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拉达村是果申地区出了名的贫困村,村里群山环绕、沟壑纵横,寨子里杂草遍野、石头布满村头巷尾,只偶尔看见几头黄牛在山涧游荡,失散的山羊在林间穿梭,成群结队的孩童在河边戏水,宝珠拉达河静静地依偎在寨子的胸膛里,哺育了高山松柏、肥牛壮羊,也养育了朴实、善良的人们。
海来木机是一个忠厚老实、为人耿直的彝家汉子,村里的男女老少、大人小孩都十分尊敬和爱戴他,前年还推选他当了村委会主任。有个作家说过“好人总是命苦。”这话说得有时也对,处处受欢迎、受追崇的海来木机心里有一件不顺心的事儿:也不知怎么的,老婆多次生育,儿女们总是在年幼时就夭折了。现在,自己50多岁了,老婆病魔缠身,家里只有一个4岁的儿子。
古人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那年的一个春天,瘦得像火柴棍似的木机老婆又怀上了,木机感到惊奇和喜悦。惊奇的是他搞不懂为啥老婆时隔7年后才怀孩子;喜悦的是自己这把老骨头又能给那个独苗找个伴了。高兴总是过得匆匆,在冬天一个宁静的夜晚,果各为木机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千金”。虽然不怎么如愿,他仍然高兴。也许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从此,老来得女的木机精神矍铄,时时都面带微笑,他给孩子取名“依杂”(有美丽、漂亮之意)。
彝家有句谚语:“舅家要姑家的女儿,不费什么力气。”就在依杂满月的第二天,舅舅来到了她家,说是给自己8个月大的三儿子提亲。木机认为孩子还小,他当然也知道彝家“祖灵可戏,婚事不可戏”的道理,可还是拍板答应了给两个孩子“五让木”(缔结婚约),舅家当场给了1000块钱的订婚金,双方买了些酒、杀了头猪。那天,两亲家喝得酩酊大醉。
时间一晃过去了好几年,眨眼之间依杂也8岁了,她不仅长得乖巧伶俐,还非常懂事。因为母亲多病,家里捡柴煮饭、养鸡喂猪的事情都是她在帮着父亲做,木机也为两个孩子能当他的左臂右膀而暗地高兴。为了孩子的前途,木机决定送小依杂去读书。就这样,虽然没有女同伴,上学路上她也跟不上那几个男孩,依杂还是每天坚持早睡早起,上课时专心听讲,放学后还帮助家里扯猪草、烧火做饭。依杂学习好、嘴巴甜,深受老师的喜爱。木机为有这样的女儿而沾沾自喜,伍沙两口子也眼看快要娶到这样的儿媳而自豪。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读初三的时候,依杂的个子已足有1.65米左右了。她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还有高高的鼻梁、白里透红的脸蛋、细嫩的双手,乌黑的柔发像一匹缎子似的垂在肩头。她成了学校的校花、十里八乡谈论的焦点,很多人都说她是彝族当代的“呷嫫阿妞”(彝族古代美女)。她轻轻的微笑和一举一动让无数的男生神魂颠倒,更让村里村外的小伙子们茶饭不思。
初中毕业后,依杂考上了县重点高中,她的表现和学习成绩让无数的女同学既羡慕又嫉妒。同年级的一些男生为了经常和她说说话,想方设法转到了依杂所在的班。依杂没有脂绿粉黛之美,在大家看来是“西施”和“貂婵”再现,同学们和学校老师多次鼓励她去参加州、县选美大赛,可依杂只想寒窗苦读,好好完成学业,谢绝了大家的好意。她每天专心听讲、刻苦专研……
好景不长,就在高二上期的一个周末,爸爸忐忑不安地对依杂说:“你舅舅家的媒人最近来过了,要我们准备好彝族年时结婚。”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让依杂不知所措。看着瘫在床上,吃喝拉撒都无法自理的“阿莫”(母亲),望着满脸皱纹、满头白发的“阿达”(父亲),依杂紧紧闭着那薄薄的双唇沉默了一整天。第二天准备返校时,在父母亲的再三追问下,她沉着脸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我要退婚!”睡在床上的母亲听到这话如雷贯耳,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从懂事后女儿就再也不愿意去舅舅家,连提到未婚夫伍里的名字依杂都会无缘无故地生气的原因了。母亲试图从床上翻身起来数落女儿几句,但是她动弹不得,只能哭泣;从来没有对人红过脸、说过粗话的木机看到女儿“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无比愤怒。他始终认为儿女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知道娃儿舅舅的性格,他不想让女儿的无知给家里带来灭顶之灾。父亲坚定了自己的立场,发话说:“必须随你舅舅家的意思,彝族年时举行婚礼。”父女俩先是讨价还价,后来是恶语相伤,最后雷雨交加。一直疼爱孩子的父亲平生第一次火冒三丈,他像猛虎一样对女儿吼叫,像个疯狗似的到处乱抓,烧掉了依杂所有的书籍,最后一巴掌打在她细嫩的脸上。
从那天起,依杂告别了同学、告别了学校,她觉得母亲不再慈祥,父亲是那么可怕。她憎恨父母给她定下了“娃娃亲”,她痛恨舅舅家的咄咄相逼。她时时刻刻都被无情的阴影笼罩着,她觉得天上星星虽多,却没有一颗是为自己亮的。父亲日复一日的恐吓,母亲早晚不停的唠叨,婚期一天天来临,依杂也越来越脆弱、愈来愈感到迷茫惆怅和孤独无助。
就在舅舅家送彩礼来的那天,依杂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杳无音信。平时像羔羊一样温驯的她忤逆了父母亲,惹怒了舅舅家。就在她出走后第二个月的一个傍晚,舅舅家气势汹汹来了七、八十人,把她家的前门后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大有荡平她家之势。接连三天调解,舅舅家提出了高额的赔偿要求,这要求翻倍赔偿的钱在依杂父母看来简直是天文数字,他们就是砸锅卖铁、卖身卖子也赔不起呀!就这样,合谈不成后,伍沙家主动进攻,两家发生了械斗,把悄静的宝珠寨闹得鸡飞狗跳,依杂家的衣柜厨具被弄得乱七八糟,屋顶的瓦片被砸成了碎片,依杂的父兄被打得头破血流,叔叔婶婶、兄长嫂子们吓得屁滚尿流,连门都不敢出。依杂久病的母亲忍受不住打击,在众人的打闹声中吞下了“敌敌畏”撒手归西,使矛盾双方旧仇加新恨,矛盾更加激化。
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依杂回来了。她想回来看看多病的母亲,可是走到门前,家门口零碎的瓦片、家里被砸烂的东西,让她很是茫然。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幕惨状都是订下娃娃亲引起的,她不能理解邻居们看她那异样的眼神;她无法理解兄长的不理不睬和父亲的横眉怒目;她更不能接受她的逃婚让母亲走得这么突然。她跑到母亲的火葬场前恸哭。
在一个冰天雪地、寒风呼啸的早晨,人们在宝珠拉达河滩上发现了一具裸露的女尸,村民们很快认出了这就是曾经人见人爱、聪明伶俐、美丽温雅的依杂。有人说依杂是因为母亲的去世悲伤过度而自寻短见的,也有人说依杂是为自己的理想破灭而香消玉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