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凤家城遗址
——兼读普驰达岭散文诗《我用石质的呼吸仰望凤家城遗址》
“凤家城啊/我该以怎样的头颅靠近你/我该用怎样的眼神审视那段被烧焦的历史//在凤家城深埋了几千年的种子啊/你若将身子一挺/能否揭开冰封的厚土/向你的子民讲述那段彝人干戈相向而堆满血腥的故事?”
——《我用石质的呼吸仰望凤家城遗址》节选
从昆明坐车去武定,快要到禄劝县城,我的耳畔响起了苍凉的诵读声。我将车窗摇下,绿意可人的禄劝坝子尽展眼前,宽阔的柏油路笔直地穿过了现代化建筑的禄劝县城。我将手伸出车窗,手心紧握禄劝的山风,目光投向绿色的峰峦,以意念去接触三台山顶峰,那里有彝族罗婺部凤家城的遗址。
尽管我只是路过禄劝,但在掌鸠河畔长大的彝家孩子普驰达岭,以诗人的热血和歌声,以学者的深邃和睿智,将罗婺部以及凤家城的历史深深地刻写在我的脑海里。我记住了密打拉村,这个禄劝县不起眼的彝族村寨,村子背后的路通向三台山的凤家城遗址。
三台山是武定和禄劝交界地,凤家城遗址就在离武定县城西北十五里的三台山顶峰上。迷离夜空下的点点灯火,让散文诗《我用石质的呼吸仰望凤家城遗址》在我的头脑里越发清晰了起来。
荒草凄凄的凤家城遗址,经过一夏的雨水,草翠树绿。丰腴的水厥争相伸开手掌,将黑色的石头黑色的石墙覆盖,却难以挡住雕刻华丽的石柱断裂的伤口,难以拂去石鼓上爬满青苔的伤心往事。散开的无名小花默默陪伴着遗落在芳草中的石臼,山风将轻轻的叹息传送。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隘口,万丈高崖刻着的石大人,至今还在忠心耿耿地守护着罗婺部的凤家城遗址。当寒鸦的叫声响在寂静的三台山,天边飞红的霞,定然是石大人眼眸刻下的那把大火,那把明嘉靖四十五年凤乡造祖之乱焚毁凤家城堡的大火,将宋代大理国时期直至明末改土归流,一直雄冠大理国三十七部的凤氏统治的中心灰飞烟灭。燃烧了整整一个月方倒塌在一片废墟里的凤家城堡,遗留的那截石碑上伤痕累累的“凤”字,让小鸟的歌声呜咽。
我颤抖着手将凤家岭上的脚印石抚摸。“三斗绿豆三升芝麻兵”的传说,让我追寻着彝人的口弦,透过岭上的风将入天入地的凤英雄缅怀。这位欲图“南昆明北成都”的凤氏土司,苦心经营的城堡因为罗婺部的内讧毁于一把大火,跨河翻岭的顶天立地的彝族汉子,其魂灵也会泪洒江河。
沿着掌鸠河而上,顺着寻祖的路线北上且扎根京城的彝族学者普驰达岭,身躯里何以孕藏着如此厚重的感情,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民族情结,转化成深情如水的诗句,打动了读者的心。
彝族先民罗婺部落逐渐兴起后不断扩大势力和地盘,成了武定、禄劝地区的统治者,在云南大理国时成为东方三十七蛮部之一,归顺元朝后被授罗婺万户候,辖禄劝、元谋、武定和四川会理一部分地区,后辖区扩大到贵州西部的普安地区,设武定路时由罗婺厉裔凤氏土司统治。明朝中叶以后,朝庭逐渐改土归流,凤氏土司举兵抗争……翻读武定的历史,我不禁为这个称雄一时的罗婺部统治者最终因为家支纷争毁于一旦而扼腕。
有关凤家城的没落,也有人考证不是源于彝人内讧,而是与裸鞭事件有关,民族情感与民族自尊的伤害和被蹂躏,导致了悲剧的发生……思古抚今,南高原的歌谣让我心胸波浪翻滚,古人的背影在历史长河里被冲得遥远,高挺的英雄结却永远鲜活在遥望风家城遗址的眼眸里。
罗婺部故地盘活的情愫,催使我这个深居怒江大峡谷的白族女子,从凤家城遗址慢慢走进彝族历史。我突然理解了普驰达岭为何这样说“禄劝是我的家,武定是我的根!”南高原的红土地哺育的学者,虽身居遥远的京城,骨子里根植的却是对故园不能自拨的深沉的热爱。
离开武定时,旅行包增添了武定县彝族作家杨继渊老师的几本著作。无论在禄丰车站候车还是在黑井、无论在姚安往昆明的高快上还是在兰坪的家居,他的书时刻伴随着我的左手和右手,通过他的文字,武定县历史人文渐在我的脑海丰满起来。而凤家城遗址,在他的笔下,也如彝族著名学者诗人普驰达岭的痛惜,让我一次次穿越于罗婺部地的彝族作家深邃的情怀中,不能自拔。
附:普驰达岭散文诗《我用石质的呼吸仰望凤家城遗址》:
很多时候,我习惯以自己的方式,背对历史,与祖先的背影交谈。
在洒满阳光的凤家城废墟上,我遥感着罗婺部风雨的脉络。
荒草在废墟和残骸上,站立了几个世纪,与风对话与雨相依与火顽强的交媾,它们的叶脉深藏着罗婺部族的历史碎片。
凤家城,一座被彝人部落强壮的身体撑出的城堡。
凤家城,一座被彝人干戈相向而彻底倒下的城堡。
凤家城,一座因家支烽火摧毁而永远睡去的城堡。
沿着掌鸠河而上,德布德氏的子裔在时代更替的每个骨节上,用手挽着南高原,红土地上的石头就开花了,飞落的花瓣,闪显着凤家城飘逝的烟云。
是谁,曾在这里沐风浴雨?
是谁,在这座残留的废墟上拍打着残损的手掌?
只有记忆,也只能是无法焚烧的记忆。
今天我以一个彝人顶天的身影,让风线装着走近这座倒塌的城堡。
凤家城啊,我该以怎样的头颅靠近你?我该用怎样的眼神审视那段被烧焦的历史?
在凤家城深埋了几千年的种子啊,你若将身子一挺,能否揭开冰封的厚土,向你的子民讲述那段彝人干戈相向而堆满血腥的故事?
在废墟上,罗婺部辉煌的历史东张西望。
披着夜色的万德梁子,像几何的线条,迂回着罗婺部族的历史。
掌鸠河千年不变的流响依然深邃而悠远。
德布德施啊,当我沿着你的血脉,背对着你。
夜空的星子如我迷茫的心事,常常被挂到月亮的身上,在夜晚悄悄起身翻阅彝人的忧伤。
今天,就在我站立于被历史烧焦的城池之一刻。
在我石质的呼吸里,我期望我的痛苦,在废墟里被即将到来的黎明一口吐出。
从此,也让我的伤口像这座城堡,在南高原这片红土地上,一站又是一个一千年!
[题注:凤家城遗址位于云南省禄劝县密打拉村北三台山顶峰,系彝族罗婺部凤氏建筑,为屯兵之地及罗婺部的统治中心。分为内城堡和外城堡,面积约8000平方米。从宋大理国时期起直至明末改土归流,一直是雄冠大理国三十七部的罗婺部凤氏统治的中心。凤家城被焚毁于明嘉靖四十五年凤乡造祖之乱,据说整个凤家城堡燃烧了整整一个月方倒塌在一片废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