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本文是从作者自身的诗歌创作实践的角度切入,探讨全球化语境下的特质文化与诗歌创作的交合点,面对价值观念的冲突与融合和多种文明的接纳与排斥,根性认同与身份的焦虑,以及由此对彝族诗歌创作的思考。
关键词:文化冲突、根性认同、彝族诗歌。
南高原上的彝族,是个崇尚火的民族。在彝人部落,火,是一个词,也是一个神秘的符号;火,是一种生命的形态,更是一种文化的象征。南高原上,那些寻找真理和爱、自由和梦的歌者,他们的内心是向上的,他们的血液中有火的颜色。
火,燃起来,恍若南高原上那些寻梦人灵魂的飘舞。
对于一个彝人来说,我是幸运的。我可以在一个相对独立的世界里,思考时间与空间、感性与理性、生命与爱恋、内心与灵魂等等方面的问题,并用思绪去触摸那些正在消逝或即将来临的思想,让灵魂沐浴人类文化精神的光辉。面对母语中语义传达的迷惘和过渡期语境选择的困惑,面对文化、哲学、民俗、宗教所承载一个民族历史记忆渐渐模糊的时刻,我只能更多地倾向于独立的思考,并努力去捕捉文化冲突中所闪耀出的灿烂的思想火花。
作为一个彝人,长时间生活在埋葬着我祖先头颅的南高原上,我的爱恋已融入那块土地的呼吸。古老的土地呵,给我的疼痛太多,给我的梦想太多。许许多多的怀恋或感恩,都在心灵里。
每当我想起南高原故乡那连绵起伏的群山,想起远山上对我充满热切期望的亲人们,我常常热泪盈眶。
捧起一块镌刻着箴言的石头,我感觉到了一种神秘的波动,感受到火升腾的力量。 ――虽然作品风格各异,但许多思考却是共同的。彝族诗人们的诗歌揉合了本民族的文化因子和西方文学的现代技巧,蕴含着强烈的忧患意识与悲悯情怀。总是以非凡的洞察力和充满魔幻的抒情式样征服着世界。在当今纷纭的世上,民族的精神与文化前途正面临着‘全球化语境’的无情冲击和严峻挑战,而彝族诗人们的眼光中更是充满了深切的忧虑。诗人们关注族群的生存困境,在呼喊与拯救、悲悯与关怀的精神遭遇中穿行。正是缘于此,他们以长戈大戟的艺术手法展现了一种正日益逼近的危机和难以消解的疼痛感,而最后却热切地呼唤着文化自觉和期望。在一种潜在力量的支撑下,他们做出了有良知的可圈可点的努力,作品锋利而深邃的思想向度让人回味无穷,其诗艺的启示效应也让探索获得了尊严。”
三、在文化冲突与身份认同中的自我剖析与写作策略
在我看来,诗歌是魔幻的艺术。一个诗人所呈现的,可能是个体生命的隐秘符号,也可能是一个民族的心灵图景或灵魂幻象。对于诗歌艺术的探寻,许多人以狂飙突进式的奔跑,似乎以先锋的姿态走在时代前沿证明自己,最后却以沉寂的下场被岁月的尘埃所遮蔽或埋葬。我想,每一个时期的每一个求索者,不能被忽视的是,给我们以滋养的大地和在大地上艰辛生存的人子。眼光离开养育自己的大地和那些最底层的脸庞上汗水与辛酸,作为一个诗人是可耻的;尽管你有千百万条理由,证明你的高贵或无奈。再之,世界的文化精华,也源源不断地为我们提供着养分。所以说,回避和拒绝外来的优秀文化或盲目的先锋,都是可悲的。而每一个真诚的表达者,他的诗歌应该是呈现一个族群语言内部的灿烂,它应该是大地的、人性的,由此当然也就是先锋的。
当今的少数民族诗人,在漫长的探索中,由于文化的、认知的、地域的差异性,被某种关注可能是由于偏激或狭隘,更多的状况是被忽视或轻率否定,仿佛一切皆注定了边缘化的命运。现实的突围与精神的坚守是众多的少数民族诗人的必然抉择。当然,一个民族的文化精神和宗教理想,会默默潜入血液之中 ,使之在不经意间成就了自然而然的身份认同。经过许多人多年的努力,彻底终结了风情加赞歌式的写作模式,找到以母语语义和本土音乐旋律为基点的汉语表达。对哲学和历史的误读,对集体无意识的偏向,导致民族诗歌的多种方向和多种可能。我相信,本土历史与文化的源流,最终会成为诗歌的力量所在。
对于我这个彝族诗人来说,长久地捍卫地域性写作,已经成为自己找到与清澈洁净的大地深入勾通的一道窄门。在全球化语境日渐汹涌和严峻挑战的时刻,诗歌正承载着一个民族的历史记忆与社会转型期和文明更替间的惶惑、挣扎和疼痛感。对生养自己的大地永远怀着感恩和朝圣的心情,对卑微的生命永远怀有深切的怜惜。在更低处寻找人文精神的源泉和人性的光彩。关注民族的生存状态和困境,在呐喊与拯救、悲悯与关怀的精神遭遇中伫立,热切呼唤着文化的自觉和良知的期望。崇尚质朴、坚韧与辽阔,渴求大地般的明澈与厚重。
我们生活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我们不可能直接超越它,只有那些美妙诗篇中的思想光焰会超越时代的局限,让更多的心灵获得感动与力量。我也将与其他彝族诗人一起去创作属于我们自己的光荣与梦想。一、在文化冲突与身份认同中的探索路径
如果说,由于宗教信仰、哲学观念的差异性,世界范围的各种角力从来都没有停息过;那么,在全球化浪潮的冲击波中,文化冲突愈演愈烈的趋势则是有目共睹的。这种趋势的演变是以多元化共存的文化格局受到动摇,异质文化受到重创为代价的。可以这么说,全球化语境的冲突核心,是强势文化的话语霸权,是对不同价值取向的排斥与淹没。身处这个漩涡中的特质文化的宣扬者,只有清醒地看到这一点,才有可能在自己坚守的文化理想中探索到对立与反差间的另一种路径,获得文化冲突中的尖锐置疑与追问的力量。 在写作中才能实现对精神深度、灵魂高度、心灵宽度的逼近,让诗歌创作达到境界与格调、原则与骨头不同于其它的写作趋向。
在文化冲突中的探索,彝族诗人必然更多地承担来自于血液和来自于民族历史的重负,这是彝族诗人们的根系所决定的,即使是想割断这条藏匿的脐带,也会自然地留下血痕和伤疤,影响诗歌理想的延伸。
根性认同是彝族诗人写作中不可避免,也无法回避的一条沟壑,因为诗歌的民族性情结,必然包涵根性的因子,它也是地域写作的必经之路。因为地域写作本身就是一种根性认同的写作,首先,写作资源来自于对自己民族历史、文化、宗教、哲学、民俗等方面的审视,来自于对自己民族生存的关注,来自于自己所处的特质文化的源流,并以这种文化形成自己写作背景或写作视角;其次,是写作者的价值找寻过程中,出于对所熟悉的文化传统的情感回归和身份的确证,返过身去对自己的地域和民族进行反复抒写与吟唱。
对于很多彝族诗人,在迷茫的现代性的雾障里彷徨,在痛失母语的精神遭遇中伫立,只能在对血液中的母语语义痛切追溯和汉语表达窘迫的双重挤压中行进写作。一个民族在社会转型期的惶惑,和新的文明进程对旧的文明模式和传统的替换过程中的疼痛感是直入骨骼的。诗人无可逃遁,也无处逃遁。
由此可见,彝族诗人们最终写作路径的选择,必然是经历了文化冲突洗礼后的表达与呈现,也必然是根性认同中的理性认识与感性流露。他们的诗歌也会打上地域民族文化的独特魅力和浓郁风情的深刻烙印,呈现出根性认同中生命的坚硬品质和岁月流逝中的人性光彩。民族文化源流赋予了他们的诗歌质地。
彝族诗人们的诗歌创作是一次次冒险的行走。他们探寻着诗歌的意蕴与彝族文化、哲学、宗教、民俗等方面的完美融合。努力将母语所包含的富有旋律感的话语指义,转化为具有特质的汉语表达,在语言的差异性中寻求妥协与超越。力求自己的诗歌,让彝族文化中的宗教情怀、谣曲和生存心态,在其间构成独特的风景。探索一个民族历史记忆中的深刻疼痛与灵魂拯救,以及精神幻象中的脆弱姿态。他们渴望写出真正的诗歌,被人类的生命和爱的光芒照亮。坚守地域诗歌的纯净性、抒情性和神性色彩。模糊时间与空间的运行轨迹,关注旷达的思想,始终让彝族文化符号跃动闪跳于诗歌的内部节拍里。
二、在转型期的裂变与阵痛中的突围
其实,每一种文化浪潮的背后,总是有着不为人知的破坏性。彝族诗人的选择也正是在文化意识的裂变与价值观念选择的阵痛中突围,并确立了自己隐形的写作坐标。他们在文化冲突的激流中找到了民族性与当代性的见证,在根性认同中找到了身份的确切信号。
在新时期,在中国诗坛上,一个又一个闪耀着光彩的彝族诗人用诗歌展示着彝族文化的博大精深和人道主义情怀。以吉狄马加为代表的揭示人性与生命意识的深度抒写,以阿库乌雾为代表的良知自觉与族群审视的双语写作,这些彝族诗人以自己的方式传达出一个民族在文化冲突与根性认同中的独特声音。
每一个彝族诗人肯定都曾有过探索中的困惑与迷茫,在文化冲突与根性认同中的徘徊、发现与欣喜。我为自己的诗集《梦中的橄榄树》出版所写的后记,正是这一特征的显影:很小的时候,在南高原的一个山寨,我学会了用谣曲吟唱内心的渴望。长大了,一个民族的命运会牵动我脆弱的神经,这是我所料未及的。在火塘、烈酒、兰花烟的氛围里,我企图去探寻一个民族的精神圣域,在无数次的找寻中,我的眼眶常常会无端地潮湿。这样的时刻,我写下了一些诗句:“……彝人之魂在火中唱出史诗/泪水流出的是谣曲/鲜血流出的是历史。”
物质时代的天空,闪亮、真切,所有梦想者的梦想,都城将被证实或是毁灭。在这物欲横流的岁月里,诗意的生活已是一种奢求。手执长剑的理想主义者,只能孤独地漂泊在这个世界上。此刻,路痕迷离,回首苍茫。
站在高山之上,灵魂的喧响来自远方。
写作构成了我的人生空间,我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往前走。力求自己的诗歌作品,让彝族文化中的宗教、民俗、谣曲和生存心态,在其间构成独特的风景。我渴望我的诗歌,被人类的生命和爱的光芒照亮。我活着,我热爱,所以我歌唱。
“一朵花的灵魂停泊在哪里?听说只有死去的蝴蝶知道。因爱恋而倾诉,我已感到时光如此地美妙。”(拙作《灵魂的喧响来自远方》)
也正是因为正视自己民族文化资源的整合与对外来的优秀文化的吸收,才使全球化语境下特质文化的写作选择获得了意义。
我在2002年9月获中国第七届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时获奖感言《在天空和彩云下行走》,我把它当作根性认同和身份自觉的一个宣言:
我一直在南高原的天空和彩云下行走,大地的空旷、辽阔、渺远和瑰丽,已永恒地留存于我的内心版图之上。
很多年过去了,我的南高原故乡,依旧像一个忧郁的恋人,在远远的天边凝视着我。
在大地的幻影里,我听见月亮在回忆的光芒中发出细微的碎响,我看见老人在唱完一首谣曲后泪珠滑下抽搐的脸庞;我遇见美丽的女子久久为远方的行路人默默祈祷,我梦见年轻的男子纵马飞驰英雄结高扬红色的幻想。因而,我一直在南高原的风中行走或歌唱。
生长在南高原,不论是白天或黑夜,那些在彩云飘飞的天空下渐渐迷朦的木栅栏,那些弥漫过潮湿岁月的苦荞子花香,那些在山岗上随意而起的舞蹈,都让我为之着迷。
因为我渴望飞翔,少年时代便开始写作诗歌来表达我的梦想和渴望。到了现在,一个民族的命运让我为之深切关注;文学,已是我最直接的倾诉方式,我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