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牛越来越调皮,它经常用角顶牛圈门口的木栏杆,有几次差点被它顶断。有时它使劲顶圈里的石墙,石墙被碰出沉闷的响声。有一次,轮到我放牧,我刚取下圈门栏杆,它就夺门而出,翘着尾巴,在圈门外噔噔地跑来跑去,那高兴的样儿别提有多美了。
我将母牛牵到庄稼地中间一块青草茂盛的地方,让它们饱餐一顿。我一手牵着母牛吃草,一手翻开小人书看得入了迷,竟忘了还有一头小公牛在跟着。忽然,一个人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我急忙抬起头,只见那头小公牛趁机跑到人家自留地里,偷吃了一片苞谷苗,结果主人家找上门来索赔,我被阿爸阿妈狠骂了一顿。它还经常跑去挑衅隔壁家的那头老公牛,对着它又是尥蹄子,又是用角使劲顶撞,对方常常被蹂躏得哞哞直叫,引来主人家一脸的不高兴。
那天,合作社朱社长检查工作路过我们家,当他看到健壮且具有野性的小黄公牛时,非常高兴。他说黄公牛的父亲是一头暴躁而又残忍的公牛,好斗是它的天性。只要不是母牛,无论大小和是否阉割过,它都要想方设法将对方置于死地。他对阿爸说:“看来这头小黄公牛遗传它父亲的基因更多一些。你们要尽快给牛穿鼻子,戴上鼻环。”
我不解地问朱叔叔:“为什么要给牛穿鼻子呢?”朱叔叔笑着给我讲穿牛鼻子和戴鼻环的原因。原来牛小的时候还是很听话的,可牛鼻环是当牛逐渐地长大后,一般人根本就制服不了它,尤其是公牛。并且牛的体形很大而且力气惊人,到成年时发起脾气来,人根本就不是牛的对手。而牛鼻子是整个牛身上最脆弱的地方,在牛鼻子上穿洞上环,当牛不听话犯脾气的时候,人们只需要将绳子挂在鼻环上,然后轻轻地牵扯绳子,牛疼了时,自然就会乖乖地跟着你走了。如果等小牛长大了,那它的牛脾气一上来,就算是三五个壮汉用绳子拴住它,也不见得能制服。因此,穿牛鼻子和戴牛鼻环就一定要趁着牛没有长大的时候。
阿爸根据朱社长的安排,开始着手准备穿牛鼻子的事来。他首先找来上等的麻皮子,加上阿妈给纺成的羊毛线,两种混合在一起,编织成大拇指粗细的两丈多长的绳子。接着他找了一些马尾毛和羊毛绒织成穿牛鼻子的绳索,即牛鼻环。用这种绳索做成的牛鼻环戴在牛鼻子上,一般不容易腐烂,可以说是经久耐用。他又从下甘海子一家狩猎的亲戚那里,找了一个野山羊角。野山羊角有大拇指般粗细,根粗尾细而锋利。阿爸细细擦拭着其上的污垢,并上了一层野鸡油,阿爸说:“这样在穿牛鼻子时,牛鼻子不会被感染。”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阿爸自行择了一个穿牛鼻子戴牛鼻环的良辰吉日,还请了两个合作社里的有经验的壮汉前来帮忙。
这天吃过早饭,阿爸拿着绳索和鼻环以及野山羊角,与两个壮汉走到牛圈门口,准备穿黄公牛的鼻子。这天正是星期天,我正好闲着,于是就跟在大人后面去看热闹。我的心里是紧张的,却也有一丝兴奋,因为从来没有看到过穿牛鼻子是啥样子。阿爸从圈里将母牛牵出交给我,让我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让母牛吃草。我赶紧牵母牛到离牛圈稍远的草比较丰茂的地方,将它的鼻绳紧紧地拴在一棵杨树根上,让母牛不受干扰地静静地吃着草。
当我急匆匆地赶到牛圈门口时,只见两个壮汉已跳进牛圈里面,正在与黄公牛对峙着。阿爸在门外紧紧地把住门栏杆,不让黄公牛跑出来。黄公牛可能已意识到了危险,想蹿到门外来,却发现门已被阿爸牢牢把住。于是,它就迎着抓它牛角的壮汉猛烈顶过去。圈里顿时忙乱起来。阿爸手里捏出了一把汗,不停地提醒两个壮汉:“小心小心,不要被牛撞伤了!”两个壮汉撸起袖子,小心地与黄公牛周旋。一会儿是牛把人逼到墙角,一会儿是人将牛逼到角落。我看到这紧张的场景,心里怦怦直跳,害怕黄公牛撞断栏杆夺门而出伤到人。阿爸一边紧张地看着圈里两个壮汉与黄公牛紧张地搏斗,一边嘱咐我离得远远的。我从圈门口急忙走开,来到牛圈旁的一座巨石边,使劲爬到石头顶上稳稳地坐下,静静地听着看着牛圈里面的动静。阿爸用双手紧紧地把住牛圈栏杆,嘴里不停说着如何抓牛之类的话。圈里不时传来阵阵搏斗的声响,以及黄公牛哞哞的叫声和呼哧呼哧的响鼻。但里面精彩的搏斗场景,我什么也看不见,心里憋得慌。于是我跳下石头,跑到圈门口近距离地观看那惊心动魄的抓牛场景。
黄公牛喷着吓人的响鼻怒视着两个壮汉,两个壮汉也小心地寻找着下手的机会。这样对峙了好一会儿。突然间,圈里安静了。原来黄公牛的头部被两个壮汉用身子和胳膊肘死死地摁抵在门栏杆上了,牛嘴和牛鼻子刚好扣在了两个木头的格挡间。黄公牛奋力地反抗着,挣扎着,怒吼着,使木头发出嘎嘎的脆响,仿佛要断裂了似的,着实让人心惊肉跳。
待牛头被固定后,阿爸将手中的野山羊角交给那个姓张的壮汉。姓张的壮汉右手握着锋利的野山羊角,左手拇指和食指伸进牛鼻孔,小心地摸了摸。当摸到鼻中最薄的地方时,右手将野山羊角用力插入,迅即又拔出,霎时一股殷红的鲜血从牛鼻孔里溢出。疼得黄公牛撕心裂肺地惨叫着,使出浑身力气奋力抗争着,差点把门栏杆全部折断。穿牛鼻子的壮汉用拇指和食指死死扣住牛的鼻孔,让它无法挣脱。它蹦跳着,怒吼着。另外刘姓的壮汉死死摁住牛背,努力使牛安静下来。不料,黄公牛飞起一脚,将他重重地踢翻在地,使他禁不住“哎哟”地叫了一声。阿爸关切地问道:“兄弟没事吧?”他使劲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没事没事!”他又继续摁住黄公牛,努力让它不能动弹。那个姓张的壮汉从阿爸手中接过鼻绳,轻轻穿过牛鼻孔,挽成一个结实的鼻环,并将长绳索紧紧地系在牛鼻环上。黄公牛鼻里不断滴着少量的血,但很快就被它自己舔干净了。
两个壮汉吃过阿妈给准备的午饭后,给阿爸阿妈打声招呼就回去了。阿爸和我背着阿妈给黄公牛准备的青草,又回到了牛圈门口。只见黄公牛再没有往日活蹦乱跳的雄风了,而是在圈中间疑惑不安地瞪着我们。我将青草轻轻地丢在它面前,它用鼻子嗅了嗅,一口也没有吃。我试着将套在它鼻环上的绳索往前拉了拉,只见它警惕地往回倒退了几步。当我再继续拉时,它痛苦地往前挪动了几步,头向上昂着,不停地舔着鼻环。我又再紧拉了两下,它走到门的栏杆处,但眼睛始终警惕地瞪着我。当我用手试着摸它的头部时,它本能地往回退了几步。当它感到疼痛时,又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栏杆处,很不情愿地让我抚摸着。
我将母牛妈妈牵回了圈里。当母牛妈妈看到它的孩子像它一样套上鼻环和鼻绳时,就走到孩子面前,用鼻子闻了闻鼻子上的鼻环和不断溢出的鼻血,然后本能地将后腿移向它的嘴旁边,想让孩子吃吃这已经干瘪的奶头,以示安慰安慰。当黄公牛看到母亲这般怜爱时,不禁“哞哞”地叫着,仿佛在向她诉说着穿鼻子这莫大的冤屈和痛苦。母亲非常理解孩子此时的心境,不断用那干瘪的奶头在它面前晃来晃去,以表达对它的慰藉。要是往常,母牛妈妈这种挑逗,它早就按捺不住一口将它衔在嘴里吸吮了。可今天别说是草了,就连这甘甜的乳汁也不想吸了。这晚,母牛和黄公牛连一口草也没有吃,只是默默地对视着。
第二天,已经饿坏了的黄公牛开始试着吃起草来。母牛不断地把那些好吃的草,用舌头揽在黄公牛的鼻子底下,让它吃个够。它自己偶尔吃上一两口,主要是静静地看着孩子吃。
这段时间,我放暑假在家,阿爸阿妈正好将放牛的事交给了我。我非常乐意,因为正好可以利用放牛的间隙看看书。母牛非常听话,牵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一点也不淘气。可黄公牛就不那么听话了,我拉住套在黄公牛鼻子上的绳索,刚把门的栏杆打开时,它迫不及待地从里面冲出,我被拉得趔趔趄趄,差一点儿从我手中拉脱绳索。我用尽全身力气将绳索紧紧拉住,让它不能胡作非为。我向牛圈背后的那片茂盛的草地拉去,好让它们吃上鲜嫩的青草。但它就是不领情,我使劲往前拉一步,它就很不情愿地在后面挪动一步。它有时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乱窜着,把我搞得晕头转向。我始终不放松手上的缰绳,让它不能胡作非为。我好不容易把黄公牛拉到那片青草地,将缰绳紧紧地拴在一根粗壮的木桩上。我又把母牛牵到黄公牛的身边,并将缰绳拴在同一根木桩上。母牛妈妈看了看眼前这头淘气的儿子,就用嘴在它身上亲昵地抚摸了一下,然后埋头吃起草来。黄公牛响着鼻息,静静感受着母亲的爱抚。当它看到母牛妈妈吃草吃得那么香时,也跟着吃起了草。
已是三伏天了,太阳特别炎热。成群结队旳蚊蝇,聚集在牛的周身,嗡嗡地叫着,死死地叮咬着牛的皮肤。牛不会说话,又没有手,除了摇头甩尾、踢腿外,无计可施,被咬得皮肉痉挛着,抽搐着。尽管这样,两头牛禁不住青草幽香的诱惑,顾不得那么多了,便埋着头只顾吃着草。我坐在牛旁边的树荫下,一边看着牛吃草,一边翻开了书页,痴迷地看了起来。
一只蚊蝇从牛的身上离开直向我飞来,到我眼前晃来飞去,嗡嗡地叫着,之后又飞了回去。一会儿,它又带一群同伴径直向我奔袭而来。它们在我脸上、身上、脚上到处乱爬,寻找着叮咬的机会。我用手中的书不断地驱赶着它们,但无济于事。它们越来越猖狂,我的手上、脚背上还被咬了几口,使我痒得直跳。我只好找来一些干草,划火柴将其点燃。随着一股股浓烟,那些蚊蝇只好逃之夭夭了。我看了看两头牛,它们正在若无其事地吃着草,于是,又继续看起了书。
看了半天书,眼睛有些疲倦。我放下手中的书,用手揉了揉眼睛,感到舒服了许多。这时我抬眼看了看两头牛,只见黄公牛由于绕着母牛妈妈吃草,其鼻子上的绳索已缠绕了母牛两圈,影响着母牛食草。我放下手中的书本,走过去将母牛系在树桩上的缰绳解下,牵到离黄公牛稍远一点的地方继续放牧。这时,黄公牛也试图跟着母牛妈妈过来,但被缰绳套住,没有如愿以偿。我又回到树荫下继续看书。
当我再一次从书本上移开目光,向两头牛看去时,只见黄公牛已将自己的缰绳死死踩在脚下,没有办法吃草。它不停地在挣扎着,不时打着愤怒的响鼻。我走过去从树桩上解下缰绳,小心地将它踩在脚下的缰绳移开。当我重新将缰绳拴在木桩的一刹那,意外发生了:黄公牛把近几天以来所受的冤屈和痛苦的气全部撒在了我身上。我被它狠狠地顶了一下,腰部感到一阵剧痛,不觉“哎哟”一声就匍匐在地。黄公牛还在周围转来转去,寻找机会再顶我。说时迟那时快,我猛地向前爬了几步,离开它的袭击范围。我侧躺在地上,感觉头晕目眩,耳朵一阵嗡嗡直响。黄公牛还在打着响鼻怒视着我,随时都想从树桩上挣脱缰绳冲向我。
这时,正在庄稼地里打猪草的阿妈,放下背篼,急忙奔了过来。她将我扶起来,拍了拍我身上的灰尘。这时,我感觉右边腰上的位置一阵剧痛。阿妈撩开我的衣服,只见被牛顶过的地方淤了一块,好在没有伤口。阿爸闻声赶来,用皮鞭狠狠将黄公牛鞭打了一阵。
这以后的暑假时间,由我继续放牧着两头牛。每天在放牛的时候,我都要割一些竹叶、野荔枝、青草等牛喜欢吃的草料,放进牛圈,让两头牛晚上加加餐。黄公牛也渐渐与我熟了起来,也听话了许多。
面对黄公牛这种桀骜不驯的性格,好多人都主张把它阉割了,除去它的野性。阿爸没有同意,他说让它做种,还可以在火把节和彝历新年期间参与斗牛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