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梨花满树的三月,春风十里,梦回故乡九龙县三垭镇龙塘子村的梨花树下,躺在哪芬芳的石板椅上,任雪白的花瓣雨落满全身,似乎听到表舅遥远的从苞谷地边歌声悠悠入耳。不一回儿便来到我身旁打招呼问候一翻。表舅家的梨花树,他说已有三年只开花没结果了。表舅坐在我身边嗟叹,埋怨他的不尽职责,几次提议想要砍掉它。但舅母和表哥总是呵护着,没有按表舅的意愿伤害那棵劳苦功高的老梨树。面对举一树素白梨花的老梨树,我想到的绝不仅仅是,它能否为我们结一树甘甜肥大的梨子。我总认为,那棵老梨树绝不仅仅只是一颗老梨树,它是一位饱经人世忧患的沧桑老人,还有如我一直难以忘记的那棵快上百年的核挑树。它们虽是植物,但它们也是有自己的情感的,会在寂静的时候,悄悄的与我们沟通交流。在我的感觉里,站在夜色里的老梨树以及久已没影子的核挑树,分明就是两位慈爱的老人,我依稀好像听到了它们在喃喃低语在议论着什么呢。
有一年表舅因为要建一间羊圈房,狠心想着砍了那棵可以结满四口袋的核挑树。那情景,我至今还记忆犹新。儿时家穷,兄妹多,除了核挑和梨打打牙祭,哪有零食吃的呀。核挑树和梨树,就成了幼小的我们姐弟心目中最慷慨、最能让我们开心的尤物了。果子成熟与不成熟都无所谓,都能让幼小的我们姐弟摘出、吃出一串串的欢声笑语和快乐,都能让大人们欣慰一笑。
不知何故,忽一日表舅吃了午饭后,高举斧头砍向了那棵百年老核挑树。我们姐弟几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去问,怕挨打。于是我们姐弟几个只好躲在屋里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不敢出声。表舅的斧头每砍一斧子核挑树就像砍在我们姐弟幼小的心灵上似的。当表舅蹒跚着走向梨树的时候,我挺身而出对表舅说:“为什么非要砍了它呢?它还没长大呢,就结那么多的梨给我们吃,我恳求你不允许伤害它可以吗,它还是那么那么的弱小呢。”表舅沉默了半天,他才终于放下了高举的斧子,没有说话、黑着脸看了我一眼,却将斧头扔在了脚下,站在那里望着那棵还不壮实的梨树怔怔发呆、出神。这让我诧异了,难道表舅也不忍心砍掉它吗?长大后才知道,那时是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果,必砍。表舅冒着及大的风险,为了把那棵还算是小树的梨树伪装起来了,这才没人计较、遇难成祥了。小梨树,终于可以自由生长、生存了,而我也不再担忧它的未来了。那日子肯定是越来越红火吗,那棵小梨树再也不用遮遮掩掩,像所谓的内奸一样见人就躲了。也许是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吧。从那年起,那棵梨树玩命似的开花、结果,到了有梨子的季节,常可听到邻居们羡慕至极的赞语,我也常为表舅家有可以结果馈赠他人的梨树而欢天喜地不已。
我之所以说老家的梨花树是位沧桑老人,是有根据的。在表舅家经济略微好转的时候,它却只开花不结果了。它似乎已经隐隐地感觉到了自己的使命就要结束了,厄运的到来、只是时间的问题,也是势在必行的了。为了让表舅安心理得、无所顾忌地送它魂归西天而自先为自己设下了涅槃的前兆。
记忆中,童年是在老家史洛纳达梨花树下长大的。记忆中,故乡的梨花树是祖爷辈分种植留下的。苍劲粗壮的树干,表舅环抱双手无法合拢,枝干盘虬卧龙纵横缠绕,表舅说此树在他小时候的记忆里便有了,历经百年风雨仍梨果累累,是我们家的风水宝树,也是全村人的福星。春有雪白梨花瓣雨落,夏有葱茏绿荫摭阳伞,秋有梨果飘香解千馋,冬有老树喜鹊叫喳喳。表舅家的梨花树下成了全村人的聚集宝地,更是我们这些小猴子们的游戏乐园。
在那段难忘的岁月里,我是寄居在故乡的一位“城里来的”小客人,享受着父老乡亲们无尽的亲情呵护和照顾。每当饭点,与表舅、表哥在梨花树下吃上坨坨肉与酸菜汤晚餐的时候,隔壁的叔婶大伯们总会变戏法一样端来许多新鲜的稀罕“美味”:表哥起早赶集带回来的果瓜、油条……食不果腹的艰难日子里,我在故乡纯朴亲情的滋润中,却像梨花树上一只快乐的小鸟快活地飞翔在故乡的村前屋后、田间地头、广袤的史洛拉达大地上。
老家史洛拉达待麦穗飘香,梨花落尽,夏已至。梨花树变得枝繁叶茂起来。表舅适时地浇水施肥,修枝剪叉。那时没有农药喷洒杀虫,只能人工护理,不时要爬上树桠扑蛾捉虫,这也是我们这些儿时们最愿意干的一件高兴的趣事。
记忆中梨花树下的那口水井是全村唯一的生产生活用水。每当夏天干旱,灌溉高峰来临,便会排起长长的打水队伍。队伍以年轻力壮的叔伯父辈为主,边互抽兰花烟边切磋农事等待,伴随着吱吱吖吖欢快打水声,清澈甘甜的井水桶桶流入田间地头。梨花树下烟雾缭绕,欢歌笑语,稻花香里说丰年,不知不觉梨花树上己结满青涩小果。
表舅的蒲扇摇曳在夏天的清晨和黄昏里,守护着已是青果满枝的梨花树,主要是防猴孩们乱摘。“青涩小果未熟,口馋摘下又不能吃,可惜了!放心,等梨子熟了,又香又甜,挨家有份,保证吃个够!”表舅在梨花树下,放学路上,挨个许诺着小“馋猫们”。
那个梨果累累的秋天来了,表舅却失约了!秋天的梨花树下,表舅就要远行到拉布俄卓看病。表舅不安地问不知世事忧苦的妞牛,表舅要去手术了,不知疼不疼。天真无忧的妞牛似懂非懂地安慰着,表舅莫怕,打麻药不疼,睡醒一觉,有妞牛在呢。
那个金黄梨子满树的秋天,一场秋雨过后,表舅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表舅的许诺没变,表舅依旧家家送去丰收的梨子。梨花树下只留下表舅和妞牛盼望表舅的身影。
又到了这梨花满树的三月,雪白梨花瓣雨潇潇,春风十里望亲归,满天飞舞的花瓣是我停不了的思念。离开故乡的梨花树已很久了,家乡的父老前辈们和表舅已走了数十年,故乡已物是人非。今夜,久远的岁月里飘来故乡梨花树的花香,多么希望你们迎着暖暖的春风向我走来,再一次走入我梨花树下的故乡——史洛纳达。
(2023年3月27日慢笔于县城寒舍)
作者简介:沙马鲁石,男,彝族,四川九龙县人。2010至2011年任九龙县《彝族谱系》编委、《九龙县彝族历史风情人物》编委,2019年任政协九龙县第十三届委员会委员。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新时代摄影》全国理事会会员、四川民族文化影像艺术协会藏羌彝走廊委员会专家委员(硕学会士)、四川当代诗人,四川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甘孜州作家协会、企业家摄影协会(深圳)会员、甘孜州摄影家协会会员、甘孜州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九龙县摄影协会理事等。业余爱好文学.摄影创作,作品散见于《民族》、《四川党建》、《康巴文苑》、《星星诗刊》、《当代诗人》、《作家》、《天府散文》、《新时代摄影》、《人民摄影报》、《西南作家》、《凉山文学》、《贡嘎山》、《四川政协》、《文昌文艺》、《民族研究》、《甘孜日报·康巴周末》等各类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