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美的诗性吟唱——彝族作家李智红散文审美追求
作者
邓家鲜
2010-08-13
原出处:2010年07期《山花·下半月版》
内容提要:李智红散文在云南文坛上具有着重要的一席地位,滇西峡谷的山、水给了他创作的灵感,并在散文的价值取向上体现出对自然、故土、生命的礼赞;意象营造和语言上的诗性和唯美性,呈现出独特的审美追求。
关键词:李智红散文 唯美诗性 审美追求
朱光潜说过“我相信文学到了最高境界都必定是诗”[1] 列夫·托尔斯泰也说“我永远不知道哪里是散文和诗歌的界限”[2]105,彝族作家李智红深深感悟了这一点,其散文就是以诗意的笔触书写自己生活的滇西高原古道、初一铺小镇、大山彝寨、峡谷江河,透露出一种原生态的激情和高山峡谷般真挚粗狂的声音,呈现出独特的审美追求。
一、诗性般的赤子故土情怀——情感美
散文是展示作家情怀、表现主观心灵的裸显乃至生命直呈的文体。写作中必然要融入作家情感、敞开胸怀独抒性灵。好的散文总是呈现出动人的情感美[3]。李智红散文题材定位于生养自己的滇西峡谷这一神奇遥远的边地,并以彝家汉子的胸怀,乐观昂扬的笔触,充满灵性地表述那种把命运抵押给故土的感情,这使他“像山丫口那一轮喷礴而出的太阳,尽情地燃烧自己,直至焚化为灰烬。”[4]。在其散文世界里,人超越了现实存在的凡俗,实现了“本质力量的对象化”,环境与环境中的事物则实现了“自然的人化”,于是其笔下一切生命形成了和谐美好的关系,对生命的礼赞,对自然敬畏之情的主题自然被凸显出来。
放歌山乡的自然之美。对故土的深情使他“草皮变成了蔬菜”,当写到藏在大山深处的山乡时他就激情四射,或粗犷如荒火般热烈,或柔情四溢,用无法抑制的感情歌赞到“我曾见过许多的,被贯以‘美丽’称誉的河流,但没有一条河流的美,能与多依河的美抗衡,能与多依河的美匹敌。”[4]191;“在一座巨大而陡峭的石崖根,在一条瘦瘦的河流旁,远远便可以看见一棵年迈的榕树,几丛懒懒的翠竹,掩映着一间简陋而陈旧的茅房”[4]130;“杜鹃花开的季节,每一座上岗和每一条峡谷,都被烧烤得通红。当雨季来临,那些遏制不住的泥石流,就会象一个个狂暴的摇滚歌手,把我的父老乡亲,一次次逼向绝路。”[4]72等。他把故土的一切都真诚地拥在胸怀,以高昂的格调或放声高歌或娓娓道来,体现出他对乡土生活点滴细致的关注和诚挚的热爱,衬托出其价值选择——故土上所有的生命、景色,都是用最美好的语言去礼赞的。
礼赞边地的原始生命活力。对苍茫大地上只求温饱的与世无争的生命进行礼赞是其情感抒发的主要内容。“生命的本质,那便是——活着,然后永不妥协地生长与开放”(《像蒲公英一样生存》),在贫穷而苍凉峡谷里,父辈们石里刨食,在坚硬的石上用钢锤凿出石窝,背来泥土种出一撮撮的庄稼;面对艰辛的生活,吼一阵牛歌,喝一杯烈酒,靠着一种耐性,一种胸襟,一种绝处逢生的勇气,泰然而宁静地面对每天的日升日落。“黄牛般的勤劳起早贪黑地耕作……粗茶淡饭、寅吃卯粮,出入布衣,生死随缘”。他们的性格如大山一样坚韧、沉默、卑微,又如蛙声一样蓬勃、老树林一样艰强而壮美“只要山歌的音符能够散落的地方,就能长出大片美丽的山花,只要汗水能够跌落的地方,就能播种出生命的奇迹,只要火塘里有一星点火苗,就会有绵延不绝的炊烟与香火。只要河边还有一件没有晾干的花衣裳,这里就会有梦想和爱情”[4]55。为此作者在不少的篇什中放歌彝家儿女的既柔情千种又强横霸气、爱得干脆缠绵千百回转的山乡爱情。边地古朴的原始生命活力在他这里成了一种文化存在,更是一种美的存在。
李智红就是这样用理性而睿智、冷静而激情的笔触书写平凡但不卑微的生命力量,它使人感觉到彝家儿女的生活是寂寞悲凉的又是乐观豁达的,体现出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自在自适的生死观,也让人看到他们自信的目光,豪放的歌声在那被高原阳光晒得滚烫的土地上,进行着最重要的生命和文化的延续,洋溢着强烈的生命意识,展示出史勒格的“人性中的精神力量只有在困苦和斗争中,才充分证明自己的存在”的不屈风骨,呈现着尼采的“生命归根结底是美的,具有不可摧毁的力量”,它震撼着每一位读者的心灵。不过部分篇什中情感的节制不够有滥情现象,这是需要警惕的。
二、诗性的逻辑和结构——意象美
感情不是幽灵,需依附在具体鲜明的形象上才能表现出来。李智红是中国作协会员有诗集《永远的温柔》、《高原神曲》,其特有的诗人思维习惯和独特的创作意识交融于散文中,形成一种建立在想象与直觉基础上的诗意灵光。当他在叙事中运用诗的律动、诗的语码进行架构时,一个个意象就会纷至沓来,频频出现的意象有:以山、古道为中心的峡谷、石头、古树、寒梅、鸟、蝉等;以水为中心的湖河、井、蛙、土酒、雨等;以家园为中心的村寨、麦子、野菜、藕、洋芋、石榴、燕子、牛、马等。这些“能够借以表达一定思绪和哲理的物象”[2]69,具有生态学意义,极大地扩展了散文表现的空间。
阴性象征的“水”是他常用的意象,也是古今中外文人学子钟情的意象之一。李智红一出生就注定了与水有不解情缘。父亲让他拜寄村里的那口老井为干爹,那绵绵不绝的老井水“在冥冥之中浇灌着我,滋润着我,为我洗涮生命中的污垢,涤荡灵魂上的尘埃”[4]125;从6岁起,板桥河“始终以一种平静的方式,翻腾着它细小的浪花,挥洒着它朴素的喧闹穿过我的生命”[4]50;多依河是作者故乡记忆中最为深刻明显的物象;作者深刻感受到在澜沧江、怒江、金沙江并流的滇西峡谷“……才是我们永远的家园。”[4]152。此外,还有“一碗水”、“洗心泉”、“瑞丽江”、“纳帕海”、“泸沽湖”、昆明“雨”、温泉、大江、酒和茶等,这些都是作者对故乡生命的源泉“水”的深刻感受和深入肌骨的生命体验。
与水一起构成了神秘美丽滇西的是“山”的意象。山是“我永远的生长之地,我链接生命的脐带和根须。”[4]90滇西大山以“那种永不匍匐,永远博大精深的具象,给我带来了许多有关生命、有关诗歌、有关图腾与爱情的结构和启迪。”[4]73其笔下有生长着古树、栈道飞悬的博南山;有白云缭绕中散落着彝寨的连绵不绝的山峦;有“到处怪石嶙峋,险象叠出,有着终年不化的积雪的一只鹰从山脚下起飞,连歇三次脚还到不了山顶。一块巨石从山头滚落,半响午你还听不到回声”[4]53的故地险峰;有大山连绵的滇东罗平;灵性的鸡足山;神秘的梅里雪山等。他把在云南西部的山川描写得生动豪壮大气,高远阔大的山成了彝家汉子胸怀的象征。作者爱山就源于他对有山一样宽厚胸怀的彝家人生存的艰辛体验,源于对故乡那种又爱又恨的情感。
与山相连的是关于历史的记忆和回味的古道。“古道文化是云南文化的内核,研究云南文化,绕不开古道。”[5]“凝望古道……,久了便恍惚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匹负重的驮马或者一个满身臭汗的赶马锅头,猛一回头,一段历史的回声,竟然和我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4]9,其笔下的古道是突破地理封闭的禁锢与世界交融的一段深深的历史,古道旁的一切都是古道的延伸和发展,如古树、古镇、炊烟、牛歌等。在城市化进程中慢慢逝去的炊烟,代表着古道旁的彝乡生存状态,是“剪不断的乡恋”。而古道旁的古树代表的是彝乡宁静的生活,“有古树庇护的土地,才能诞生美丽的家园。有古树蓬勃的山岗,才能扎牢生存的根基。”[4]4这是故土文化深厚的建造和见证,更是彝人各种精神的浓缩和精华。
在这些具有浓郁地域特色和充满乡情民俗的诗性意象背后,有历史烙印的文化胎记,有彝人火的性格、酒的热辣与澎湃,也有水的柔情和爱的梦想,表达的是与人类生存的根脉密切联系的东西,是不经意的忠实的发现,揭示的是最拙朴、最本质的真相,体现出作者赤子般的强烈的故土意识、恋乡情结和从自然山水中寻找人类生存发展的精神依托,以及高尚的人文情怀和社会生态理想,具有较高的美学价值和象征意义。
三、用灵动跳跃的笔墨、夸张的比喻、排比反复等展开和描绘想象的图景——语言美
散文语言是作家心灵的艺术外化,“散文没有较多的技巧可以凭借,在艺术表现的形式上,主要依靠语言本身的光泽”[6]。仅把具象描绘出来,不一定是美文,法捷耶夫说散文“应当是有翅膀的”这翅膀就是腾飞的想象力和联想力。李智红也说:他在写作时,仅仅是把灵魂中某种不由自主的渴望,某种对乡土强烈的归属感,即“想象”,以文字的方式表达出来。“想象就是深度。没有一种精神机能比想象更能深入对象,这是伟大的潜水者”(雨果)李智红无疑是众多潜水者中的一个。他充分调动自己的联想和想象,无拘无束地驰骋在故土的田野上、天空里构建着诗意美景,为呈现与高山大河相匹配的生命意识和富有个性的审美取向,他常用跳动的笔墨、夸张的比喻和排比反复的句式等把一些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素材巧妙地通过联想和想象串缀起来,构建着新奇的充满主观感觉化的诗意图景。
李智红跳跃的联想思维使其选择了长短交错、灵动跳跃、画面明亮的语言。他把现代语言与古典诗词经过精心的剪接化用巧妙地糅合在一起,在写人叙事、描景撰物的细微变化中,用心灵去感受去展开想象,在凝练、简洁中创造出厚实的意境,在浪漫中透出诡异,呈现出温和细腻、空灵悠远、新鲜活泼的美感。如“偶有轻风拂过满是藕塘的阡陌,便会生发出银子做的铃当儿的那种声音,脆脆的,直惊得那藕塘里的小蝌蚪小鱼儿慌慌地直往清粼粼的深水里蹿”(《故乡·藕塘》);“一垄一垄的稻穗,像一片片厚实的金箔,任意地铺排开来。偶尔有轻风徜徉而过,引发谷穗与谷穗相互摩擦相互碰撞,便会有一种朴素而富于质感的声响,由近而远地荡漾开去”[4]59。这些用生命把文字调和成一种营养精神和满足视觉并诱发想象的境界,颇能见出其文字功底。
李智红为表达自己意识深处的强烈情感浸透的心灵化意象,他使用诗歌惯用的夸张的比喻、排比和反复叠加的手法,在排山倒海的气势中尽情宣泄彝族子孙火样的热情,强化文章气势,体现出流动之美。这使得其散文读来觉得磅礴大气,也使得他在谋篇布局时意到笔随,以思绪的自然流动结构其散文——在独特的自言自语的内心独白体式,倾泻其情感思想。如“大高原的酒,是用蛮荒的传说发酵过的野性狂飙;大高原的酒,是用刚烈的血气勾兑过的隐隐雷霆。大高原的酒,是液体的火,是流质的钢,是十万大山反复提炼过的豪迈,是千岁峡谷经久陶冶过的粗犷。”(《大高原的酒》)在聆听乡间的蛙鼓时“倾听到春天的降临,倾听到丰收的脚步,倾听到稻禾的分蘖、坐胎和灌浆的声音。……”[4]65他用泥土般质朴的笔触为寂寞的山村岁月平添了一缕温馨的灵动,对生活的自信、田蛙的颂扬,悄然间流露出来透露出诗性的美学价值。此外,“藕花的苞蕾,在这个时候伴着荷叶鼓突而出,像一管管饱蘸了朱砂的大头羊毫”[4]48;“迢迢岁月,遒劲于这蛮夷哭地的崇山峻岭。悠悠世纪,峥嵘于这边陲古驿的无量春秋”、“森森古木阴翳其上,渺渺烟岚迷离其巅”等这些夸张的比喻、对称的反复、使内容扩大化或微型化的想象,增添了唯美气息,获得了诗情浓而音韵和谐之美感,展示其艺术技巧的成熟。这样的句子随处可见,甚至达到“滥觞”的地步。由于其排比几乎都是判断的句式,即“A是B的”,读多了有时也不免有单调之感。
总之,李智红以乐观进取的心态来对待大地上的苦难,并尽量将自然还给自然,将真实还给真实,并凭其高超的驾驭语言的能力,一切从表现内容的实际出发,挥洒自如,深情蕴藉,达到了精练与流畅、朴素与华美、清新与凝重的统一,形成了明朗畅快生动流转的介于散文和诗的边缘的唯美风格,所写的是所经历过的最阳光的最鲜亮的,在温暖作者的同时,也能温暖着读者,体现其诗美价值。
参考书目
[1]朱光潜:美学集(第二卷)[M].226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
[2]张智辉:散文美学论稿[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
[3]杨政:散文的艺术之旅——散文审美新视点[M].132页.重庆出版社.1996年.
[4]李智红:布衣滇西[M].云南民族出版社.2004年.
[5]叶茸:古道文化是云南文化的内核——访云南省著名作家何真、王洪波[J].春城晚报.05-07-23
[6]方遒:散文学综论[M].121页.安徽教育出版社.2005年.
(邓家鲜,女,白族,云南大理学院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地方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