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呷莫
作者 吉克阿嘉莫 2015-05-14
原出处:彝族人网
  乌呷莫只是这个彝族山寨里的一个普通80后,除了比别人好看点儿外似乎没有其他特殊的地方。可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并不能遮掩波涛汹涌的剧情发展。
 
  乌呷莫出生在一个极度贫穷的家庭,房屋是由两层构成的,可是住在上面能听见楼下一群家禽的声音。是的,一楼是极其简单的牲畜房,二楼里三个孩子和父母一家五口人挤在不到300平方米的破房里。俩张一碰就发出“吱吱呀呀”声的破床并排放在墙角,床的旁边紧挨着一张竹席,上面放着一件破旧的查尔瓦,这就是乌呷莫简单的栖息之所了。房间里横七竖八的放着几个已经有缺口的锅碗瓢盆,夕阳透过破旧的屋顶,照在屋里的一切,显得格外刺眼。
 
  乌呷莫的爸爸不在家,多半又和隔壁的阿普去喝酒了,小弟弟去放羊了还没回来,哥哥还在地里耕地,妈妈坐在火塘旁织毛衣,尽管她尽量的想要掩藏起自己的大肚子,还是无济于事,明显的隆起让乌呷有瞬间的恍惚。坐在火塘旁正在准备一家人晚饭的乌呷莫,心里既期待新生命的出生,又担心着。今天又去隔壁莫果家借了些粮食,可是被莫果的婆婆看见了,现在两个人还在为这事吵架呢!乌呷莫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的走出去了。
 
  家里的确是家徒四壁,可是三个孩子都很听话,只是爸爸是一个酒鬼,还好几个孩子已经能为母亲分担一些事情了。要是继续这样下去,或许他们还是能够比较幸福的生活下去,只是生活中充满着戏剧性的变化,似乎命运之神从来没有眷顾过乌呷莫。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刚从地里回来的妈妈开始闹着“肚子疼。”乌呷见过妈妈生弟弟的场景,也知道这是妈妈的产期到了。可是现在家里只剩下自己和哥哥、弟弟,爸爸不知去向。她装着镇定的叫哥哥和弟弟去通知村里的妇女,不忘叮嘱年少的弟弟,“不要回来了,在奶奶家住一晚。”她自己冒雨跑去找莫果,在这个村寨里,莫果是她最信任的人,虽然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在婶婶们当中,莫果是最照看他们家的一个了。
 
  慌忙的几个小时过去后,全村的妇女基本上已经到她家了,乌呷莫作为一个未出嫁的仅仅只有10岁的孩子是不能进去看的,她只有悄悄躲在一楼和牲畜们一起,紧张的听着楼上的动静,从一楼的缝隙里看着二楼的屋子里来来往往的脚。妈妈的声音已经沙哑了,一声声呜咽扣人心弦,乌呷莫咬紧嘴唇,指甲嵌进了手心,血液流出都不可知。她的内心又期待又恐惧……
 
  一天一夜过去了,妈妈再也没有力气呼叫了,只是听见大人们的呼声和新生孩子的哭声。乌呷再也呆不下去了,推开门跑进去一看,黑压压的人群里有人抱起妈妈在不断的摇晃,她冲进人群嘶叫着“放开我妈妈!!!”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她的哭声淹没在人群中……
 
  乌呷莫的妈妈,生下了龙凤胎,自己却与世长辞了。然而在死的最后一刻,乌呷莫的酒鬼爸爸都没有出现,当第二天人们已经给乌呷莫的妈妈穿上了丧衣,一切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甚至比较近的有些亲戚都已经到了,乌呷莫的爸爸才半醉半醒的来到了冰冷的尸体旁。看着尸体,半响说不出话来,那一刻乌呷莫分明看见了爸爸眼角的泪水,可是他一说话就变成了,“你不给我做饭,躺在这里干什么?快起来!”说着想要去拉那个冰冷的尸体。乌呷莫哭着责问爸爸,“你死哪里去了,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是妈妈!!!”一个响亮的耳光,使人群瞬间安静了,人们盯着还未来得及收回手的父亲,以及这个充满恨意的小女孩。乌呷莫只是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把被爸爸捞起来的白布重新给妈妈盖上。然后转身离开了,这时乌呷莫的爸爸才回过神来,叫他们去找乌呷莫。但是大家都没有想到这个10岁的女孩,安静的抱着自己的小弟弟妹妹给他们喂米汤……
 
  半个月后,这对用妈妈生命换来的小生命也相继离开了。或许是他们想自己的妈妈了,莫果一直劝乌呷莫说,“那是因为你妈妈在天堂没个说话的人,弟弟妹妹是去陪你妈妈了。你们三个要好好照顾爸爸。”可是自从妈妈离开后乌呷莫没有和爸爸说过一句话。
 
  家里没有了妈妈,很多事情都是哥哥和乌呷莫在打理,弟弟除了放牧,也做不了什么。不过爸爸再也没有喝过酒了。这也算是乌呷莫唯一能够欣慰的事情了。
 
  过了一年,乌呷莫11岁了,13岁的哥哥将家庭的重担交给了乌呷莫,自己跟着同村的叔叔外出打工了。家里的条件渐渐有所改善,至少能够吃饱饭,而乌呷莫也终于在自己12岁这年拥有了一张不大的木床,还有新的被盖。木床是爸爸亲手做的,而被子是哥哥寄回来的。如果这就是故事的结局,那么乌呷完全可以慢慢幸福的长大,然后嫁一个平凡的人,安静、幸福的过完自己的一生。可是,人生往往最怕的就是总以为接近结局了,然后,命运却给你来了个可是……
 
  乌呷莫15岁的那年,外出打了四年工的哥哥在工地里丧命了。听说哥哥是被工地里的搅拌机给吞噬了,连他的尸身都没有找到,他身上所有的东西已经与搅拌机里的泥土混合在了一起,无法将其分开。乌呷莫失去了最疼爱自己的哥哥,潜意识里不愿去相信这是真的,因为自己并没有亲眼看见哥哥的尸体,她自欺欺人的每天在村口等着哥哥的归来。
 
  直到有一天爸爸将家里的所有牲畜都卖了,土地也送给了莫果,整个家都拆了。她哭着跑来问莫果才知道,原来自己哥哥是死在工地上的,工地给了一笔钱,爸爸准备将他们带到镇上去做生意。莫果劝她,“好好跟着爸爸,照顾好弟弟。”
 
  于是,在风和日丽的这一天,乌呷莫云里雾里的跟着爸爸和弟弟一起“搬家”走了,说是搬家,其实已经只剩下了他们三人。莫果将他们送到了村口,看着越来越远的莫果的背影,乌呷莫泪眼婆娑,可是想起前几天莫果的交代,她还是转身牵起弟弟跟上了爸爸的脚步。
 
  来到镇上后,父亲开始做起了旅馆生意,弟弟开始去读书了。乌呷莫错过了读书的机会,于是在旅馆里帮忙。旅馆里来的人形形色色,乌呷莫每天都过着小心翼翼的生活。旅馆起初生意不错,可是爸爸将一楼改成了麻将馆,二楼不知怎么回事儿住起了各种女人。乌呷莫并不知道这是自己厄运的开始,她只是看着这些女人似乎在想父亲交钱,她很好奇,于是找了个借口回了老家问莫果才知道,估计父亲将旅馆开成了妓院。乌呷莫气急败坏的回去找父亲理论,父亲狠狠扇了她一巴掌,“我不要这样挣钱,你那哪有衣食无忧的生活?你弟弟怎能好好读书?”
 
  于是,无奈之下乌呷莫选择了沉默,每天照样给在校的弟弟送饭,给爸爸做饭,只是爸爸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姑娘们离开了一大半,她才知道父亲因为好赌,输光了所有的积蓄,没办法只有将规模缩小。渐渐的旅馆里的姑娘们没有一个月就走完了。
 
  这天,乌呷莫刚从弟弟的学校回来,正准备睡下。爸爸闯进了她的房间,将她推进了曾经那些姑娘居住过的房间。房间里坐着一个穿金戴银的中年男子,看着被推进来的乌呷莫,笑起来那张猥琐的面孔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的狰狞。爸爸只说了一句,“你要是不同意,弟弟明天就退学!”乌呷莫听见这句话,收回了快要跪下的双膝,用手使劲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点点头看着父亲笑了,那笑容似乎是来自地狱的微笑,让父亲一阵哆嗦,赶快闪出了房间,将门砰地一声关上,不再理会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似乎关上门,从此屋里屋外成了两个世界……
 
  从那天起,乌呷莫被父亲推进姑娘房的次数越来越多,被关在父亲视线之内的屋子里任人欺凌,嗜赌成性的父亲却熟视无睹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步步坠入地狱。乌呷莫为了躲避父亲的拳脚相加,也为了弟弟的学业,她妥协了。那时的她年仅16岁,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就这样毁了,不知是毁在了那些背着妻子偷情的流浪汉手里,还是毁在了嗜赌如命的父亲手里,亦或者是无情的金钱……只是更多的是为了弟弟,只是这一切都与那无辜的弟弟无关,一切似乎都是命运的安排,乌呷就这样向命运屈服了……
 
  一年过去了,父亲还是嗜赌如命,甚至又开始变成了酒鬼。旅馆被卖了一半,只剩下二楼了。喝醉的父亲总是没有理由的打着乌呷莫,然而更让人难过的是,弟弟自己退学了,跟着村里的人跑去打工了。听说是因为无意间听喝醉的父亲说起了姐姐的事情。乌呷莫找了弟弟三天三夜,没有任何着落。
 
  这天早晨,父亲像往常一样睡到11点才起来,叫乌呷莫端饭来吃,结果到处都没有找到乌呷莫的身影。是的,乌呷莫消失了……有人说,在河边看见了一个像极了乌呷莫的尸体,只是父亲这个酒鬼从未去看过;有人说看见了那天早晨有个时髦的男人将她接走了;也有人说,她估计是想要离开这个家了……不论各种说法,只是再也没有了乌呷莫的消息……
 
  13年后,她又奇迹般的出现了。面对13年的空白,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是她身材高挑,穿着时髦,典型的一个富千金模样。而此刻的弟弟已经26岁了,仍未娶亲,只是一个街上的混混。爸爸却带着一双才不到十岁的儿女,寄居在莫果家……
 
  乌呷莫离开后,爸爸遇见了一个吸毒的女人。两人情投意合在一起了。一起做着贩毒的生意,家里渐渐有了起色,弟弟也跟着爸爸过上了好日子。夫妻俩日子过的风生水起,一起过了5年,有一个2岁的女儿,1的儿子。正当享受着天伦之乐的时候,警察找上了他们,爸爸在监狱里做了3年的牢,那个女人却被判了无期徒刑。
 
  爸爸出狱后5年后,乌呷莫出乎意料的出现了,所有人早就渐渐的遗忘了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她就这样以一种高调的生活方式出现在了人们的小村寨里。
 
  没有人询问这离开的13年,她究竟做了什么,去了哪里?她也没有问自己离开后的村里的一切情况。
 
  她只是召集了所有的家族人一起,杀了一头牛吃,说是为了自己戒酒。然后,将爸爸、俩个弟弟和那个小妹妹接到镇上自己新买的房子里住着。一个月后,带着同村几个妹妹出去打工了……
 
  [作者:陈秀英(吉克阿嘉莫)西南民大在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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