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者诗化的思考——彝族青年诗人沙马诗集《梦中的橄榄树》的民族情结
就在月亮下面安睡吧!
寻梦的人
远离故土是命中注定
马匹很累了,只有一身的尘土
与你亲近
――《流浪的彝人》
沙马,是个不懈的寻梦者。在“远离喧嚣的南高原”上,在橄榄树下,在炊烟缭绕的木板房里,在熊熊燃烧的火塘边,在羊群、歌谣、鲜花遍地的火葬地中,他执着而忘我地追逐着他的梦。
因为有梦。所以他追逐;因为追逐,所以他思考。他将他的思考、他的梦溶入了生他养他叫他哭泣叫他欢笑的裂谷大地。“我活着,我热爱,所以我歌唱”,(《灵魂的喧响来自远方》),于是,便有了一行行橄榄树下的梦呓般的诗。
沙马,南高原崇山峻岭中在苦荞子、野樱花下和火塘边滚爬大的一个彝族孩子,“很小的时候,在南高原一个山寨,我学会了用谣曲吟唱内心的渴望。”他曾经在山坡上放牧牛羊,他曾经到处流浪打工,修公路、打毛石、冲土墙......生活的艰辛、人世的冷暖,在彝族先民留给他的血液里奔突鸣响,铸就了他豪放而忧郁的性格,也开凿出了他的不懈追求和心灵流浪的诗歌之路。他说:“文学,已是我最直接的倾诉方式,我别无选择。”即使他后来被招聘为新闻工作者,乃至再后来做机关公务员到杂志总编辑,他始终没有放弃对诗歌的追求,没有放弃对梦的追逐。没有放弃他的彝人的家园,他的诗歌文本彝民族的火塘和荞子花。这种深深的民族情结是他歌吟的全部主题,是他的诗的起点,也是他的诗的终点。
由此而展示出来的沙马诗歌的第一个特点,是具有宗教的肃穆美,当然,我们在这里所说的宗教,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宗教,而是说他的诗在表述彝族人民通过对先祖和神灵的祈求和仰慕传达某种渴求和愿望时所表达出来的一种氛围和特质。在少数民族传统的文学作品中,大多具有这样的特征,比如在号称为彝族的“斗争史”、“根谱”的长诗《梅葛》和《阿细的先基》中,在纳西族的《创世纪》中,在白族的《开天辟地》,在傣族的《线绣》中,无不如此。此种原始的虔诚,实际上,是每一个民族不可逾越的生命阶段,这在我们浩如烟海的古典文学中是举目可及的,关键在于,诗人沙马以现代语言来表述他的母语,站在物欲横流的旋涡中来关照和审视自己的家园和民族,这就使他的诗具有了特殊的感人的魅力:“也许,这片向阳的山坡/瞬间就可触摸神灵的翅羽/也许,仅仅为了飘飞/才甘愿选择简洁的仪式/那些人,他们始终相信/死者的灵魂/像一片浮动的叶子......”面对死亡与生活的无奈,祈求神灵、皈心神祗,大概是最好的选择。“月亮下面/神灵低语/倾听歌吟与哭泣”,此时,参加火葬的彝人的心灵,不但“与火相融,化为灰烬”(《火葬地》),而且与神灵一起“飘飞”,升化到了天地之间。此种宗教式的肃穆美,除了在教堂的唱诗班之外,读者还能在其它什么地方领略到呢?
沙马诗歌的第二个特点,是具有原始的自然美:“一坡一坡的野荞子在女人的/谣曲中长了又割,割了又长/那里,情人的目光在祈祷声中/飘动起来,雨季随之纷纷扬扬/每一道木栅栏的尽头,都有一间破旧的/瓦板房,每一个远行人走进去/酒碗、火塘和锅庄舞会温暖难忘的时光”(《回想家园》),诗人写荞子花,写木栅栏,写瓦板房,写火塘:“一群群岩羊过去了/眼睛折射出群山的影象/蹄子踩落碎石/峡谷一阵骚动不安/看见一只鹰受伤的/翅膀。拍动长天的苍凉/太阳从皮肤上滚过/赶马人的小调在雾里飘来飘去......”(《慢慢过去的日子》)诗人写岩羊,写群山,写峡谷,写飞鹰......没有刻意雕琢,不事声张,写得宁静,写得悄无声息,你可以在诗人的诗句中看到彝山彝寨的风光,看到察尔瓦的闪光,听到火塘火焰飘飞的欢笑,在远离城市喧嚣和迪斯科、流行音乐疯狂舞蹈的山水之间,在心灵和情欲都无处寄寓的状态之中。
沙马诗歌的第三个特点,是具有执著的追求美。诗人以满腔的热情,以逐日般的执著,放歌自己流浪的情怀,追逐着自己的爱情和人生梦境;“在很多人之前和很多人之后/我总是独自走过明媚的日子,去寻找爱情/雨季来临,与一棵树对视/灵魂的歌声与远处的钟声一起浮动......”(《倾诉:在南高原大裂谷以西》)心灵的流浪,是痛苦的,但却是充满希望的,尽管那希望在遥不可及的“远处”。在诗人的笔下,石头在流浪,在流浪中,倾诉着“一个寻找真爱的流浪者,一个追逐梦幻的歌手”(《明天是否依然有梦》)的欢笑和眼泪。对这种旷日持久的流浪,诗人自己也曾经迷惑不解:“是什么东西让我久久回眸!是什么/力量让我背对亲人和故乡!”答案就在诗人流浪的脚印中:
当太阳
再一次照临大地,
你燃烧的群山和田野
勾起了我对于你的
过去、现在和将来
无限的情丝!
――《大地之子》
读者不难发现,这个流浪者,这个歌手,不仅仅是诗人、石头、天空和亲人,而是一个勇敢的不懈追求的民族:“雾中的羊群,你们轻声呼唤/沿着南高原的山谷,走向何方/我的祖先,曾在这自由地流浪......”(《颂辞》)“这一群彝人,在苦荞花的/召唤中,走向南高原的山地/空旷,是一种神秘的启示/起伏着生的欲望神的感召......”(《南高原有一群人》);诗人和他的亲人一起“流浪”,和他的家园一起“流浪”,和他的民族一起“流浪”。这种心灵的流浪,表达了对于未来、对于明天的幸福生活的热切渴求。我之所以把此种“渴求”称之为“美”,乃是因为,诗人的此种家园情结和民族情结是难能可贵的,在物欲横流的、金钱和权利主宰大地的今天,更是弥足珍贵,它是彝人、汉人和所有民族前进和走向光明幸福的历史的必然通途。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颂辞》一诗。《颂辞》是一首长诗,共12章,从家园怀想,到战争到迁徙到反思到对于美好未来的渴求和祝愿。显然,诗人是有意识地在构架一部民族的斗争史,描绘一条心路的曲折坎坷的历程,这种匠心诗心,是值得称道的,同时,由此我们看到了诗人的深沉的眼光和火热的胸怀。可以说,诗人把他的全部的爱恋、全部的渴求、全部的思考都揉进了他的诗句。《梦中的橄榄树》,就是一部逐梦者的思考录。
当然,我们也不无遗憾地发现,诗人的目光在关注民族的历史、将来的广阔空间的同时,却从现实的大地上期待着诗人的新作,期待阅读到诗人在现实大地上的心灵"流浪"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