了呢别人骂不听话的娃儿,老是骂有娘养无娘教的你妈虽然去世了,我哪一天忘了教你们咋个做人。萨奇呀萨奇,你不害羞我还害羞呢去年农历八月十五定了亲事,今年腊月里头就办喜事,说得好好的,咋个像这六、七月的天气,说变就变了呢”拖矣说:“阿爹你是有些咚隆呆来糊里糊涂了。去年小妹和索呼定婚时候还没到年底,到年底时列多这个短命鬼就回来了鬼晓得他用了哪样办法,把我小妹哄得团团转,阿妹的心就开始变喽”
阿布倒还是头次听说萨奇要与列多好。他想起了列多,不就是出去当了三年兵嘛,犁山地用不着飞机,掰包谷用不着大炮,有啥子好稀奇的嘛再说,瞧他家那种穷样子,三间祖上传下来的土掌房,老朽得要命,看上去就像个喝不了一两硬要喝半斤的醉鬼,歪偏歪偏的,风都吹得倒。列多家自古就没出过什么像样点的人物。我阿布家大小还出过两个掌火人。拖矣的爷爷当过生产队长又当过大队支书,十几个生产队好几千人照样掌得下来,自己大小还是个村长,粟高村还不是由我掌火。我阿布家算是出了两朵小鸡 。列多家出过哪样?贫农协会小组长也没得脓血(本事)整一个当当。真是汉子一个个,烂菌一朵朵。这个背时列多这几年出去当兵见了点世面,会刷牙了,会喝那种马尿样子的啤酒了,有哪样了不起的憨狗尾巴翘上天,嘴巴照样吃着屎萨奇这个背时姑娘也是,三村八寨最麻利(美丽)的一朵马樱花,好端端的人不当,要去搅一盘滥事,把大粪往身上抹。
“早晓得阿妹是去退亲,我跟着去就好了”拖矣说。
“你跟着去就会好?你以为这种事是哄娃娃玩的?人们说些丑话让你恨不得把脸装进裤档里的滋味你 尝过了?你去的话,脑壳子都血捂哩啦的了”阿布说。
拖矣说:“这个列多,何止是哄我阿妹,村里的年轻人都被他哄得像苍蝇闻见臭肉,围着他团团转了他说是这个村子再这样下去富不起来了现在烤烟双控不准多种了,要想些门道才行。老祖宗盘这些土地盘了几代没盘出什么名堂,不动点脑怕是搞不出什么名堂了。他还对我家隔壁的二爷说,你家的羊子太多了,你是养羊老师傅了,咋个会越养越穷过一久,我找个战友来帮你买掉三十几只,六七千块钱稳稳地拿,这样的话,今年收入全村就你家最多了这山羊在广州那边贵得很,干什么干通了就有整场(赚头)了要好好地养。说来说去他就跟大老板一样,想有多少钱就有多少钱,说话比乡长还二气照他的意思是粟高村这样下去是富不起来了,这个村由他来掌火才行。这不是明摆着要逼你下台 哪个掌火祖宗有规矩,他不是晓不得。我想他那个烂舌头迟早会伸到你耳朵根,说得你心里头热乎乎的,他心里嘛,早就打着你的鬼主意喽列多这个人,出去三年就不晓得自己是什么 样了,肚子里头的包谷饭都还没变成屎呢,就想整这样整那样”
“有人想当就让给他当嘛”阿布说完就站起来,朝锄头把上磕了磕烟灰,把锄头扛上肩,说:
“走走,回去整饭吃去了”
天色渐渐黑了。阿布和拖矣父子俩在火塘边喝酒。萨奇一身湿漉漉地回到家里,进屋就喊了声:
“阿爹,阿哥,吃饭了?”
“吃个屁吃你滥到哪里去了?”
“算了,阿爹。喝酒喝酒世间的事情说不完,酒碗一端心放宽。”拖矣连喝带劝。
萨奇一声不响地舀了饭,端到火塘的另一边坐着,边烤火边吃饭。
阿布只顾一口接一口地喝酒。喝得有几分醉了,便问:
“拖矣,你是不是想当村长?”
“是的,这村子要是由我掌火,不会出什么大事的。”拖矣自信地说。
“阿哥,你都要掌火的话,这村子里头掌火的人多得用畚箕撮都撮不完”萨奇挖苦说。
“阿妹,你太小瞧人了这一点本事都没有,还算哪样人?”
“就凭着你那点小本事?”
“你不相信?”
萨奇说:“我当然不信。莫翻那些老皇历了,你能上山打斑鸠,下河逮石蚌,够你下几顿 酒?这点小本事算哪样”
阿布呷了一口酒,对萨奇说:“萨奇,你爹我福气好过头了,还要吃你一回定婚酒这种福气我倒不想要牛吃牛背,马吃马驮,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兜着老子不吃酒先告醉”接着又说:“拖矣,你我想到一起了,这掌火人还是由我们家的人当好,让一个村的人平平安安。”阿布说话的声音七上八下,高一句低一句的。
有人来通知阿布第二天上午去村公所开一天会。阿布只好早早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阿布就戴上篾帽,披上蓑衣赶到村公所开会。乡长和村公所主任讲了一天反复要求各村村长动动脑筋想想办法。粮食嘛要增产,钱财嘛要增多。烤烟双控以后,巴望着烟叶变成票子是不行了。要想着用其它东西来变成票子,慢慢地达到小康水平,这方面没有一点起色的村长,最好让其他人来掌火算了不要勉强阿布听了一天就只记得粮要增产,钱要增多,干不上去的村长就靠边站这几句。别的他有点搞不懂。
村公所买了条狗来杀吃。晚餐时乡长说,我们一起用手榴弹(酒)把这狗日的彻底干净地消灭掉各位村长要解开裤腰带干(吃)饱干够才准回去大家你敬我一口我敬你一口,个个喝得二麻二麻。有个村长醉醺醺地问乡长那个小康水平折成人民币要合多少钱?醉得脸红脖子粗的乡长兴奋得像个小品演员一样,说这个小康水平,上边是折成美元,美元嘛是美国佬用的,我没有见过更没有用过美元。折成人民币嘛,折去折来太深奥了说不清楚。小康生活的框框套在我们这一槽人身上就是白天有酒喝,晚晚有奶摸,顿顿有肉吃,夜夜有×日。说得村长们笑得前仰后合。有人说乡长你呀真是一个熟透了的大桃子掉进一个小水塘里头泡了一两个月的滥得够水平的了。不过,乡长,你这种滥下去,耗子舔猫×危险得很有人又取笑阿布。阿布,阿布,你们村的小康水平计划了没有?阿布笑笑说,我们嘛,先达到白天有酒喝,顿顿有肉吃再说。“晚晚”和“夜夜”的事是各家各户的私事,上头有计划生育指标卡着呢,不用我们操心。我倒是听说,乡上的领导下乡搞得最扎实了,他们白天在大肚(队)上睡大觉,晚上嘛深入小肚摸情况,搞得准得很众人又是大笑。有位村长又说,阿布你们村是有点落后了,电都整不通,黑灯瞎火的哪样都整不成 这种样子才好过小康生活对不对?你要先把电整通,不然你这个掌火人还掌什么鸡巴火呢?掌火人变成烤火人了晚上只晓得蹲在火塘边烤火,烤来烤去烤出个啥名堂
村长在村公所开会,管吃不管睡,吃的不收费。乡长说,你们几位村长有胀急(结帐)了,胀急了的赶紧回去挨老婆睡,没有胀急的留下挨我睡。乡长这一句黄色的逐客令下得轻轻松松。其实这年头谁开会还付饭钱。村长们在村公所喝得再醉,也要连夜赶回家里睡。阿布歪歪倒倒地走在山路上。哎,年岁不饶人,才五十出头,喝了二公两就开始麻了,要是年轻时候,喝下两公斤照样干活。他感叹自己真的老了。
月光懒洋洋地照在地上,生出来一个影子死死跟随着他,他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中就到了索子依垭口。索子依是个古地名,意思是强盗睡觉的地方。老古老代时候这地方常有强盗拦路抢人。强盗们睡在路边晒太阳,等行人一到就抢劫。垭口处有三个岔口,一条路朝着他们村,一条路通向村公所,一条路连接着公路。他听见不远处有嘁嘁嚓嚓的声音,随后又听见脚步声。他不信鬼,先以为是老鼠在林间蹿动,后一听,是一群牲口的脚步声。他估计是谁家的牲口丢了,现正在路上走着。随即又听见一声咳嗽声,他顺手摸到一根柴棍子,一是防牲口撞着他,二是怕万一真的遇上坏人还可以抵挡一阵子。他把柴棍子扛在肩上,双手握紧,以便遇到不测时好用力还击。
是牛群,看上去是四条。他迅速躲进路上边的树丛中,他已经看见两个人赶着牛走来了,看样子不是本村人。这条路是唯一一条通向公路的路,这两个人肯定有什么名堂“站住——”他大吼一声一个箭步跳到路中间。那两人先是一愣,定神一看是一老倌手持柴棍立在路中间,便问:
“你要整哪样?”
“哼老子还没问你们,你们倒问起老子来了你们要整哪样?”
“我们要去卖牛”
“你们是哪一个村的?”
“粟高村的”
“放你妈的狗屁你们睁开眼睛看清楚,老子就是粟高村的村长”
“我们从粟高村买的牛,要吆去卖了”
“跟哪家买的?”
“名字记不得了。”
“饶你们三两姜,还嫌我老倌不识称走走走,跟我回去讲清楚,不然不准走”
“好好好”。那两个窃贼一转身就闪进路下边的树丛里。阿布想追,想想不行,树林里黑古隆冬的,弄不好会伤着自己。他只好将牛吆回村里,关在自家的院里。
第二天,村民知道了这一件事,都夸赞阿布。要不是阿布去开会,牛的主子怕都早 换了几个,哪个能把牛找得回来儿子拖矣也说,阿爹你还真行,两个偷牛贼都不是你的对手。阿布受到夸奖,只是满意地微笑着。不过,偶尔也会在心里悄悄地冒出一两句,瞧瞧嘛,要不是我阿布,解放前才会出的事情又要出了说我阿布老了可以,说我阿布不行怕是不合之后的几天里,他的耳边老是回响起那天村公所开会时村公所主任和乡长讲的话。莫非真的是要让自己靠边站了?不不可能火药枪打月亮听都没听说过也绝对不可能我阿布哪一天落后过。记得自己刚当上队长时,干起事情来火着枪响说一不二。那年他喊上村里的青壮年们浩浩荡荡开进村对面的山地里。东风劲吹,红旗飘扬,战天斗地不打半点折扣。那是一块坡地,瘦得要死,村民们说,种下一匹坡,收得一锣锅。晚上没法干活,他托县委农业学大寨工作队的同志买了三盏汽灯,晚上点着灯大干,一年多的时间里,就将对面的坡地改成了平地。新开出来的地生得很,种什么下去都黄皮寡瘦的,不成个样子。他又带着大家积肥,农家肥像被子一样把地捂了个严实。 地催熟了,第二年粮食获得大丰收。产量成为全公社第一,成了全公社学习的榜样,公社还组织全公社的生产队长来参观呢。粟高生产队当年就被评为县里头农业学大寨先进生产队。他也被召去县里头开会,和县官们握手、照像,风光得很。拖矣他老爹(爷爷)也说,我家阿布超过我了,我当大队书记还没得这么大的本事。那年他被召去县里头开会的那张照片旧是有些旧了,可还在堂屋里挂着呢,这样的照片粟高村又有哪家有得起?拖矣他妈那时候也是四村八寨最麻利(美丽)的一朵马樱花。一家有女百家求,一女麻利千家要。她家的门槛差不多要被求亲的人踩烂了,她家就是不答应人家。是啊,谁会把鲜花插在马屁股上呢?都只会往马头上插。阿布家上门求亲,她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阿布哪点像现在这些年轻人,马尾穿豆腐提都提不起来。扯左村那个索呼就不提了,就是列多,哪个又有本事叫我家萨奇咯噔不打一个就嫁给他。村子里头这些人也是,咋个会现在才晓得我的厉害你们种的地还不是我带人改出来的,没得这些地,你们还在吃苦荞粑粑和洋芋呢,肚子吃得饱不饱还晓不得呢。
阿布依旧领着儿子去薅包谷地。家里劳动力少,常常在别人家之前动手却 总是落在人家之后薅完。列多这个背时儿子倒不用薅什么包谷,他栽了一坡的辣椒。阿布望着对面山上萨奇像一只快活的山雀跳来跳去收辣椒,薅自家地咋个不见这么攒劲昨晚列多家来请工帮忙。说有车来拉辣椒,要许多人帮忙才行。阿布二话没说,答应萨奇去帮忙阿布很干脆,哪家有活干不完打一声招呼就派儿女去帮忙。粟高村请工帮忙,今天你家帮我家,明天我家帮你家,以工换工,招待两顿饭就行了。列多回来后,另搞一套,请个工给二十块,管一顿中午饭。村民们说,列多有的是钱呀,这种整法好得很他阿布倒不稀罕这二十块钱,他要是不当村长,就是给一百块你列多也不一定请得动我家的人去帮忙。去年底,列多忙着撒辣椒秧,村里人觉得好笑,这个列多当兵回来咋个尽做些女人活路,成天不是撒豌豆就是种辣椒,能成啥气候?十冬腊月历来都是砍柴翻地,杀猪买米,过大节气,男人喝酒,女人下地,哪有种辣椒的?村里头只有几个男人学着种了点,六、七月间正没钱,卖卖辣椒就有了。哎,哪个想到这些呢?看来列多要发大财了,种辣椒捞得一大笔了。有人说这列多怕要变成一朵鸡 ,依他阿布看,这列多是不象其他人,像山上的独鸡 ,怪里古董的,谁敢喜欢呢?他列多家哪能出会么鸡 呢,说到底是一朵烂菌而已。萨奇有可能是两只眼睛一幅心肠都被列多的花花大钱迷昏了。
拖矣见他爹正朝对面山上望,便说:“爹,你看我们这样种地还有多少盼头,这种整怕整不赢人家喽”
“饿不死你的你着急些哪样?你有这点心思,咋个不见你有什么脓血(本事)?”阿布说。
“我没得脓血我老爹和你一个当大队支书,一个当村长,当了几十年还不是那个鬼样?那么一间土掌房一住几十年,还不是到我手头才变成大瓦房”拖矣说。
“这个算哪样还不是我阿布当村长,村公所来名额优先照顾你,你才有这点油腥气四月里头你卖桃子咋个背着几张假钱回来?莫说了,说了羞人,钱都认不清还觉得了不得”阿布讥笑拖矣。
拖矣不答话,埋头弯腰薅起包谷来。阿布想起前些年村公所给名额派人去学栽烟,他派拖矣去农科所一回来就成了村里的忙人,教这家帮那家,他家也成了最富的人,土掌房翻盖成大瓦房。阿布的一番心血没白费。后来又派他去林业站学嫁接,一山的桃梨果木结起来,也卖得些钱了。不晓得这两年是啥意思,烤烟不准多种,水果又卖不掉,吹糠见米的事找不着了。想起这些,他感到列多是高过他家拖矣一头了,不过,这年头的事情,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今天的列多就是咋天的拖矣,明天的拖矣又会是什么样子,鬼才晓得。这个娃儿,说他两句就生气了,算了,不跟他争。阿布掏出草烟慢慢点燃,吸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心平气静了。
晚上,阿布照例弄起酒来喝。拖矣和他一面扯着些杂七杂八的话,一面用炒洋芋片和腊肉片下酒,菜少酒少话才多。父子俩叽叽咕咕讲了一大晚上,拖矣觉得时候晚了,说:
“阿爹,我们睡吧”
“你先睡去了,我再坐一会儿”。
拖矣睡去了,阿布不再吃菜。抽起烟在火塘边坐着烤火。坐了大半夜,却不见萨奇来,有些纳闷:列多家不管晚饭,这背时姑娘又上哪里去了
想着想着,他心里不免有些难过起来。心里诉道:萨奇她妈,你怎么早早地把娃儿丢下给我就走了呢,我是不是前世就欠你的帐了,这辈子要老公鸡啄铁核桃硬抵硬地还。现在拖矣还未说上媳妇,萨奇这个背时姑娘又不听话,不光害了她自己,还害了我们,她叫我们的脸往哪里放呀我大小还是个村长,说话不算数,我在四村八寨怎么过要是你还在,她肯定不是这样的。对了,一个姑娘家,深更半夜不回来,她整哪样去了莫非是又去找一个新相好又是哪个怪人跟她好了听说列多跟她好,我倒要看看,这是不是真的
他索性又饮了一碗酒,准备出去侦察侦察。侦察这个词是从电影里学来的。夜深了,只有微弱的光亮照在路上,看不清路面。住惯的山坡不嫌陡,走惯的山路不怕黑,酒再醉他也走得了这山路。他要到姑娘房附近看一看,这萨奇到底跟谁好毕竟路远山高,他走得有些气喘。歇了几回气,才爬到东山林里,在东山林里走十多分钟,就到姑娘房了。不知名儿的小虫发出种种古怪的声音,他听惯了,夏夜是小虫的好时光。他悄悄地走到姑娘房前,见那个小窗还透出一点灯光。
他轻手轻脚做贼似地向小窗靠去。他多么希望到小窗那儿一眼望进去就能看见萨奇旁边坐着的如意郎君是谁。当然他不希望是列多那朵烂菌。
他将头凑到窗前,凝神定气地看了看,不见什么人,但里面确实有窃窃私语声。这姑娘房是他指挥建盖的,为的是青年男女们好谈情说爱,提供这么个场所也是祖传的规矩,约定俗成的。这间姑娘房是楼房,楼上楼下各有十几张床。楼下供男青年住宿,楼上供女青年住宿。未婚男青年来串姑娘房,夜深了自然按规矩住宿,谁也不会乱来。小伙们在这里串上了满意的姑娘后,只要双方情投意合就慢慢地不来姑娘房了。这时小伙子家就会托媒人求亲,双方同意后就订下吃定酒的日期,定酒一吃,接着就是张罗结婚这一步了。
从小窗里只看到一面,另外三面看不清楚。他蹲了下来,心想,今晚既然来了,逮不着你萨奇我就不回去, 我要看看是哪个背时儿子串了你他蹲着,任凭听得见听不清的叽咕声响着。却始终未听见萨奇说话的声音。
蹲了好一会儿,脚也有些麻了,他才记起来不能再等了,待会灯一熄,说明里面男男女各就各位。萨奇上楼去睡了,你还见得到她吗?
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正步走过去对准门就是一脚,“哐——”的一声门被踢开了,里面的青年男女们惊得站起来。有人大吼;
“是哪个?要整哪样”
“我是阿布,找我家萨奇”
“你家萨奇没在这里”
阿布不信,跨过门槛走了进去,他想看看 萨奇到底在不在那儿。突然,一双有力的大手揪住了他的衣领,旁边有人高喊:
“揍死他揍死他”
他这才想起自己糊里糊涂地犯了禁忌。怎么能闯到这地方来呢,这不是不懂规矩吗他连忙替自己辩解:
“我家有急事,要叫萨奇回去”
“有急事你不会在远处喊?装模作样整哪样名堂”有一个年轻人吼道。
“他是粟高村的村长阿布大叔。”有人说。
“还村长呢,这点规矩都不懂,揍死他算了”青年人有些激动。
“你们算老几?敢动我一根毫毛”阿布找不到萨奇,心里更火,也吼出一句。
“看你年纪大了,是长辈,还是自己乖乖地回去吧要是年轻人,我们早把你揍扁了”一年轻人说。
算了吧。跟这些年青人争也争不出什么结果,现在道理也在他们那边,咋个讲都不好讲。想到这里,他灰溜溜地走了出来。
第二天,阿布夜闯姑娘房的事就传遍四村八寨。老一点的人都说,这个阿布,还是个村长呢,至少该懂点规矩嘛咋个会干出这种荒唐事来。这姑娘房几百年没有哪个去闯过,就他阿布是怪物。有人说,阿布怕是疯了,肯定是想萨奇她妈想疯了,或者是萨奇退婚把他气疯了。又有人说,阿布怕是有点老不正经了,搞出啥事情来那是好玩三分钟,劳改十八年呢
村人们没有一句好话,年老的人们在村子里遇到他,都问他,阿布,闯姑娘房的事情咋个说?他不知该怎样回答。年轻人遇见他,老远就躲开了,生怕同他说话会撞上霉运,不再像过去那样大叔长大叔短地亲热。
有人又说这种人的姑娘哪个敢要讨去了,万一哪个晚上他偷偷跑进你睡处那还得了阿布被说得一文不值,连萨奇也跟着贬值了。
阿布听到这些风言风语,觉得脸没处放,可萨奇的事情还得搞清楚。他问萨奇,几个晚上你都上哪里去了?
“找列多哥去了”萨奇竟一点也不难为情。
“找他干什么?”阿布问。
“不干什么”。萨奇很坦然地说。
“萨奇,我跟你讲,你要跟哪个好,堂堂正正的跟人家好就是了不要偷偷摸摸的”
“我哪点偷偷摸摸的?”
“我去姑娘房找咋个不见你?”
“怪不得人家都说你疯,你跑去那点搞哪样嘛”萨奇说。
阿布怎么也想不通,这个背时姑娘既不上姑娘房,又不等人家来提亲,就跟人家好去了,成何体统他又没好气地说:
“你是怕嫁不掉,硬要苍蝇撵臭肉一样去撵列多,我看列多也怕是要不成的东西”
“嫁不掉算了,你愁什么阿爹,我一辈子守着你,你不是更高兴嘛”萨奇说着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我一泡尿一泡屎把你养大,还不是想给你找个好人家,为的是你以后的日子好过嘛”阿布也有些不耐烦了。
节气不会等人,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转眼间,火把节就要到了。在彝家山寨,没有一个节日比这个农历六月二十四日的火把节更隆重的了那才是一场真正的盛会呀人们相约在山上,杀鸡宰羊,唱歌跳舞,通宵达旦地围着篝火狂欢。一切重大的活动都可以安排在这天举行,如祭祀、选举掌火人,订立村规民约等等;所有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可以在这天办妥,如谈情说爱、赛马斗牛等。好饮的一醉就抖落了半年的辛劳,喜唱的一吼就赶走了一载的寂寞。粟高村的村民们已经开始议论今年的火把节搞些什么。阿布自然得拿主意。他想,既然年轻人都说我把着茅厕不屙屎,我就把茅厕让出来,选一个新人掌火吧可这些年轻人跟飘汤油一样,即使选出一个来,要么是公鸡屙屎头节硬,成不了大器,要么是狗屙屎干挣,没得本事硬充好汉。拖矣还免强可以,但不能直接让他当。对了,用祖传的比赛方法他就当得上。
阿布又想起那天乡长在会上说粟高村这几年的变化是老水牛拉破车慢得很人吃的水还要去一公里远的山箐里背,高压电线哪年才架得通没得个谱气。他听了有些不高兴,我阿布响鼓不用重锤敲水是箐里的龙潭水好吃嘛没有电世世代代还不是过来了做篾活点煤油灯酒钱总还找得来。至于说什么发展门路,不好找啊一家一户各种各的地,你不能叫人家清一色的种一种东西呀,再说种出来又卖给个鬼老二吗?当村长嘛,就是叫村子不遭偷不遭抢,村民们不吵闹不打架就行了,又何必讲那么多呢?
他觉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丢着面子,像是脸上有鸡虱子爬着一样。女儿退婚,只能说明他阿布没有教育好女儿,算不上够格的家长;夜闯姑娘寨,破了祖宗的规矩,干了连小娃娃都会耻笑的事情,说明自己有时侯也够糊涂了村里落后,也正好说明他没有什么脓血再把掌火人当下去了。更气人的是村里头的年青人编了顺口溜嘲笑他:“说你憨,你说你见过县官;说你脓,你说你永远贫农;说你老,你半夜三更往姑娘房跑;说你疯,你半夜撵贼杀冲锋”。这不是存心要叫他阿布下台么?乡长也说粟高村现在是马屁股了。那天,阿布向乡长要钱修水池,乡长说,奖励是鲜花,扶贫是草料,鲜花要戴在马头上,草料要喂进马嘴里,你这种村子,简直就是扶不起的猪大肠,我是不会把草料喂进马屁眼里头的。
青棚搭起来了,松毛铺好了,人们纷纷聚到东山头的一块大平地上,杀鸡宰羊,欢乐地过火把节。
阿布要按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程序选村长了。老毕摩搞完祭神驱鬼仪式后,阿布就站到场子中间,大声说:
“大伙听好了,我掌火这个村二十多年了,家家户户还算平平安安地过来了。这几天我想了想,这掌火人还是要选一个新的人来当才行。再好的马也驮不了一辈子的柴。今天我们就按祖上的规矩比一比,哪个赢哪个掌火,这个村子交给他管了。”
有四个年轻人来角逐了。先比喝酒,要求一人一大碗,一饮而尽。四人很轻松地端起酒一饮而尽。酒可是道门饮,喝了酒不误事的人才算能人。若是一喝就醉,在这样那样的场合三口两口就醉倒,你还管得了什么人,还应付得了什么场合。之后又比枪法,四人用火药枪射击五十公尺外的酒瓶。有两人五发两中被自然淘汰。拖矣和另一个五发四中进入最后的摔跤比赛。拖矣过关斩将,终于赢了。村民们说,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来会打洞,阿布家还是鸡 窝,出些小鸡 ,又出一个村长了。
因列多这背时儿子没来,拖矣很轻松地当上村长,阿布感到庆幸。他为自己的深思熟虑窃喜。列多呀列多,喝酒你斗得过拖矣么拖矣天天喝,你一年不喝几口喝了酒你打火药枪怕是靶子在哪里都晓不得了,再说你当兵使惯了步枪打火药枪准么?两关过不了,你咋个与拖矣比村里这些年轻人现在该看清楚了,小锅是铁打的,不是豆腐渣做的,村长不是谁想当就当得了。阿布到人群中间,刚要宣布比赛结果,却见乡长和村公所主任从地里头钻出来似的站到自己身边。他只好先请乡长讲话。
乡长说,粟高村的火把节搞得很热闹,很有意思既然全村彝胞都聚在一起,我们就顺便开个短会。听说你们选村长就赶来看看。我想,选村长要看看他有没有本事带领全村人致富,有没有决心为大家服务,要不然再选多少次粟高村还是老样子。乡长转身问阿布,你们 是选好了?阿布说,按老规矩刚选好的,乡长说,你们这种选法已经不行了。能喝酒不能说明有本事,枪法好又派不上用场,再过一久派出所就要来收枪了,还希望有枪的都积极地交出来。摔跤厉害更没得哪样意思。节日里头大家比比玩玩是可以的,选村长这种整就不行了上头已经来了文件,村公所主任和村长都要重选,村公所主任以后叫村委会主任,现在的村长就是村委主任,以后选是要正二八经的投票选举呢。今天你们选的村长不算数,阿布继续当着,以后选着哪个哪个当
拖矣一听乡长这么说,气得恨不得上去给乡长两拳。他吼着说,咋个不算数这个村长是比赛选出来的,不是阿爹硬塞给我的我没走什么后门噢说话要算数,不服气的可以再比一盘祖上的规矩就这样,有哪样错
乡长微笑着说,拖矣你别着急嘛你真有本事村民们会选你的嘛今天你也是辛苦一番,得了个第一名,我有奖品给你呢
“我不要”拖矣大声说。
乡长又说,我发了几个村过来了,就听说你不要。今天你们比也比了,算是体育活动,你是第一名,拿奖是光荣的嘛说完从村公所主任手里拿过一台收录机,送到拖矣手上。
阿布催拖矣说谢谢。拖矣抱着收录机愣着站在那儿不说什么。村公所主任对拖矣说,你呀你,列多家抽水浇辣椒的黑塑料管是不是你挖断的?要想当村长,心里头要想正事才行,不要搞歪门邪道。你晓得不晓得,黑塑料管是列多贷款买的,以后嘛,少干这些事情了。拖矣抱着收录机,羞愧地离开了人群。
人们感到震惊,纷纷指责拖矣,咋个能干这种没良心的事情,人家列多哪点亏待你了
火把节当夜,阿布和拖矣都没在山上过,回到家喝闷酒。萨奇早早地做好了饭菜,说要献饭供妈妈呢。阿布烧了香,拖矣和萨奇磕了头,之后一家三口聚在一起,算是吃过节的饭了。
阿布喝着喝着,问起话来:
“拖矣,今天村公所主任说的话 当真?”
“这个狗屁主任每次下村到我家来,好酒好肉招待他,他今天尽放狗屁,这么多年的酒肉算是喂狗喽”拖矣没好气地说。
“拖矣,我是问你,列多家的塑料管是不是你挖断的?”阿布语气严厉起来。
“是又咋了不是又咋了”拖矣顶了起来。
“你不懂我说给你听,是的话,今天村公所主任是在教你做人,不是放狗屁给你吃不是的话,我求之不得”阿布高声说。
“塑料管是我挖断的,村长我也要当,看他列多能把我咋个样”拖矣说。
“能把你咋个样,人家宽宏大量喽,不然早把你揍扁了”萨奇说。
“你恐怕是要跟人家赔礼道歉才行”阿布说。
“赔什么礼道什么歉要不是这个列多在搅窝子,阿爹你会出今天这个馊主意吗?我也不会出这么大的洋相阿爹你也不会去闯姑娘房的,我早就说了,这个列多不是个好东西”拖矣越说越来劲。
“莫说了,莫说了,过节就像过节的样子嘛,为了一个村长,就把你们整成这种样子,看着都好笑人家列多会跟你们争村长当?你们也太瞧不起人了。他退伍时人家叫他在县城宾馆当保卫,一个月包吃包住还拿三百块都不干呢,他会跟你们争村长当才怪事了”萨奇说。
“莫再扯这些事了”阿布也有些不耐烦了。三人吃罢晚饭,坐一会便都睡去了。
拖矣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索性起身,又喝了一碗酒,然后怒气冲冲歪歪倒倒向列多家走去。
列多和他的妹妹、母亲正在火塘边聊天。列多见拖矣进来,忙打招呼:
“阿哥,快点来坐”
“坐哪样坐你不服气当村长,还说我挖你家的水管今天晚上我们就上山去比试比试”
拖矣满口酒气走到列多旁。
“阿哥,你说些哪样话过节你咋个兴这种”列多的妹妹说。
“与你没得相干,你莫管我”拖矣吼了起来。
“有哪样事好好说嘛,阿哥”列多和气地说。
“你算老几?走,今晚比不出输赢来不行”拖矣边说边去拖列多。
“今天你已经赢了嘛”。列多说。
“豹子吃的,你欺人太甚”拖矣说完,抓起一截木柴往列多头上打,列多头往后仰,木柴落在脸上,顿时鲜血直流。列多忙掏手帕擦,不料头上又挨了一下。列多顿时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列多的妹妹和母亲惊叫起来,跑过去扶列多。拖矣吓得酒已醒一半,丢掉木柴往外跑。列多的妹妹赶忙请了两个伙子去卫生所喊医生。医生来了,给列多包扎了一下,输了点液,列多就慢慢醒过来了。
第二天一早,阿布醒来,知道了昨夜发生的一切,他急忙抱着一只鸡,端上一盆鸡蛋去看列多。
“列多,拖矣做错了事,大爹给你赔礼道歉来了等会我回去好好收拾他”
“大爹,不要客气,我不要紧,你就放心好了”列多说。
阿布从列多家出来,怒气冲冲地回到家里,把拖矣从床上拖了下来。拖矣本来还在蒙头大睡,被他一拖,知道是他爹要发大火了。
“走走走,今天我送你去派出所把事情交代清楚”阿布边拉扯着拖矣边说。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拖矣说。
“你不去,老子今天死给你看你以后要咋个整你自己去整,老子死了你的日子就好过了”阿布话说得很悲愤。
拖矣知道他爹性子很烈,说到就会做到,他怕真的出什么大事,就顺从地跟着阿布走了。到了派出所,拖矣把事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了。派出所的人说,没有得事,你们晓得错了就行了。打人是犯法的,挖人家水管也是犯法的,你们该赔人家医药费就赔给人家,该赔水管就赔给人家,我们也就不追究了,下回就再也干不得这种事情了。阿布连连感谢派出所的宽大处理。
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未见上头有什么改选村长的动静,列多家倒真托人来求亲了,阿布左说姑娘不懂事右说姑娘不贤惠配不上列多始终不答应。媒人喝了三碗酒,不见阿布松松口,只好告退。阿布心里想,我家姑娘才不给你这个不三不四的列多呢
中秋节到来了,列多和萨奇要去乡里登记,要去领结婚证。萨奇要阿布开个证明,阿布不肯开。说我阿布不同意你和他结婚,为什么还要开证明给你。萨奇说不开就算了,叫上列多直接去了村公所,村公所的人感到奇怪,又随同他俩返回村里做阿布工作。村公所的人说,你阿布大小也是个干部,村里边婚姻不自由的你都要管,你就不能给你女儿婚姻自由要不得要不得阿布说,哪有定酒都不吃就要结婚的村公所的人说,你不答应人家,人家咋个会来吃定酒?你反对人家,人家会来吃定酒吗?你就答应人家嘛阿布说,我的姑娘,我想应答哪家就是哪家这个列多,我不答应就是不答应
村公所的人说,现在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已经清楚了,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我们村公所照样出证明给他俩个登记领结婚证。领了结婚证,你就不要再干涉他们了,不然犯了法就不好说了列多和萨奇领到了结婚证,他俩打算到年底腊月里头再办婚事。阿布不认他们俩,让萨奇好伤心。阿布见着列多就像没看见一样。萨奇在家里时,他也不跟萨奇说话。他要看看这个背时姑娘咋个嫁出他家的门。
冬月里头,农事忙完了。乡上和村公所来了七、八个人,说要来选村民小组长。村民们选来选去,选出三十名村民代表。全村公所筛来选去,又筛五个村民委员会主任候选人。列多亦成为候选人,投票选举后高票当选了相当于大队长和村公所主任的村民委员会主任。结果倒让阿布大吃一惊。他列多一朵烂菌怎么成了一朵鸡 了这鸡 怪得很村里头选举,选去选来还是拖矣当选。阿布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总算没让列多和拖矣这两个死对头碰到一起,拖矣才出了头,要不这拖矣还真当不上村民小组长呢不过,列多还是高过拖矣一个头了他现在想想这萨奇也是怪得很。算了,歪锅配歪灶,嫁个大队长级也够可以了,算她还有眼力。怎么过去自己就没看出来呢自己也是一年到头怪里古董的,让人觉得好笑。一怪怎么也怪出点名堂了,怪着怪着硬是让萨奇找到了怪伙子,儿子也当上了和村长一样大小的小组长。他还怪怪地对萨奇说,你们的婚事,想什么时候办就什么时候办,说一声,爹给你们准备准备阿布等了几天也不见萨奇回话,他才明白过来,现在是小马拴在大树上,稳妥妥的了,还忙些什么?
列多到村民委员会赴任去了。这两天回来了,专门到拖矣家来商量修公路、架水管的事。拖矣觉得没必要再把公路修进村,两三公里远的路,歇回气,再重的东西也背得到公路边。修公路,又苦又累,干一两个月才整得通,村民哪个愿去出苦力。
阿布在一旁说,出点苦力咋个不行一家出一个人,干一个月也行,干两个月也行
拖矣说,现在哪个会听你的又不是生产队时候这个事情恐怕是整不成了
阿布说,别家出一个劳力我家出两个嘛,有什么整不成的
列多说,这样吧,晚上我一家一户地去说,看看哪家不同意再说。
腊月里头,拖矣带上村里人去修路去了。阿布有一天在工地遇见列多,就问列多什么时候办喜事,列多说,路通了再办吧
其实列多倒并未急于想着办什么婚事,他正在忙着他的怪事,为他的怪事忙得正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