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为一个农业大国,13亿人有9亿是农民。虽然农民占全国人口的绝大多数,但是他们却是一个受关照最少、受歧视最多、受伤害最深、社会地位最低的弱势群体。中国根本的问题是农民问题,农民问题的实质是农民的出路问题。如果说20世纪农民问题是土地问题的话,那么21世纪的农民问题是就业问题。随着越来越多的农民离开土地拥入城市成为“农民工”,我们在为广大农民生活条件和思想观念有较大改变由衷欣慰的同时,也有很多东西让人禁不住黯然神伤甚至唏嘘流泪。
在为中国农民鼓与呼,表现农民的困境与寻求农民的出路方面,在读中国作家协会重点题材作品签约作家吕翼的长篇小说《土脉》之前,我总忘不了一本书和一个人。一本书是《中国农民调查》,一个人是李昌平。
一
《中国农民调查》是安徽著名作家陈桂棣、春桃伉俪写的一部透视中国农民问题不可多得的警世之作,这部长篇报告文学首发在《当代》文学双月刊2003年第6期,2004年1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发行。这不是一本“报喜”的书,更不是一本粉饰升平的书、贴金的书,而是一本把严酷的真实情况推向读者,推向公众的书,是一本无所隐讳地把“三农”问题的全部复杂性、迫切性、严峻性和危险性和盘托出的书。作者历时三载跑遍安徽乡村深入调查,依据大量第一手材料,反映了当前农民的生存状态,披露了曾惊动中央的几起重大涉农案件,提示了农民负担过重的种种原因,展现了农村税费改革的艰难曲折过程。作者不仅提出了问题,而且与农业方面有真知灼见的专家、学者,还有长期从事农业方面政策制定及领导工作的经验丰富的官员们一道,对这些问题的严重程度及其相互之间的复杂关系,做了尽可能详明地分析。叙述客观事实,读来令人荡气回肠。从书中可以看出在有些地方出现的弄虚作假,已严重到了何等地步。该书于2006年在柏林获得世界报告文学尤利西斯奖一等奖,其德文版在德国出版后引起了巨大反响。
而李昌平则是我国著名的“三农”问题研究专家,现任河北大学中国乡村建设研究中心研究员。2000年3月任湖北省监利县棋盘乡党委书记时,因以《一个乡党委书记的心里话--给朱总理的信》为题,用扎实的数据、详尽的材料,向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朱镕基反映“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而轰动全国、一举成名,9月辞职南下广东打工,并呼吁“给农民平等国民待遇”,成为中国最著名的乡镇党委书记。2009年3月又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大气候--李昌平直言“三农”》这本被誉为“为农民寻找出路的书”。在书中,李昌平认为中国农民是世界上最好的农民,农民的出路在于减少农民。站在中国的角度思考,中国必须搞工业化、城市化,通过工业化和城市化让农民尽快尽多地变为工人或市民,否则中国的农民是没有前途的;但站在全球的角度思考,中国农民转变为“农民工”(工人)越多越快,全球性“中国制造”过剩就越严重,中国“农民工”就会越“制造”越穷。因为中国十几亿人口为发达国家数亿人口搞“制造”,自然会“供大于求”,当然没有“钱途”。
二
吕翼是近年来云南文学界涌现出来的一位善于描写“三农”题材,创作态势看好的著名青年彝族作家。《土脉》是根据他2007年至2008年到全国第一个彝族自治县--玉溪市峨山县甸中镇挂职当镇长助理两年的见闻和感受潜心创作的长篇小说处女作,是中国作家协会重点扶持作品篇目,首发在大型文学期刊《大家》2009年第4期后由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发行。作品以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30年土地改革为背景,从生产队劳作写到当下的“新农村建设”,以彝族老龙头、龙坝、龙田三代人为核心书写了云南省峨岭县红泥村人坎坷复杂的命运以及与土地的不同情感。“为了生,我们常常忘记了死。为了爱,我们常常忘记了恨。为了幸福,我们常常忘记了苦难……”在该书的题记中,作家用简洁、饱含深情的文字,道出了生活的真相,道出了作家对生活、土地、农民深深的悲悯和关照。而这部长篇小说最成功之处,我认为是通过塑造N种农民典型形象,从而形象化地指明了农民的N种出路。
出路Ⅰ:视土地为传家宝的老一代农民
以龙家第一代人老龙头为代表。这是一个年轻时上四川下云南,到过缅甸越南,吃过好多苦受过好多累,风刮不走雨淋不化的当过十多年挑夫,最终回到红泥村把土地当做命根子的老一代农民。饱经风霜后始终认为千好万好不如家乡好,南亲北亲不如土地亲,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茅草窝,有田耕不会挨饿,有牛羊不会受穷,没有土地根栽在哪里都不稳。作为农村多才多艺的人,老龙头不仅有一手把生产队的牛养得又肥又壮的好功夫,还是随便扯几根草药就能治好不少村民不少病的乡土医生,可谓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且侠肝义胆、救死扶伤的典型传统意义上的好农民。可是为了分到土地,老龙头以“病危急见”为借口发电报骗回在远在千里之外的河南一个县煤矿办公室工作的儿子龙坝;为了联产承包得到沁水湾那块自己开荒开出来的梦寐以求的土地,老龙头竟然爬上高高的苦楝子树在全村的父老乡亲面前以死要挟而最终梦想成真。老龙头这种万般无奈下所表现得淋漓尽致的生死相依的土地情结,源于峨岭人太爱土地了,峨岭人把土地看成是自己的命根,看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看成是祖先灵魂栖息的圣洁之地。他们生在这样的土里,活在这样的土里,以后老了,死了,埋的还是这块土地。最简单、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就是,有土地、有好土地,一家人不会再挨饿。用文中的老龙头话来说,“对于我们农家人来说,最重要的是土地,有了土地,你想要啥就有啥,我可是盼了多年,等了多年……我们彝家不是有句话:生意人,眼前花,天阴下雨吃泥巴。工作同志四个包,工资发慢好难熬。庄稼人,有土地,秋天一来尽好事情”。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远近闻名的乡土人才,为了孙子龙田能读上书光宗耀祖,忍痛割爱卖掉大青牛的钱被小偷偷走后绝望地在自家牛厩上吊自杀,走完了自己死不瞑目的悲壮的一生,尽管他最后埋葬在沁水湾自己开荒开出来那块风水宝地的正中。这是一个长在旧社会的生不逢时的的老农民,如果他当今生在北京、上海或昆明等大城市,单凭他的养牛技术和对中草药的独到研究,他的命运和出路可想而知。
出路Ⅱ:无可奈何的“廉价农民工”
以龙家第二代人龙坝为代表。龙坝是一个与命运顽强抗争过的人,也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他当过兵,被人诬陷谈恋爱致人怀孕流产而被迫退伍;在当过矿工,凭自己的努力就要提拔为煤矿办公室副主任的关键时候被老龙头骗回红泥村以便好分土地;他是粮食种植能手,却因苞谷收成太好背上楼时摔下来压断了腰;他是种植烤烟能手,却在烤烟房为烤出上等烟被高温烘烤得休克差点送了命。最后,瘫痪在床的“废人”龙坝在农村致富无门的情况下,只好背井离乡和妻子艾妮一道进峨岭县城打工。艾妮在玉泉煤矿厨房洗碗打杂,龙坝凭借老龙头传授的草药秘方摆摊,倒也比在农村种庄稼强。在表现龙坝和艾妮不屈服于命运又不得不屈服于命运的同时,也形象描绘了一种“少是夫妻老是伴”的难能可贵。另外像红泥村的木树林,这个在红泥村“只有他不想办的事,没有办不好的事”的生产队队长,人到中年在生产队土地承包后无所事事,最后和老伴普珠随着打工热潮到峨岭县城一家医院帮人看大门,的确值得我们深思。
出路Ⅲ:“鲤鱼跳农门”的出人头地者
以龙家第三代人龙田为代表。为了能考上中专学校,龙田到昆明一所城郊中学就读初三,什么苦什么累都不在乎,在一家建筑公司靠挑砂浆、帮助看工地挣钱来读书;考上省煤炭学校后,最大限度地节衣缩食,每顿只吃两角钱一个的白菜汤,连招待木叶吃一个野生菌就花费了他一个星期的伙食费都要心疼好久,甚至勤工俭学打扫臭不可闻的学校公用厕所,并且在校熬更守夜自考文秘大专毕业。最终苦尽甘来,三年后龙田进了峨岭县政府当秘书,也收获了青春靓丽的中学同学木叶的爱情,从而演绎了一场“最深的爱是不需要说的”感人故事。众所周知,我国二十世纪八十、九十年代包分工的年代,农村学生成绩优异者大多是通过考中专或中师端上“铁饭碗”的,故龙田的奋斗史浓缩了“知识改变命运”的农村学生“鲤鱼跳农门”的艰辛与不易。作为陪衬,龙田所跟随的县政府领导梁杰副县长和省煤炭学校的老师何必作为农村高中同班同学的佼佼者,一个是家里劳力少但一心要读书,一个是家里订了娃娃亲但充满了理想,结果殊途同归,凭借奋斗一同考上云南大学地理系,毕业后端上“铁饭碗”的不同人生让人不胜唏嘘。
出路Ⅳ:背叛土地的“农民暴发户”
以龙家第二代人龙坝从小一起情同手足长大的刘来宝为代表。这是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农民孤儿,当着叫花子吃着百家饭长大成人后由于是色盲没有当成兵,由于在土地上苦挣了若干年连媳妇也讨不起,逐渐对土地彻彻底底失去了兴趣。于是他另谋他路,从炒苞谷花到贩烟叶,从当建筑工到承包工程,在历经艰辛后靠开铜矿、铁矿和煤矿发了迹。这是一个当今社会“男人有钱就变坏”的典型,有了钱的刘来宝在获得昔日恋人安菊芳心的同时,还在外面沾花惹草、风流快活,和风流浪女沈妹数度巫山云雨、激情做爱,甚至痴心妄想“吃”聪明漂亮的木叶的“豆腐”,并且花钱请易经大师把名字由土气的“刘来宝”改为洋气的“刘远航”。另一方面,这又是一个侠肝义胆的农民企业家,比如他听到误传昔日好友龙坝烧死在烤烟房里坐在舍郎河边烧冥钱、放火炮、磕长头,致富不忘家乡出资五千万为家乡红泥村修引水工程和通路工程。在水和路即将修通的前夕却因肝癌撒手西去,被安葬在了沁水湾那块风水宝地老龙头的旁边,而独资修建水和路也被县里命名为“远航渠”和“远航路”。年轻时最大的梦望就是离开土地的刘来宝,中年却是靠土地发家致富富甲一方而魂归故里,同样值得我们深思。
出路Ⅴ:以青春和身体为本钱的农村浪女
以龙家第三代人龙田曾经相过亲的沈妹为代表。小说是这样描绘这个早熟的小姑娘的,“这是一个不算高但丰满结实,脸蛋不算漂亮但白里透红,特别是一双眼睛机灵得很,骨碌一转,就会让人觉得她是在想什么新点子”。果然,这是个典型的贪图享受、好逸恶劳、诡计多端的农村风流浪女,靠青春和色情卖淫诈骗,单单一个刘来宝和她享尽鱼水之欢后就两次被稀里糊涂骗了32万人民币。当今这个社会,像沈妹这样的卖淫女以“笑贫不笑娼”、“身体就是本钱”为人生信条,大多来自贫寒的山村,也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出路Ⅵ:有一技之长返乡创业的新一代农民
以龙家第三代人龙田的未婚妻木叶为代表。初中毕业、聪明漂亮的木叶在昆明的美容学校上过课,在小饭店里端过盘子,在按摩店和洗浴城里当过搞过按摩,虽然身处男人的包围圈中却始终洁身自好,因为她的至爱是青梅竹马的龙田。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峨岭县开一家最大最好的美容院,让峨岭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时尚;在红泥村开一个疗养酒店,为到红泥投资开发、参观旅游的人洗去疲劳和尘土。而与之呼应的,是龙田在上海打工归来的师母金雀花,给饭店洗过碗,给宾馆拖过地,给纺纱厂纺过纱,最后给牛肉厂腌过肉,虽然未挣到钱,但学到了一门技术,找到了一条将加工好的牛肉出国的路子,拟合伙将红泥村特香的火烧牛肉这一品牌做大做强。这是作者为揭示弘扬主旋律、建设新农村主旨必不可少的神来之笔:返璞归真,土地也能长出金子;见多识广,农村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三
1949年新中国以来,中国的农民始终未能走出“贫困-歧视-限制-贫困”恶性循环的怪圈。1978年改革开放30年后,中国7.5亿劳动力中5.3亿是农村劳动力,真正从事农业的劳动力和进城打工的劳动力各有1.5亿左右,各占中国劳动力的20%。近几年来,我国社会对农民的关注逐渐升温,使得农民的出路问题成为一个全社会的关注的话题。一方面,在我国农民工的队伍中,出生在70后、80后的“新生代农民工”的比例越来越高,好些家庭甚至举家搬入城市。这些农民工在农村的中小学毕业后就涌进城市,进入建筑业、服务业、娱乐业的队伍,其外出务工动因已经由“经济型”转为“生活型”。他们有的不会种地,也不愿意种地,普遍存在农民不爱地、农民不识农的思想,希望能够和城市人一样体面地生活。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新生代农民工”中出现的没有分到集体土地、没有土地耕种经营的“无地农民工”这个特殊群体的人数越来越多。这个群体行走在城市与农村之间,如果在城市找不到工作,无论滞留城市还是回到农村,都可能面临缺乏基本生活保障的困境,成为影响社会稳定的隐患。开始涌现的90后农民工更是衣着新潮、视野开阔,普遍认为留在农村是没出息、没前途的表现,特别是其父母本身就在城市打工的,更是从来没种过地,强烈地希望能够在城市安家落户,死抱一种“要死也要死在城市,下辈子坚决不做农民”的思想,已经失去了传统农民的本色。另一方面,随着农村青壮年劳动力大军涌进城市打工,他们一般只在春节、清明、中秋等传统佳节回农村老家看看,而留守农村的大多为老弱病残者,造成的土地无人耕种甚至抛荒现象已日趋突出。显然,从小生活在农村倍尝生活艰辛后考入师范院校,当过教师、机关秘书、办事处纪委书记、报社副总编、文联主席的阅历颇丰的吕翼是洞悉“三农”问题的,在《土脉》中指明的农民六种主要出路中就融入了自己对广大农民欲哭无泪的“命由天定、运由己生”的无奈命运的深深同情,融入了自己对作为传统农民“生命之根、生存之本”的土地荒芜问题的深深忧虑,融入了自己对建设“经济繁荣、设施完善、环境优美、文明和谐”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深深祝愿。
当前,我国农民的出路问题关键是农民工的就业问题,而解决农民工的就业问题关键是在大城市。如何为农民工的就业尽可能地创造机会,让每个农民工找到实现自己梦想的渠道,是当前必须引起全社会高度重视和着力解决的问题。解决农民的出路问题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更不是学术理论或文学创作能解决的问题,但是学术理论或文学创作“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启蒙功用也不可小视。如果说《中国农民调查》因采用“用事实说话”的长篇报告文学形式客观反映“农村真穷,农民真苦,农业真危险”而轰动一时的话,作为“为农民寻找出路的书”的两本书必将殊途同归,《大气候--李昌平直言“三农”》会以实例加分析的学术理论形式提出大量具有独创性和前瞻性的见解受到热捧,《土脉》也会因采用“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长篇小说形式艺术再现中国农民的N种出路而受到关注。
作者简介:艾自由,男,云南省威信县人,现供职于中共昭通市委组织部。至今在《杂文月刊》、《作品与争鸣》、《时代文学》、《青年文学家》、《西部散文家》、《边疆文学.文艺评论》等全国各地60多家报刊杂志发表文章1000余篇。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云南省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云南省杂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