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仲夏,曲莫寨子快要挖马铃薯。
这天一大早,曲莫伍且家的子女们都到学校上学去了,曲莫伍且和他的妻子吉克伍呷到地头薅包谷,回来时,得知自家的三头猪冲出圈舍,把邻居的日木呷家的一块马铃薯和阿比拉古家的一块马铃薯糟蹋得面貌全非。
马铃薯遭猪糟蹋严重后,平常就心好、跟邻居和睦的阿比拉古家没说什么,话多、凶巴巴、平时就把邻居得罪完的的日木呷两口子抱起拳头大的石头使劲追打猪,三头猪被的日木呷的妻子海来呷呷追打到曲莫伍且家的门前:
“曲莫伍且,家人都到哪儿去了?你家的猪冲出圈舍把阿比拉古我两家的马铃薯给糟蹋完了,真不得了了!看现在如何处理?”
“耶,猪圈破旧,可能饿得慌而翻跳出去。害瘟猪,马铃薯吃了好多、糟蹋了多少,只好点数赔给你两家了!”这时才回到家不久的曲莫伍且把三头猪关入圈内,把正在屋里煮猪食的妻子吉克伍呷喊出来对她说:
“达尔木她妈,听说我家的猪冲出圈舍糟蹋了邻居的马铃薯。现在,家里的猪食我来煮,你跟海来麻呷(依自家的娃儿称呼,意为孩子她伯母)去点一下吃了多少窝,我脚痛去不起了。”
曲莫伍且的妻子吉克伍呷听了丈夫的话赶紧从屋里出来问道:
“吃得凶不?糟蹋得凶不?海来麻呷。”
“吃得、糟蹋得凶不凶,你见了就晓得!”还冒着火的海来呷呷气乎乎地说。
吉克伍呷、海来呷呷来到马铃薯地里,经过一点数,的日木呷家马铃薯被猪吃和糟蹋的刚好有一百窝,按照一窝马铃薯赔两斤的规定,到采收马铃薯时,曲莫伍且家需要赔给的日木呷家两百斤马铃薯。
点完了的日木呷家的,吉克伍呷来到阿比拉古家,要求他夫妇俩跟着自己去点马铃薯被猪吃、猪糟蹋的数,阿比拉古说:
“吉克八呷(仍依娃儿称呼),猪跳出圈舍吃马铃薯、糟蹋马铃薯不怪哪个,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邻居只能和睦相处,生畜冲出圈舍糟蹋庄稼,哪有赔偿的道理?!算了,马铃薯还可以垄土的吃了午饭后我们去垄土。”
“啊嘞,这样不行,马铃薯究竟吃了、糟蹋了多少还是赔给你们才对哦。”吉克伍呷费了半天口舌,最后阿比拉古夫妇俩还是不肯去点数,只好自己一个人去清点,原来将近吃和糟蹋了二百窝,比的日家的还要多。
时间一恍眼半个多月过去了,曲莫寨子开始收挖马铃薯。
一天下午,曲莫伍且家称了二百斤马铃薯背去赔给的日木呷家,的日夫妇一点也不客气地收下了,并且还不相信别人的过秤,自家又亲自称了一遍;曲莫伍且家称了四百斤马铃薯背去赔给阿比拉古家时,阿比夫妇不肯收下,曲莫伍且和吉克伍呷磨破了嘴皮也无用。无奈,只好又把马铃薯背回来。
二
曲莫寨子地处二半山,适合于撒秋荞,因此这几年来,这个寨子大面积播种秋荞,各家各户收了马铃薯,拿出百分之七、八十的地来播秋荞。
这年,的日木呷家撒了三亩秋荞。到了十月中旬,他家的秋荞长势良好,眼看就要开镰收割了。
说来也只有那么巧,一天下午,曲莫伍且家在县中学念书的那个儿子双休日回到家里,父母让他放羊,羊群窜入荞地里,糟蹋了的日家的荞子,糟蹋得一片狼藉。
“害瘟羊,今天,你看我不把它打死才怪了!”的日木呷翻耕玉米地肩挎犁头、吆着牛回来路过时愤怒到了极点。他把犁头“咣当”一声朝下丢,拾起拳头大小的石头不停地朝羊群打,把一只山羊当场打死,另一只山羊和一只绵羊的前脚打断。
事件发生后,曲莫、的日两家打了多次嘴巴仗。曲莫家说,孩子一不注意,生畜窜入庄稼地里,按理应该把它们吆出来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千万不应该这样狠狠地追打,出现部分被打死,部分被打伤的事件。的日家认为,三番五次地把生畜放进庄稼地,这分明是第一次赔偿后心怀不满,第二次就故意把整群羊吆入庄稼地里进行糟蹋。
一天,吉克伍呷和海来呷呷狭路相逢在背水的路上吵了个够:
吉克伍呷:“霸道的你家一点都不讲道理!”
“是啊!我家霸道才惹完了寨子里所有的人家。”吉克伍呷说着反话。
“你家心好?整个曲莫寨子的人只有你家心最好!”海来呷呷蛮横不讲理。
“假如老天有眼,它就不会不管你家作孽。”
“谁作孽,老天决不放过。你不要欺人太甚,也不要欺软怕硬以为我家好欺负。”
“是啊!谁作孽,老天肯定不会放过他。谁才欺人太甚?谁才欺软怕硬?”
……
曲莫、的日两家只差没动拳脚,吵得不可开交。寨子里为大家办事的尊者劝说无效后从中斡旋。最后,曲莫家赔荞子给的日家,的日家也把死羊子赔给曲莫家,算下来双方损失相差不大,相互抵消,只是让双方打坛酒给对方“洗脸皮”了事。
尽管曲莫、的日两家的纠纷顺利地被邻居们摆平了,但自从那以后,两家貌合神离,这样过了好几年。
三
这一年,过了夏天到了秋天,曲莫寨子除了的日木呷家和阿比拉古家,其余的正集中劳力抓秋收。的日木呷家一儿子和阿比拉古家一女子得了麻疹住在县医院不能按时秋收。
时间过去了十多天,邻居们该收的大春都巴巴适适地收回了家中,并且劳力足、勤快的人家正在翻晒丰收的粮食,又准备播种小春;的日和阿比两家没有人在家,眼看收入口中的大春就要有所损失。
几天后,的日家的孩子病愈返回了家,阿比家还没回来。这时,包括曲莫伍且俩夫妇在内的邻居们带着阿比拉古家留家守屋、煮喂猪食的大儿子,集中力量帮秋收的情况的日家看见了。见这情景,的日夫妇很是渐愧内疚。他俩心里嘀咕道:寨子里所有的邻居都被我们得罪、惹过,已没有相好的。自己遇到困难,别人也就袖手旁观,无人帮忙,且还有幸灾乐祸挠下巴的人啰。的日夫妇一想到自己过去的一些行为,很想把自己的心抠出来放在石板上用二锤捶打。他俩边忏悔,边含着眼泪背着背筐去包谷地里掰包谷。
的日木呷、海来呷呷一人未掰满一背筐包谷,好心的邻居们背着背筐络绎不绝地来到他家包谷地里,其中也有曲莫伍且、吉克伍呷。此时此刻,的日夫妇激动地对他们不知说什么好……
的日木呷家的包谷被邻居们帮着给掰完、撕完,连地都被邻居们帮着翻耕完,小春也被邻居们帮着给点了,一切都在他们的帮助之下圆满完成。
“真的,好邻居胜过远亲。”的日夫妇异口同声地说道。这是他俩的肺腑之言,并非虚伪。
自打那以后,的日夫妇判若两人,努力改变着自己的言和行,友善对待乡亲;乡亲们看到这对夫妇为人处事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也就个个高兴得心里就像灌了蜂蜜似地甜。
四
曲莫寨子离汉族寨子不远,受汉文化的影响较大,群众子女普遍在学校读书习字,接受现代教育。
这年七月份,从寨子里出来,在县中学读高中的三名学生毕业,曲莫伍且家的儿子曲莫木乃、阿比拉古家女儿阿比阿衣考上成都一所高校的师范专业;马海窝洛家的儿子马海拉哈名落深山。
曲莫木乃、阿比阿衣考上大学后,因阿比阿衣家家里有积蓄,在交学费和交其他费用上没有什么问题;而曲莫木乃家就不一样了,他家家庭经济困难,要他一次性交清一万二千元钱是非常有问题的。接到高校的录取通知书,曲莫家人既欢喜又忧愁,特别是曲莫木乃,愁眉苦脸,整天呆在家里,可以不说一句话。
为了借钱给儿子去读高校,父亲曲莫伍且和母亲吉克伍呷几天之内跑遍了该跑的亲戚及家门,最后将自家准备过年时宰杀的两头大肥猪卖掉也只凑到九千元钱,整整还差三千元。
正当曲莫伍且家遇到困难一愁莫展时,邻居的日木呷、马海窝洛、吉衣布合三家伸出了援助的手,每家无息借给曲莫伍且家一千元。这样,曲莫木乃上高校的事有了着落。
曲莫伍且家一方面为了庆祝儿子高考榜上有名,另一方面为感谢各位亲戚、家门、邻居无私帮助他们的儿子圆了进高校的梦,在曲莫木乃去学校报到前夕宰杀一头半大的猪和一只羊子宴请客人。
待客这天,曲莫伍且家宾朋满坐,主人、客人个个面带笑容,祝福声、欢声笑语夹杂在一起,比过年过节不知热闹多少倍。彝谚曰“一日好耍值千金”,大家共同度过了欢乐、美好的一天。
次日,曲莫木乃、阿比阿衣由父母、亲戚、家门和邻居送到县城乘坐出租车到火车站上了开往省城的列车。
曲莫木乃、阿比阿衣一同去省城读高校后,马海拉哈又复读了近一年的高三。为其芝麻大的一点事,他把同班的一名汉族学生打成重伤。不久,赔了钱后被学校开除,回到了曲莫寨子。他回到生他养他的家乡表现倒不错,孝顺父母,积极参加农业生产,很快参加了民兵组织。在次年十月秋季征兵中光荣地成为了一名解放军战士,赴青海格尔木市服役。
五
曲莫木乃、阿比阿衣一起到成都读书后,开初好似兄妹互相体贴照顾。按彝族的亲戚关系,他俩虽然不算很亲,但七绕八拐理起来确实是兄妹关系。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之间产生了感情。他俩只能悄悄地爱,绝对不能让第三者知道,尤其不能让阿比阿衣的家人和马海家知道。要是被他们知道,那可不得了。为啥呢?说起来有以下这样一些原因:
据说,曲莫木乃父亲曲莫伍且和母亲吉克伍呷骨头贱,其长辈出身呷西娃子;阿比阿衣家和马海拉哈家骨头好。为了门当户对,阿比阿衣和马海拉哈还在父母怀里吸奶时就订了亲。要是让人知道曲莫木乃和阿比阿衣相好正在谈得火热,那就以破坏军婚罪,人民政府绝不放过曲莫木乃,马海家也以拐自家的未婚儿媳妇为理由,对曲莫木乃绝不客气;再说,此事阿比家也不可能点头答应。该如何办?怎样化解一系列问题?阿比阿衣和曲莫木乃想过很多,始终得不到摆平问题的办法。他俩悄无声息地恋爱了三年,也快要毕业了。
一天晚饭后,阿比阿衣与曲莫木乃把他俩的忧愁请恩师,同时也是知己的班主任吉吾老师给拿个主意。博学多才、见多识广的吉吾老师听清楚了事情的真象和来龙去脉后叫他俩 把它暂时搁一搁,说等马海拉哈从部队上退伍回来后就有望得到解决。听了吉吾老师出的高招,遮在阿比阿衣、曲莫木乃头上的乌云很快烟消云散。
阿比阿衣、曲莫木乃耍朋友的事尽管很保密,但也不胫而走被传得沸沸扬扬。阿比阿衣家的人以为这只是阿衣在曲莫木乃处哄点钱花花而已;马海家认为曲莫木乃即使有贼胆也不敢拐军人的未婚妻,万一真的拐军人的未婚妻,那他吃不了兜着走,自知没有好果子吃,等着进囹圄。有了这种想法,两家都很是放心,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事情不出吉吾老师所料,阿比阿衣、曲莫木乃快要毕业正在家乡实习时,马海拉哈转业到家乡。这时,班主任吉吾老师借钱给阿比阿衣、曲莫木乃这对知心恋人,以一赔二把马海家给阿比家的三千元彩礼钱退了,并把在订亲时马海家所花的费用也以一赔二还了,马海家虽一度不肯收钱,但看着人家加倍的退还,后来只好把它收下。尽管阿比家有点不大愿意和曲莫家联姻,但是也没有其它有效办法,结果同意了阿衣的这门亲事。
马海、阿比、曲莫间发生的婚姻纠纷是一些后生所为,他们作老人、当长辈的没有什么互相责怪的,后来都和睦地生活在曲莫寨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