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尘——读彝族青年作家熊理博长篇小说《虚野》
作者 彭愫英 2015-01-27
原出处:彝族人网
  文学杂志《芳草》2014年第5期刊载熊理博长篇小说《虚野》,且在封面推荐,对这位属于八零后的四川大凉山彝族青年作家,我最初印象是从一些媒体报道和朋友对其评论里,知道他写了彝族第一部魔幻现实主义长篇小说《玛庵梦》,这部长篇小说奠定他成为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的基础。我读《虚野》,不禁为这位彝族青年作家写作小说的天赋惊叹,其对人物命运充满哲理的探索令人赞赏。
 
  《虚野》讲述彝族大经师俺博果以及其儿子狃库兹莫撒、女儿拉克兹莫莎在险恶的生存条件中,在兹莫(部落酋长)的权益之争中学会挑战与超越,境遇的离奇与荒诞造就人生传奇。故事情节夸张而紧凑,人物命运跌宕起伏,深刻地揭示生命的多舛性与爱的多样性。《虚野》的艺术特色概括如下:
 
  一、展示广袤的原野画卷,描绘父系社会初期彝族部落原始生活状况
 
  《虚野》的故事结构以一条主线、两条虚线铺开。以撒为找回父亲俺博果,跟着耷凹兹莫出征,战败后逃入野林,无意中捡到一块神牌,在神牌的帮助下建立自己的王国拉磨可迪,成长为兹莫(部落酋长),带着拉磨可迪王国的勇士走上漫长的报仇和寻父道路为主线,以在部落酋长争斗中因护法而一去不复返的大经师俺博果、独自在哀举山顽强地生活下来最终成为兹莫的撒的妹妹莎为两条虚线,通过一家人的悲欢离合以及悲剧性命运,大手笔描摹了浩瀚无垠的原野,犹如一幅画卷徐徐展开在读者眼眸,让人细细品鉴,用心感应原始部落时代彝族人文情怀。
 
  《虚野》描绘的原始彝族部落,充满野性呼唤。远古英雄史诗般的描述里,部落与部落间为掠夺土地、女人、财物不时发生战争,家支有仇必报,使得彝人间不时爆发械斗,人性丑陋加重生活苦难的重重性。封闭落后造就野蛮,人性有时不成为人性,成了兽性,同样地,兽性有时不成为兽性,成了人性。作者忠实地再现原始彝族部落生活场景,仅选撷小说第二章开头的一段话为例:
 
  “嘟——”,牛角号吹响在午夜的哀举山上,犹如魔鬼的音符在呼吸间四处游走。
 
  “么乍来了,快顶好自家的院门!”哀举山村庄铺展在半山腰上,房舍三三两两,布置毫无规则。在村庄中央,有一座比九层楼碉楼还高的磐石,有一位十五岁的毛头小子站在磐石顶上先吹响牛角号,然后向每家每户喊报敌情。
 
  他就是村庄里唯一的男子汉。他就是撒……
 
  “快跑!么乍杀进村庄了!”
 
  所谓的么乍,是指山外的勒紫部落酋长么乍兹莫,他是山这边俄氏部落酋长耷凹兹莫的仇家。
 
  村庄里狗吠声四起……
 
  作者用简洁洗练的语言,勾勒出一幅栩栩如生的部落面临打斗画面,令阅读的心陡然提了起来,为小说人物命运捏着一把汗。小说故事情节紧凑,一环扣一环,读之欲罢不能。
 
  二、塑造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揭秘毕摩神性世界的面纱
 
  《虚野》中的主要人物狃库兹莫撒,可以说是作者理想中的英雄人物,他有着顽强毅力和大无畏精神,有着坚定执着的信念和宽宏大量的胸怀,做事果敢,是一位道行高深的毕摩,同时又是一位柔情百结的兹莫。
 
  大经师俺博果,可以说作者落墨不多,这是一位神性的毕摩形象,来无影去无踪。
 
  莎是一位美丽而坚强的彝族姑娘。勤劳善良的莎与忠心耿耿的家狗艾诗磨合相依为命,打败了前来寻仇的野狼。她最终成长为一位兹莫。
 
  以撒为中心,《虚野》塑造了众多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形象,作者没有刻意地描绘,而是通过人与人、人与兽、人与自然的争斗、搏击、相处来展现。
 
  在彝族社会中,有一个特殊的阶层,那就是毕摩。毕摩具有多重身份,既是祭司和沟通“人与神”的中介,又是通晓彝族文字,是彝族文化的代表着、传承者。通天通神通人者的毕摩,成了为彝族社会生活中主持祭祀,禳解崇祸,占验吉凶,主持盟誓以及进行裁判的神灵代表和法力的象征。长篇小说《虚野》的作者熊理博先生出生在毕摩世家,自小浸泡在经书里,他写作大经师俺博果和狃库兹莫撒的做法以及自创经文等情节,可以说信手拈来。作者通过狃库兹莫撒以及俺博果的小说人物塑造,揭秘毕摩神性面纱,令读者置身旷野的同时,真切触摸彝族经师的精神境界。
 
  三、魔幻性与现实性有机结合,语言富有诗性和哲理
 
  小说开章,就把读者带入一个魔幻世界,部落战败后逃入野林,撒捡到了一块神牌,为这块神牌成为他的吉尔埋下伏笔。神牌与人的对话,使得野林里的逃亡蒙上神秘神彩,一切变得不可预知,一切变得皆有胜算,人的命运有定数。
 
  “一块杉木制作出来的神牌,上面画满各种充满奥秘的符号,在奇妙的世界一角终日哼哼。有时听起来如老人呻吟,让人不禁毛骨悚然;有时听起来像猛虎咆哮,让人听着听着就回忆起了久远的故事。一切失去的,一切拥有的,一切来不及前思后想的……他们都煽动出了古老的音韵。爱的虚幻,痛的茫然,恨的偏执,怨的孤单等他们不自然间伸出手指,把密密麻麻的浮躁挂在指尖。翻动的幽默与情趣,忠贞的触动与刚直,让虚影中断去翅膀的雄鹰接住了晨曦隐藏的明亮的伤。”可以说,关于神牌的这段描写令我的阅读欲望强烈了起来,直至小说结尾,神牌消失,主人公狃库兹莫撒变成灰尘,我还沉浸在主人公与神牌的一场又一场对话里,于共鸣里回想主人公磨难重重的人生经历,联想到自己追梦文学园地的艰苦足迹,在精神园地里,我也同样拥有自己的吉尔,他是我精神世界的主宰,令我依恋深深。
 
  现实性与魔幻性的有机结合,这是长篇小说《虚野》的最大特色,贯穿了小说始终。撒与大老虎鲁打斗的激烈场面,作者用了较长篇幅写了人与兽的对话和心灵解剖,就像老朋友对话般推心置腹。就连部落之间打斗,人与人所使用的武器也会进行灵性的交流人性的对白,作者眼里,宇宙万物都有生命尊严,不存在高低卑贱之分,只有征服欲望,弱肉强食是生存残酷性的体征。
 
  彝族是一个诗性的民族,火一样烈性,酒一样醇厚,豪爽与浪漫以及深远悠长的历史铸就了民族瑰丽的神话故事和英雄传说。撒寻找父亲的过程有民间神话故事《石尔俄特寻父》的影子,长篇小说《虚野》的作者在创作中吸取本民族文化营养,善于运用彝族文化因素。作为彝族作家,熊理博先生在《虚野》中显示其小说创作天赋的同时,也展示了其诗歌写作的才能。长篇小说《虚野》的小说语言富有诗性,人物对话充满哲理,字里行间留下作者对生命与爱的要义的探索。我在阅读小说的快感里,情不自禁在一些语句下画线,读完小说后再读画线的句子,玩味再三:
 
  “人生就是这样:在绝望中寻求超越与突破,在突破中追逐希望与辉煌,在辉煌中感受披荆斩棘与直面人生。”
 
  “每一位活着的人都有自己活着的真理,就像隐匿山间的溪流拥有属于自己的沟渠。真理在某种程度上存在相对:爱与恨、生与死、悲与欢、年轻与年老,男人与女人等都活在相对的真理上。时间在消失,真理在前进。当你懂得取舍,懂得珍惜,懂得拥有,你便活在了自己的真理中。”
 
  “人生其实就是走路。假如你走错了路,请不要走反方向。你应该把路种植在自己心里,心到哪里,路就到哪里。用发展的眼光看路,你永远错不了!”
 
  “当所有的重量不是重量,爱就在不断的探寻中成就反差”;“重量可以拯救人,也可以压死人”;“生命的厚度与灵魂的宽度交叉”;“爱的点线面与恨的竖弯钩角逐”……
 
  诗化和哲理诗是熊理博小说语言风格。“气以实志,志以定言,吐纳英华,莫非情性”,《文心雕龙-体性》对语言风格的论述,可以说是对作家熊理博小说语言风格的最好评价,诚如汪曾祺在《关于小说的语言(札记)》中所言,语言不只是技巧,不只是形式。小说的语言不是纯粹外部的东西。语言和内容是同时存在的,不可剥离的。语言决定于作家的气质,小说作者的语言是他的人格的一部分,语言体现小说作者对生活的基本的态度。
 
  人生无论如何辉煌如何丑陋,人最终不过变成一把土,成为大自然中的一小撮灰尘,从大自然中来又回到大自然中去,这就是长篇小说《虚野》的主题。我曾跟作者熊理博先生就小说《虚野》进行创作交流。他说:“我创作《虚野》的本意是: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道符,有的人看得见它,有的人看不见它。当你深深爱着,你的爱就是这道符。当你看到生命的最初,那些前进的步伐和退却的梦,你的失落与安然也是这道符。符的正面是渴望、奋斗、自强不息、锲而不舍;符的反面是吝啬、龌龊、尔虞我诈、隔岸观火。符最终的解答是:无论活着,还是死去,你都将在这个世界永存!我希望《虚野》能最大限度地体现人类面对灾难困苦时超越自我,成就自我。我希望这部小说成为民族题材类的励志的书。”
 
  于我看来,作家熊理博达到了其创作长篇小说《虚野》的目的。
 
                (2015/1/16)
 
参考书目:
 
  1、普忠良等著,《中国少数民族风情游丛书:彝族》,中国水利水电出版社,2004年7月第1版。
 
  2、汪曾祺,《关于小说的语言(札记)》,刊载《文艺研究》1986年第4期。7rb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作者简介:彭愫英,白族,笔名沧江霞衣、霞衣,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云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出版发行长篇小说《枣红》、中短篇小说集《古道碎花》、游记散文集《盐马古道》、散文集《兰馨一瓣为你开》、《追风逐梦》。作品收入多种文集,散见《民族文学》、《边疆文学》、《厦门文学》、《剑南文学》、《今日民族》、《边疆文学•文艺评论》等刊物。)
发布: 措扎慕 编辑: 措扎慕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