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恍然间又到了第二年的深秋季节。很多地已收了庄稼,腾出了空地,这正是驯牛的大好时机。此时,黄公牛已足足两岁,身躯更加高大,而且浑身壮实得像一座山。阿爸请了住在一个山寨里的姓邱的表叔。表叔是我们这个合作社有名的驯牛能手,合作社里好多牛是由他训练出来的。
驯牛的地点选在海子荡。据爷爷说,海子荡原来是名副其实的湖泊(海子),周围全是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海子荡里的水清澈见底,倒映在水里的山川树木清晰可见,异常绚丽多彩。但这个海子也非常敏感,只要周边有比较大的响动时,就会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有时还夹杂着鸡蛋一样大的冰雹,将周边正在吃草的牲畜打伤,把附近农户的庄稼打得个稀巴烂。老百姓一怒之下,把海子周边的树木砍了个精光,使之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下。后来海子荡
由于缺乏有效的水源供应而渐渐地干涸了。住在附近的老百姓将其开发成农田,世世代代种起了庄稼。今年合作社种在海子荡的庄稼已全部收割完毕,正好可以用来做驯牛场地。海子荡地势平坦、宽阔,周边又有小土丘围着,是个驯牛的好地方。
这天中午,阿爸让我将黄公牛牵出,他从家里扛起犁头、牛轭等驯牛工具,向海子荡走去。表叔已先于我们到了海子荡。阿爸从挎包里拿出兰花烟递给他。 他们一边抽着烟,一边商量着如何驯牛。
我一手牵着牛,一手拿着驯牛的工具仔细端详起来。驯牛工具是我们家祖辈留下来的,犁头和牛轭已经被磨得滑溜溜的了,呈古铜色。牛轭是用弯曲的硬杂木做成的,它的两头用马尾、羊毛和荨麻混合编织而成的绳索相连着。犁呈“也”字形,我至今还叫不出它们相应的名称来。
阿爸和表叔吃完烟,将烟兜插进胯上的皮制烟包里,就起身着手驯牛。我将缰绳递给阿爸,阿爸将牛牵到面前,紧紧地握住牛的鼻环,表叔将弯弯的牛轭套在黄公牛的脖子上。黄公牛先是一怔,后在地上疯狂地乱蹦乱跳起来。阿爸一边唤着,一边挠着它的脖颈,黄公牛便顺从地接受了这个“礼物”。
阿爸负责攥紧缠在牛鼻环上的绳索,不让它乱跑,并要听从驾犁人的指挥,引导它怎么走。表叔负责驾犁,把握犁铧的深浅、耕耘的节奏,并大声吆喝口令辅以竹枝抽打,强迫牛牢牢记住。刚开始时,黄公牛很不听话,它一会儿朝东,一会儿朝西,一会儿腾空跳跃,阿爸和表叔被它搞得晕头转向。但阿爸紧紧拉住鼻绳,不让它挣脱。表叔也极力握住犁头,不让其在手里滑脱。黄公牛在飞跑的过程中突然停下来,屏声静气,眼睛死死盯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突然间,黄公牛向前冲了几步,又后退了七八步,将犁头和拉绳全部踩在了脚下,脖子上的牛轭也滑落在地。表叔重新给黄公牛套上拉绳和牛轭。这时,掌犁头的表叔没有来得及将犁口插进地里,就让黄公牛轻松地飞跑起来,迫使阿爸和表叔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着跑起来。阿爸将缰绳紧紧套在手上,往后拉时,黄公牛又顺势向阿爸冲过来。阿爸迅速侧身躲过了它的锋芒。说时迟那时快,表叔使足浑身力气,把犁重新提起来,狠狠插进泥土里,并牢牢把握住,随即泥土不断地被翻卷出来。黄公牛一点一点地把头低下去,鼻孔里呼哧呼哧地不断喘着粗气。但阿爸和表叔不让黄公牛有喘息的机会,竹枝啪啪地打下来,它又一次不由自主地蹦跳了几下,接着又是一阵竹枝声,黄公牛只好沿着原来的犁沟,往前艰难地走着。
到了中午时分,阿爸和表叔吃过午 就坐在海子荡边上的草地上吃起烟来。小公牛正在吃着喷了一点盐水的苞谷壳,尾巴一甩一甩的,阻挡着蚊蝇的干扰。
看着悠闲地吃着苞谷壳的黄牛,表叔吧嗒地抽着兰花烟,给我讲起了我们这个山寨里的一个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这个山寨里有个叫乌来的庄稼人,他家里种着二十多亩土地,但只有一头耕牛。每年春耕和秋种两季,乌来想赶紧把全部耕地犁完,就使劲打牛。这一年春耕,坡地还没有犁完,牛就累得趴下,拉不动犁了。乌来很着急,怕误了时令,就丢下牛鞭,到地边砍来青杠树枝条,边打牛边说:“你这个不争气的家伙,我给你喂了很多精饲料,你就不想用力了,老子打死你,打死你!”他打断一根又去砍来一根。青杠树枝很坚韧,用来打牛非常厉害,一个树枝要打好一阵才折断。乌来下死劲一下一下打在牛身上,打一下牛身就抽搐一下。牛儿拼命地向前走了几步,就再也走不动了。但他还是那样狠狠打着,打得牛遍体鳞伤,连地边树上的鸟都看不下去了,只好纷纷向远方遁去。乌来还是继续抽打着,牛强挣着向前走了两步。“嘣”的一声绳索被拉断了,牛也趴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他还是不停地暴打着,怒骂着说:“你给我装死,你给我装死!”好一阵,他才如梦初醒,原来牛被他打得累死了。他扑通一下扑在牛尸上号啕大哭起来:“是我害了你呀,往后这么多地让我怎么办啊!”这时,他怎么懊悔也无济于事了。从此,他只好带着家人一锄一锄地艰难地挖起耕地来。
阿爸吃着烟,若有所思地说:“干什么事都不能太过分哦。”我赞同地点点头说道:“等到黄公牛学会了耕地,我们也不能狠抽狠打它啊!
”第二天,表叔又帮着阿爸驯了一天黄公牛。表叔让阿爸掌犁头,他在前面牵着牛鼻绳。阿爸紧握着犁头,嘴里不断地“乖牛上犁沟,乖牛上犁沟”叫着指令,努力让黄公牛熟悉。休息了一晚上的黄公牛已完全恢复了体力,脾气又倔犟了起来。它使足全身力气狂奔乱跳起来。它一会儿跑出犁沟,一会儿跳进犁沟,完全不按套路走着。它往前走着走着,突然两条后腿狠狠地踢向阿爸。阿爸早已有防备,不让其踢中。阿爸始终把犁铧狠插在土中,大声地喊着指令,用竹枝棍狠打黄公牛,让它老实听话。黄公牛使劲往前冲着,阿爸将犁铧重重地插在地里,使得土像波浪似的翻卷开来。由于黄公牛乱蹦乱窜,地被犁得横七竖八,很不规整。
到中午时分,牛感到越来越疲惫,渐渐安静了下来。它按照阿爸的意思,开始渐渐沿着原来的犁沟来回走着,犁沟也越来越伸展了起来。表叔索性将缰绳交给了阿爸,让阿爸自个儿驾驭牛耕地。阿爸一手掌着犁头,一手握紧鼻环绳,独自驯起牛来。刚开始,黄公牛有些不听话,常常跑出犁沟,到边回转时,它倔强地忽左忽右乱窜。表叔时不时地协助一下,让黄公牛来回沿着犁沟前行。
到下午收工时,黄公牛已听话了许多,阿爸也比较好地掌握了驾驭黄公牛耕地的技能。往后的几天时间里,阿爸趁热打铁,继续调教黄公牛耕地。经过阿爸的严格调教,黄公牛也十分听话。耕地能走直沟,能熟练地转弯,而且还能吃苦。
从此,黄公牛承担起了合作社繁重的耕地任务。它年轻力足,犁铧口无论深浅,都能拉得呼呼直响,旱地的新土不断地被翻出来,散发出一股股新土地的气息。黄公牛不仅旱地活干得好,而且还经常帮着水牛干水田里的活。插秧季节,合作社的水田多,仅有的几头水牛忙不过来时,就安排阿爸将牛牵到现场翻水田。它拖着沉重的犁健步如飞,把水田里的土翻得哗哗直响,土质被翻得柔软细腻,插起秧来非常方便,受到插秧人的一片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