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智明,现任贵州省副省长,作为一介草民的老头儿这样写他,难免拍马之嫌。可是,已进入73岁的我,垂垂老矣,行将就木,升官发财皆绝了望,我还去吹捧谁?然而,在写回忆录的时候,脑海里总是不时冒出一些可敬可爱又可亲可信的领导干部来,其中又多是彝族同志。
我落难到北京申冤,有些平时对我“尊敬”的人避我唯恐不及,而王桂馥、罗荣兴、林哈、禄文斌、冯元蔚、苏克明、伍精华等同志,恰恰是在我落难之时最关心我。如果说王、罗二君是因大方老乡的关系的话?那么,其他兄弟(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他们)则是我落难期中的才首次接触到的。禄智明是在我落难之后看到的好书记,我拟陆续写出我对他们这些人的印象。这里我先写写禄智明的印象吧:
1988年10月10日,我正在家中吃午饭,管人事的县委副书记刘伦才(后任省乡企局局长)和县委办公室主任潘明文直接来到我的陋室之中说:“禄书记请你去一下。”我请他俩吃饭,他们说等会儿回去吃。我让他们先去吃饭,我吃完饭就去。他们说:禄书记还在办公室等着我的。我说,什么事这么急?我一上午都在采编室,打个电话不就可以了吗?何必劳你们两位老弟的大驾?他们笑而不答。
我很快吃完饭便同他俩一起去了。禄智明书记果然还在书记办公室等着,那是他们常与被提拨的干部谈话的地方。互相握手坐下后,我便问书记找我有何事?他虽像平时那样和蔼可亲,但却未开玩笑。
他的开场白就是:“总算把你请来啦!你们读书人常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现在我们的工作中信息不灵,决策困难,我想请你到县委办信息科来搜集信息,提供县委决策,就算来帮兄弟一把,我想你不会不答应吧?”
我说:请让我想想吧!此时,我不禁想起他与我的首次接触。他刚从威宁来大方任县委书记时,在路途中遇到他,他便主动向我打招呼。那时他个人初到大方,人地生疏,县邮电局有他的一个威宁老乡,他下班后常去那里聊天。当时我在县广播站搞采编,一天下班回家途中遇到他去邮电局,他便叫我“郭局长”,一问他为何这样叫我?原来他将我误认为是县广播局的郭桂发局长了。误解消除,一阵哈哈,我顿觉此人真好玩,就是文人们常说的平易近人,礼贤下士!
后来,我到马龙岩林农公司采访时,他正在那里视察,他便主动约我去山上转转。我说:“书记,你是不是又认错人了?我是被开除党籍撤销职务的高致贤哩!”他说:“我就是约你呀!”
我们沿着山间小道慢走漫谈,我说(他的前任)赵福亮书记是不会见我这种“坏人”的,他还在大会上瞎批评我高致贤留大包头、穿喇叭裤。把我最鄙视的且写文章挖苦讽刺过的奇装异服反过来加在我这个50岁的老头身上。说心理话,我调出县委大院后,我对县委机关的官僚作风更加反感。连县委机关的新闻我都不想写。禄书记却同我讲起他小时候放牛割草,工作后扫地提开水、爬电杆、修机器等“卑贱”经历,我仿佛觉得他不是县委书记而是一个好兄弟。我与他的距离突然拉近了,我傲视官人的性格被他软化了。在后来的接触和了解中,得知他工作时严肃认真,休息时嘻嘻哈哈,几岁的农家小孩都同他玩得来,没有一点官架子。他特别关心贫困农民,觉得他很像我青年时的性格,是个信得过的书记,与他共事不会吃亏。便说:“我服从组织安排。”之后,广播局的领导刘福泉打电话给刘伦才书记反映要求留我,受到刘书记批评后才放我。
我说我马上要到北京参加新闻改革和新闻人才培训班,刘伦才副书记说现在不去了,要上北京以后同禄书记去,有的是机会。禄书记对他说:那是个难得的学习机会,让他去学习回来再来上班吧。
智明新上任,一些老志看不惯他随和作风:他会用口技嘘歌,下班之后无事时,他会嘘着歌儿散步。于是,有人就说在个县委大院内嘘风打哨的,像个放牛娃儿,哪里像个县委书记?机关内有几个三五岁的小孩儿玩捉迷藏等游戏,他无事时便会去参加,孩子们十分高兴,他们的父母亲也觉得禄书记没有一点官架子,敬爱起智明来。
下农村遇到不太会讲汉话的彝家老人,他便用彝语同他们交流,取消了群众顾虑,他们还因之消除怕官或恨官的心理,说禄书记不嫌我们穷农民!有时他会用一句诙谐的民间语言解决一种矛盾:双山金家寨的民间有些矛盾,听到禄书记去了,有些害怕,竞相指责对方。智明先不评判谁是谁非,而埋怨“这个舅子地方!”控辩双方一下愣住了!同去的人说:禄书记说的是真话哩!他爱人姓金,好像叫全汝芬哩!群众一听还与他们字辈相同,县委书记成了姑爷,智明便用开玩笑似的诙谐语言解决一场民间纠纷。
智明对民间问题如斯,可他对当官的态度就不一样:县档案大楼兴建拖了几年,迟迟不能动工,他一到任就看到县委大院内这个问题,但他表面上并不着急,而是暗中进行调查研究,干部职工很愿向他说心里话,他收集了大量第一手资料,经达认真分析,找到症结所在,掌握了造成障碍的充分依据,开会就十分严肃地指出关键所在,设障者心里明白,半小时解决问题。
他平时喜欢和职工交流,一旦进入思考状态就是另一个样子!当时的县委办公楼前有座人行天桥,上午上班前,他常常一个人反剪双手往返于桥上度方步。此时,谁叫他,他也不理,更不会像平常那样同你开玩笑。何也?他在考虑当天或近期工作大计。当他考虑成熟之后,走进办公室向主任、科长,或全体职工布置了任务,而后又谈笑风生了!
实践证明原来我对禄书记的估计没有错,在他身边工作得很愉快,他不随便批评人,而且会巧将批评变表扬,抑或化为一个发人深省的玩笑。干部群众都喜欢接近他,听说禄书记来了,身患轻病的乡村干部都会起床来看看他,都想与他说说话。不少干部亲切地称呼他“小禄哥”!
他关怀弱势群体,尊老爱幼。我本是他下级,他当地委组织部长后,我到地区开会,与十多个文友到他家里去看他,他当着众多下级的面,跟着孩子叫我爷爷,对青年人也称兄道弟。驾驶员宋守君常常风趣地说:我不敢送禄书记回威宁去探亲啦!为什么呢?他说:禄书记回到家中,麻布衣服一穿,拿起镰刀就下地为他当农民的父母割包谷草去了,什么农活他都干得好!我还干不赢他哩!小通讯员陈连忠被他带到威宁去过春节,他待以彝家上宾之礼:以鸡头敬小连忠;下乡吃饭,他要先看他的驾驶员上桌没有?
他和通信员小连忠都单身住县委机关,有个星期天,政协待客,派办公室主任游正文去请禄书记来吃饭,禄书记迟迟未到,政协副主席张世益问游主任请小连忠没有?游说没有请。张世益让他快去叫小连忠一起来,否则,禄书记是不会来的了。果然,游正文再去请时,禄书记正约小连忠到机关食堂吃饭。游正文就连小连忠一齐请了,禄书记才带着陈连忠一起去赴宴。禄智明很会唱山歌,休闲上山,他和大家一起喝烧酒,一起对山歌,我在九洞天和他对唱一次山歌……陪我们一起去的副区长杨汝先感到很惊讶!我却觉得他与我青年时有很多相似之处。
智明喜欢唱歌,1989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了,他应观众一再请求,即席登台说:“我不怎么会唱歌,请高文祥们和我一起唱,我猪吃南瓜——赶倒滚”。谁料他唱起来却声并茂。他独唱一首歌颂教师和母亲之歌,感动得台下一些老年教师和老太太们流下热泪,说,从来没有听到县委书记上台唱歌,还唱母亲和教师哩!
知道禄书记调地委工作后,同志们依依不舍,晚上到县委办公室来陪他唱歌,但他不唱所谓的流行歌曲,而是唱些从穷人翻身解放到祖国改革开放时期在民间最流行的老歌,往往唱到深夜12点还不想散!
1989年春节,他来家看我,送我一条“男子汉”香烟,我接过手就打开来抽。事后我妻子问我:“禄书记为什么要送你那条香烟?”我说:“他向我行贿呗!”她一笑:“行贿?他是教你要活得像个男子汉样!”这真引起我的反省:禄书记确实会用反话正说的手法,我是否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了?……10月10日他找谈话时,为什么说“好容易把你请来了”那一句?之前他让“大(方)纳(溪)高级公路指挥部”调我去当办公室主任,不是他找我谈话,而是指挥部副主找我谈话时,说是禄书记点的将,我因种种原因不愿去,而且跑下乡去躲脱了,回来向他承认不服从调动的错误时,他没有批评我,只说了“理解”二字!
智明要赴毕上任的前一天——1989年3月5日,县委办公室决定下午全体工作人员与智明联欢。上午,智明避开前来道别之人,利用当天仅有的3个小时,带着我去落实3件事:
先到公安局去请求为小连忠办理农转非户口,小连忠是羊场乡的一个农民小孩,与智明非亲非故不认识,一次智明下乡工作发现他骑单车很熟练,了解他为人老实勤奋,便聘到县委办来当通信员。他完成任务很好。智明对公安局长说:“我在大方当了一届书记,没有求你们办过私人事情,现在我不是书记了,求你们按政策为小莲忠办个农转非。”说完后马上向公安局的同志告别;
接着去县人武部,部长、政委赶快来迎接,不待坐定,他就问该部搬迁地址落实了没有?听了汇报后,他谈了一些意见和建议,部里十分高兴,拟做午餐为禄书记饯行。他婉绝后回到办公室一看,快到11点钟了,便叫我跑到县邮电局去把他们的正副局长全请来,已11点过了,他开门见山追问该局的业务大楼设计方案拿出来没有?局里汇报了现情。智明说:根据电讯发展的要求,原来的设计保守了,让他们再增1000门,这是要增加一些投资,但比以后另建一幢楼节省多了。增加的投资,他会帮助想办法!邮电局三位领导人愉快地接受了任务。
1989年3月6日,智明依依惜别大方,走上毕节地委组织部长岗位。迄今20年过去,我已有十多年没有见过他了,电话也未通过,但当年我与他相处的许多情景还历历在目,友情难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