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我经常和沙辉交流,谈诗论文,也一直关注着沙辉的诗歌等方面的创作。沙辉是一位富有激情而活跃于文坛的彝族青年诗人、作家和评论家,是一个兼写新闻稿、学术论文的多面手。彝族新锐作家英布草心的长篇小说《玛俺梦》和彝族作家杨林文的百万余字长篇小说《兹祖璞乌》以及其它很多诗人诗集的序言都是请他写的。他的评论受到广泛认可,也写得不少了,包括著名诗人吉狄马加,他也曾写过一篇长文进行总结和评论,发在了一些核心期刊;还有获得过骏马奖的彝族青年诗人鲁娟的诗歌他也作过赏析评论,我看后评论得很到位。他提出的“祖先情结”的诗写理论,得到“地域诗写”理论倡导者周发星等许多人的认可。沙辉非常成功地提出了这样的诗写理论,又是诗歌和评论兼写者,因此,在诗歌创作中,他能够很好地把诗写理论与实践有机的结合起来,进行互补与相互促进。他是个自觉的诗写者。
沙辉是一个勤奋的文字耕耘者,除了这部厚重的、由吉狄马加用独特的书法艺术来题写书名的诗集《高于山巅隐于心间》,他之前已出版过两部诗集,还有评论集、散文诗集、人物访谈录等许多文集待出版。此前,我曾选择性评论《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彝族青年诗人阿索拉毅主编)中的青年诗人作品时,其中就有沙辉。作为对他“祖先情结写作”的阐述和解读文章,此篇评论也被沙辉收进《高于山巅隐于心间》的评论文收录那一章节。
深入、深刻、真诚、真实,是沙辉对于文学创作的追求,也是他评价文学作品的一个尺度。他的诗歌内涵的实质上也是深入、深刻和真诚、真实的。他的诗歌最明显的一个特点就是“真诚而真实,自然而美感,明朗而深刻,哲思性强而深邃。”和前两部诗集较之,这部诗集从语言、节奏、思想以及所表达的内容和形式上,都更明显地形成了沙辉自己的诗歌写作风格,这是一个诗人走向成熟的标志。看到《高于山巅隐于心间》这部诗集名字时,就让人充满想象和思考。什么事物高于山巅隐于心间?也许是白云,也许是蓝天,也许是太阳,也许是星空,也许是月亮;也许是历史,也许是岁月,也许是生命……模糊含混而诗性诗意的语言,充满立体和多意,给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诗歌也就有了让读者产生共鸣的质素和广泛的“诗性受益”。这就是英国诗人雪莱在《诗辩》中所说的“诗可以界说为想象的表现”。从这部诗集的名字,让我们感受到一种精神性,属于沙辉的一种“生活精神和哲学”。诗歌是精神的高地,是精神世界的表现,而沙辉的诗歌,精神性是很强的,这也在文本的具体阅读中非常让人强烈。
我在看完沙辉的这部诗集后,总体的感受是:诗写题材广泛,涉及生命、人生、命运、生死、时间、历史,以及当下与未来的所思、所想、所感、所悟等等;祖先的情结、悲悯的情怀、烂漫的童趣、敏锐的感悟、哲思的韵味、史诗的品格,一一包含其中。诗写风格情感细腻,诗语明朗,节奏自然,想象奇特,诗思巧妙,感悟深透,读来让人产生轻松、愉快、共鸣、美感,深远而辽阔,具有他独特的风格。
一、祖先的情结
沙辉的“祖先情结写作”的创作理论所指是宽泛的,这里的“祖先”,代表和象征的,可以是历史、可以是一个“群落”、可以是一个民族,还可以扩展到泛指人类,当然更指向民族的、人类的传统……
我把“祖先的情结”放在本文的首位,是因为沙辉是“祖先情结写作”诗写理论的提出者,这不仅很成熟,也受到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的认可和欢迎,我想和大家首先一起来讨论和分享他是怎样在他的诗歌创作中践行他的诗写理论的。
人们总是说彝族是个诗的民族,此话不偏颇。为什么呢?因为彝族祭司毕摩卷帙浩繁的经书,彝族奇特的创世史诗《勒俄特依》、教育经典《玛牧特依》、叙事长诗《妈妈的女儿》等等都以诗歌的形式留存和表现。数不胜数、有点像格言谚语但远远超过格言谚语的彝族“尔比克智”也是以充满哲理和美感的诗歌形式来表现。彝族人在婚丧嫁娶中斗智比识时脱口而出的语言也往往是诗化的。但一个明显的特点是,彝族的这些传统的诗歌,有点像西方的诗歌语言,不晦涩难懂,而是意象都是明朗化的。
沙辉的这部诗集里,含有“祖先”二字、与之相关的诗歌题目《走向祖先,拥抱先祖,吮吸祖辈的乳汁呼吸成自我生存的意义》《我是垂挂在先祖脖颈上的一环链条》《我是祖先一脉相承的宝贝》《我爱这片星空是因为它也是我祖辈的星空》《我曾经活于天堂之下地狱之上的祖先是我的神明》等等,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丰富的“高于子孙矮于祖先”的章节。
沙辉的诗歌语言,历来就是明朗化,这部诗集的诗歌语言亦然,但在明朗中不失形象、美感和深刻。以我的感觉,这来自于一方面驾驭语言时能够自如地转换抽象和形象的意象,另一方面善于运用或然、设问、思辨等方式来给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和思考的余地。诗语的明朗化,不仅是沙辉,我觉得这是凉山彝族汉语诗人的诗歌语言的普遍现象。一个诗人的语言特点,诗人的个性是一方面的因素,但也难免受地域语境,或者说传统诗歌语言的影响。北师大著名教授和评论家张清华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现象,他在2019年底于江苏常熟举办的“第二届世界诗歌论坛”上作的主题报告,就有所涉及;以及他于2020年以《新世纪诗歌二十年:我们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真正的“但丁式的诗人”》为标题在文学报网络平台上发表的文章里就提到:“像西南地区大凉山的发星等一批人,彝族的写作者,或是汉族和少数民族混居地区的写作者,他们的汉语非常不一样。”沙辉是从火塘边走来的、懂得彝汉双语的大凉山汉语诗人,更何况他是提出“祖先情结”诗写理论的自觉诗写者,他的写作具有很高的上述特征。
限于篇幅,下面我引用一两首他的比较简短的作品来谈谈他的诗歌与祖先情结写作。
像这首《向着幸福》,读来很灵动、自然、明朗,但不失深刻,在诗的背后富有深意。此诗的最后一节,“向东,向西,向南,向北,/向那开启幸福之门的方向。/煞星在东,你绕行西边/煞星在西,你绕行东边/煞星在南,你绕行北边/煞星在北,你绕行南边……/”语言风格上,很明显地是自觉化用了彝族毕摩诵念《返咒经》“不要与太岁相遇,太岁在东方,你绕道走西方,太岁在北方,你绕道走南方,太岁在地上,你绕道走天上……”(这是彝族人用鸡“断口嘴”以辟邪祈福时念《返咒经》到了尾声准备把鸡抛出去时对“扫出去的鸡”的嘱咐语——彝族人认为,不遇太岁的鸡,驱逐邪恶才能马到成功)的语言表达方式,也明显地让我们感觉到,他受彝文化的浸染如此深刻。彝族信仰“万物有灵”,哪怕是在人类肉眼中显得极其微小的一只蚂蚁一棵小草,也是有灵魂的,不能随意践踏。彝族崇拜祖先,认为人死后除了因妖魔的诱惑变成孤魂野鬼的灵魂外,洗礼超度后归祖的灵魂是永世不死的。我想,不仅是彝族,每个民族的父母、祖先都希望自己的儿女、后代兴旺发达,每个民族的儿女、后代都企盼得到祖先、神灵的保佑。在诗歌中,沙辉善于通过父母——祖先——吉尔(神灵)的意象表达,由近及远,从低到高地深入与扩展,由此,他看到了祖先,看到了过去,看到了历史,甚至也因此而看到了未来……在《向着幸福》中,不经意间一句“以我自己为原点”,来了个转弯式的深刻思考,诗歌中透出这样的意味,寻求幸福,我们不仅企求于祖先企求于神灵,关键还在于寻找自己的“原点”,还在于人自身自主性绕开“煞星” 、扫清障碍。诗歌因此传递出深沉而隽永的“向那/开启幸福和吉祥之门的方向,/和心中的神圣,/谱写一生浪漫征程”的寓意。
像《唯有时光和我知道我有一颗精致的心》,是对时间的思考以及诗人对于时间的深刻感悟的诗。对时间的珍贵、易失、难寻的思考,彝族人结合生活现实形象化地爱用“时间不需要喂饭,时间不需要赐水”来进行说明。沙辉这首诗开门见山就写“时光,不需要给它喂食”,这明显地可以看出,他与彝族传统中对时间观念和表达法一脉相承的影子和痕迹。但诗作者比起他的先祖,把抽象的时间更进一步地人格化,使之有脚、有血、有肉、有光、有感情,并且说时间像一位爱人一样陪伴着自己走过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像真诚的泪水一样流进自己肉体的皱纹,像明亮的光一样照亮黑暗的人影,像生命不可缺少的血液一样窜进自己的心房,还把他看作迷人的风景线、时时回望……诗人感叹时间最懂得自己这颗精致的心,因此也让我们深刻地感受到,诗人(和我们)才更应该懂得时间这位“生死之交、莫逆之交”的真挚的情。简单明朗的诗语中,时间即刻有了生命和灵魂,时间即刻生动形象了起来,这是沙辉对于彝族文化中对时间的认知、感受和表达的传承中的发展和创新。这样的风格,也就是沙辉的诗歌风格。
沙辉的“祖先情结写作”,是续脉传统的同时发展和创新了传统,由上面对于两首诗歌的简单赏析也可略见一斑。
二、悲悯的情怀
悲悯的情怀是同情弱者,为弱者发声,为弱者不平,这是文学和文学精神不可或缺的底色。彝族在历史长河中,有过惊人的文明史,古代文明的三个要件它都不缺一,它的古老自创的象形彝文字,它的精确而先进的天文历法“十月太阳历”,还有费孝通在《自己民族的人要研究自己民族的文化》一文中提到应该与彝族文化有关,后来只有彝族毕摩能解读的“三星堆”青铜文化。但对于“国家机器”的层面上看,可以说彝族没有强大过,除了被历史所淹没只可在出土文物上寻得蛛丝马迹的传说中的古蜀国、古颠国、夜郎国,和有迹可寻有书可查的唐朝为了牵制西部崛起的吐蕃而辅建的南召国以外,彝族从来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建立过强大的中央集权制的朝代。表面上看来彝族是因游牧而迁徙不定,其实是多因饱尝战争的苦难而桀骜不驯地背井离乡。可喜的是在历史长河的罅隙中,因山关水隔、鞭长莫及、难受外界影响,在大小凉山这块古老而神奇的土地上基本完好地把彝族古老的习俗和传统文化保留了下来,这也是文化和经济不一定成正比的一个典型的地域例证。经历过苦难人生的人最怜悯遭遇苦难的人,一个民族亦然。苦难民族的心理天然包含了悲悯的情怀和保护弱小的思想意识,例如大小凉山的叙事长诗《妈妈的女儿》《阿依阿支》《甘嫫阿妞》,还是彝族古老音乐的基调,没有不是如此,这样的民族心理自然镌刻在了文化的精神血脉中,当然,这也难免在文化里留下忧郁善感的精神气质和神性的精神底色。你可以从《送魂经》里听听,离世的生命灵魂,是如何在哀婉的歌声中,沿着祖先的来路,经过响亮而清晰的一个个标志性的地名,由近而远,远至如今后人无法考证的集体意识性的精神故乡的地名——莫木谱古,然后在那里永生。在《高于山巅隐于心间》特别是里面的“高于子孙矮于祖先”祖先情结写作专辑中,这样的神性写作、悲悯情怀写作精神时时处处扑面而来。
作为一个诗人或作家,你可以不歌颂伟大,但你不能没有悲悯弱者之心。我们可以看到,吉狄马加的诗歌《献给土著的颂歌》《在绝望与希望之间》《我,雪豹……》《鹿回头》等中也表现着悲悯的情怀。沙辉的骨子和思想里也流淌着一股传统的悲悯情怀。像这首《城市里的树》,诗人在经常路过的城市街道两旁“遇见”从别处移栽来的风景树而发生感想时这样写道:“这些树,故乡原本不在这里/从楼厦间延伸的路上空可以望见绿色的远山//街道两边的两棵树,隔着街在车流人流上空,向彼此伸着手/像在一条深水的两岸近不了身的两个恋人/向彼此拼命伸手……”。如果从小就生长在城市里,没有感受过离开生命故乡时故土难离的离别愁绪的人,我想很难在城市的街道上产生这种被隔离于森林家族的风景树的如此感受和触景生情的、可以泛指于人间一切例如草木人物的同情心、悲悯情怀。
历史上的大凉山彝族,居住在高海拔的山区和半山区的山地上,气候严寒,土地贫瘠,交通不便,就医就学难。随着时代思想观念的转变,加上政策的优惠和扶持,特别是以整体移民搬迁或自由移民等多渠道的方式,许许多多的彝族人逐渐迁移到城市或靠近城市就医就学相对方便的地方,居住的环境和条件改善了。这其中的系列连锁反应,比如思想的、文化的、甚至往小的方面说是生活习惯的等方面受到空前的外界冲击,由此而产生的“精神阵痛”是普遍的、显而易见的,这甚至是一个时代的深刻印记,与之相照应,这也是沙辉前期诗歌写作一个非常明显的精神底座,这在他的诗集《漫游心灵的蓝天》(漫游心灵的蓝天就是漫游在如此的精神天空之意)可以轻易得到印证。而“心三部曲”之最后一部的《高于山巅隐于心间》,虽然对于这样的“精神阵痛”不再以“主角”的位置入笔(只是在创作于稍早的“祖先情结写作”一辑有所体现),但对于悲悯的情怀抒写,却是自始至终贯穿于沙辉的诗歌创作中的。对于注重情感的人类而言,思乡的情结始终难以割舍,乡愁的情绪难以抚平,总觉得水还是故乡的甜,月还是故乡的亮,乡愁或许是永远存在于人心的。《城市里的树》,或许也从一个侧面流露出了这样的精神情怀。沙辉是从农村走向城市的,感受过离开故乡的离愁别绪,对远离故土的街道风景树,产生这种悲悯的情怀,应该是由心灵深处奔涌而出的情感激流。
三、烂漫的童趣
童心最让诗人对事物产生好奇和想象。沙辉的这部诗集里也有不少充满烂漫童趣的性情之作。
像这首被人广泛传颂和在评论文里引用的《云朵之上》,诗人以一种充满童趣的语言方式,表达了人生是所有时光不总是开心快乐,而在孤独和郁闷之时不是忍受孤独和郁闷,而是享受孤独和郁闷的人生处世哲学观点。诗句大胆想象,通过借助于诗人在云朵之上奇思妙想,抛掉尘世的烦忧,让生命和命运在云朵上晴空万里洁白无瑕的优美意象描写和构造,奇妙地传达出了自己的题旨。诗人童心天真,童趣浪漫,诗句天马行空,行云流水,无往而不至。诗思泉涌,汩汩流淌。
四、敏锐的悟性
法国著名雕塑家罗丹说:“生活中从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生活对于人们来说,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敏锐性强悟性高的人,最容易发现事物的美。悟性最能使诗人见人之所未见,思人之所未思,闻人之所未闻,现人之所不现。
像这首《我没有目的地》,沙辉在感悟《敬亭山》中的敬亭山和李白,他在诗句中的一个“定”字,神奇地写出了李白在鸟飞云散世态冷暖后极度凝神静思的神态,人山两看不相厌,人成了山,山成了人,禅悟出了道在人的修炼静思后,道在山的没有目的地中。这不该只属于禅道,这应该也属于诗道。沙辉在诗句中的最后写道:“从此,李白不见了。李白也无处不在了/从今天起,我学山川,我也没有目的地。”这是一种禅悟,也是精神到达一种澄明之境界的象征。沙辉常说要生活入诗、寻求生活与诗意相互作用而让生活诗意盎然,这也即是说,对于沙辉来说,生活是诗歌的一部分,诗歌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写诗不仅是为了写诗而写诗,而是为了让生活充满诗意,为了让诗歌“美丽”生活、提升生命和生活的品质而让人活得更好。这是非常值得我们学习的。也正是在这样的层面上来说,诗歌是具有塑造人之灵魂、使人之生活高尚化的普世的价值和意义的。
五、哲思的韵味
哲思最能使诗人的诗歌立体多意,哲思最能使诗人的诗思深远辽阔。沙辉的这部诗集里的如《一座山要多少人来陪才会老去?》《脱离了人群,我会不会像一棵草那样翠绿》《岁月是我的身体里的猎豹,或驯鹿》《永远站在分水岭上》《生命的高度其实也就在一抔泥土里》《一切事物,都像滚石终会有个归处》《黑夜是被白昼吞噬的》等等,充满哲思的韵味,读来让人耳目一新,别有一番风味。
我们来看这首《一切事儿,都像滚石始终会有个归处》。在彝人的思维中,对待事物的发展过程和结局,总是以坦然之心来对待的。 彝族谚语说,一根木头被波浪翻滚的河水冲走,总会有个归处,要么停留在此岸,要么停留在彼岸,不会有始无终的漂泊,停留此岸与彼岸,只是事物结局的不同方式而已。这样的谚语,教育人要学会坦然面对生活中的一些人、事、物。诗中虽没用“木头”而是用“滚石”,但在写作中自觉或不自觉受到了彝人思维的潜移默化。所不同的是他用创新的意象和思维,通过复沓的形式循环往复的富有节奏的寓理于具体的物象中,阐释出了事物的规律和哲理。一切的事物自然终会有个结果,但不同的经过和过程会产生不同的结果。沙辉作为深深浸染于彝族文化的诗人,也在不断彻悟或学会坦然面对生活的人生态度,《一切事儿,都像滚石始终会有个归处》就是这样的反映。
像这首《黑夜是被白昼吞噬的》,平时,在人们的思维意识中,黑夜象征着黑暗邪恶,白昼象征着光明正义,白昼是被黑夜所吞噬的,好像黑夜的力量强于白昼。可沙辉的思维很独特,在他逆向的思维中,黑夜反而是被白昼吞噬的。“过去的所有黑夜/都是被白昼吞噬的/那即将来临的所有黑夜/也必将被接踵而至的白昼吞噬。”读完后,这首诗揭示了一个真理:从来就是光明正义战胜了黑暗邪恶,而不是黑暗邪恶战胜了光明正义。你看,每个黑漆漆的黑夜背后,不就是光明的白天吗?这不是黑夜被白昼吞噬了吗?过去如此,将来也会如此,心里有光源,无处不是光明,充满着勇敢面对“黑夜”的积极人生态度。
像这首《永远站在分水岭上》,分水岭,是两河的分界,它是过去与未来的时界,它是得到与失去的碑界,它是阴山与阳山的沟界,它是此岸与彼岸的河界、它是两事物的界线,一切的事物都充满了两面性。让人神奇的是,诗人说,看不见的逝去的光阴也会叠成看得见的具体物象——岩层。诗人认为,一切的事物,都是时时刻刻站在分水岭上的,在看似不变中,一切事物恒定在变,变数是分水岭两侧最模糊又最真实的存在。而放眼来路,诗人认为总是旗帜正猎猎,说明在常新常变中,有存在一定的永恒的东西,正如作为生命的祖先逝去了,但是还有千千万万的生命等待诞生……站在分水岭上,诗人省略去路的物象,也许清晰,或许空濛,也许是这样,或许是那样……让人去无尽的想象。智者总是留有余地,这也是诗在哲思中的一种含蓄美。
在《生命的高度其实也就在一抔泥土里》,诗人以独特的思维,把抽象的生命高度量化为形象的“一抔”泥土。诗人带我们去认知这样一种现象:人类承认生命的短暂,像匆匆的过客,可人类傲慢地自认为是大自然的主人,始终把自己作为主动的主体,把其他的一切作为被动的客体。诗人将一座山的生命长度与整个人类生命的长度相比较:人类的生命长度从来就没有活过一座山。从中似乎得出了诗人沙辉所认为的诗仙李白为何与敬亭山相看两不厌的缘由。继之,诗人以递进扩展的思维,从每天,每个时代,到所有的一切,一直于无形无声无影的意象描述,传达出生命就在这不知不觉的时间和大自然中成为匆匆的过客的“事实”。可诗人不想只是成为了时间和大自然的匆匆过客而蹉跎了人生,才引用了大师乔伊斯见到叶芝时所说的“你太老了,我已经无法再影响你了”的语句来作进一步地阐释。
六、史诗的品格
彝族是一个具有很多史诗的民族。比如《勒俄特依》《西南彝志》《查姆》《梅葛》《阿细的先基》等等。彝族有史诗的传统,传统的文化自然会对人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因此,可以说,每个彝族诗人都是具有“史诗”的精神因子或者说是情结的,所不同的,只是他们是以真正意义上的史诗般的大作品来呈现,还是以零散化的方式来进行“隐形”的呈现。也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明为什么彝族人总是那么热爱诗歌、热爱诗歌写作。
比如沙辉,他为什么如此热衷于写作?并且如此执着?要知道,以一般人的角度而言,创作也是一种艰辛受累的事,而坚持创作不是生活的“必须”。这是因为,沙辉同样具有创作生活生命的“史诗”的冲动,他是具有“史诗”的精神因子和精神情结的。像写《时事风云录》之类的,沙辉就写,就写一首又一首关于时间、时光、岁月、生命的诗歌,他的一首又一首诗(《高于山巅隐于心间》只是近年来创作的诗歌中的一部分),如同无数的小溪,向着一个方向汇聚成气势磅礴的江河;如同无数耸立起来的山峰连连绵不绝成为雄壮的山脉;无数的星星向着同一片夜空闪烁成灿烂迷人的图景……成为诗人独特的滔滔的精神江河、连绵起伏的精神山脉和璨若星河的精神图景、精神世界。虽然诗人是以“个体”出发,写的是“个人 ”的精神世界,但因为时间、时光、岁月、生命对于人类的“相通性”“普遍性”存在,加之作为自觉而成熟的诗人是以“小我”和“个体”来表达“大我”和“群体”、以个体反映整体、以个案反映普遍,所以我认为诗集《高于山巅隐于心间》和沙辉的所有诗歌创作也带有某种角度而言上的世界性、人类性意义,故而我说沙辉关于时间、时光、岁月和生命等等方面特性的诗歌创作和诗集《高于山巅隐于心间》是具有史诗的品格的。
结语
“马丘比丘”,是南美洲秘鲁最让人捉摸不透而谜一样神秘作为古代印加帝国曾经辉煌过之明证的遗址。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智利诗人聂鲁达,以这个古遗址为诗题写过一首最有影响力的旷世长诗《马丘比丘之巅》,它激发了无数人对马丘比丘的好奇与想象,使马丘比丘成为世界上最诗意和神秘元素的遗迹之一,促成了马丘比丘真正意义上的被发现。
沙辉的这部《高于山巅隐于心间》的诗集里也写有一首写马丘比丘的,但它不是诗人真正的描写对象,沙辉的这首《我是我自己的马丘比丘》也不是诗人到过马丘比丘的产物:它只是沙辉展开想象的翅膀跨越时空,以印加帝国的遗址“马丘比丘”为题材,借以表达诗人的某种心灵图谱、精神图景的诗。 在我看来,这首诗歌也可以看作是诗人沙辉精神世界的浩瀚和“史诗”因子的一个象征体,一个精神缩影。一句“我是我自己的马丘比丘”,浓缩和包罗了多少的奇崛的思考和对于生命本体论的高度概括性言说!这从生命本体论的角度而言,我觉得它具有了北岛的《回答》、吉狄马加的《自画像》一样的韵味。是的,沙辉不是其他什么人,沙辉就是沙辉自己。
你听,沙辉的诗歌和《高于山巅隐于心间》,里面传来了时光的、岁月的、生命的……多声部齐鸣的声音……
(2020-4-1于策某尔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