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明:彝族,四川九龙人。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业余文学创作,先后在国内各类报刊杂志及微信平台上发表文学作品200余篇。其中,曾获2020年全国青年作家文学大赛散文组二等奖。主持编撰“康巴彝族谱系历史文化”丛书,荣获四川省甘孜州首届文学艺术奖“特别贡献奖”,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市、县院所第八次优秀科研成果一等奖。出版了《那些年,我们这样过新年》、《康巴彝族作家作品集》(与人合著)等多部作品。现为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中国散文网会员、华夏博学国际文化中心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摄影协会会员、四川省民族文化影像艺术协会顾问、四川藏羌彝走廊委员会专家委员、四川省广播电视台广播节目听评评委库成员、四川省甘孜州文联副主席等。
(图片来自美篇:摄影 谢康)
过年猪,在我们彝家山寨是非常讲究的。就拿我们家来说,去年刚过完年,阿爸阿妈就张罗着要购买过年猪了。过年猪,可以是自家母猪产的崽喂养,也可以是到别的农家购买回家喂养。
过完年后的第三天,阿爸阿妈就张罗着购买来年的过年猪。于是就吩咐我到烟袋堡子村购买过年小猪,并一再叮咛,一定购买一头非常壮实漂亮的小猪,用作过年猪喂养。我怀揣着阿爸给的购猪钱,背着用竹篱编制的背篼,翻过一座又一座山,蹚过一道又一道沟涧,很快来到了烟袋堡子村。
我在该村转了好几家农户,都没有如意的小猪崽。最后,在村中间姓潘的一家农户家里,我找到了比较满意的小猪。在较宽敞的猪圈里,一头肥壮的母猪正躺在草甸中央,一头肥嘟嘟的小猪正在吮吸着它的奶头。小猪紧闭着双眼,只顾自己一个劲地吃着奶,好像整个世界只有它存在似的。据主人家说,今年这头肥壮的母猪,就只产下这头小猪。
这头小猪的模样可爱极了,不仅非常合我的心意,而且完全符合阿爸阿妈给我交代的过年猪的条件。
于是我对猪崽的主人问道:“你家卖不卖这头小猪崽?”主人非常痛快:“只要价钱合适就卖!”我急切地说:“你出个价吧!”主人干脆说:“三块钱一斤!”“好,就这么定了!”我不假思索地说。
主人从圈里将小猪崽提出来,用秤一称,不多不少,刚好 20市斤。小猪崽哼哼直叫,活蹦乱跳,差一点从主人手里滑回猪圈。我立即将小猪装进背篼,背在背上,感到沉甸甸的。白天刚落下帷幕时,我气喘吁吁地将小猪背回了家。
第二天清晨,太阳刚从东边的山坳里冉冉升起,阿爸阿妈就到早已准备好的猪圈里观看小猪。阿爸一边抚摸着胖乎乎的小猪,一边高兴地对我说:“买得好!买得好!”他转过身对阿妈说:“要好好喂养,把它喂得肥肥的,明年好过年!”面对阿爸的夸奖,我心里像灌了蜜似的,别提有多甜了,浑身的倦意早已烟消云散。
“这小猪是群猪崽,还是独猪崽?”阿爸一边给小猪喂饲料,一边关切地问道。“当然是独猪崽啰!”我脱口而出,脸上显示出得意的神情。
“哎呀,你这个笨蛋,烟袋堡子村有那么多猪崽,你怎么偏偏就买这头独猪崽呢?”他倏地从猪圈里跳出来,气呼呼地坐在猪圈边缘上的石头上,一个劲地抽着兰花烟。真没想到,我花了这么大的精力购回猪崽,竟被阿爸莫名其妙地责怪了。于是,一股莫名的委屈从心中油然升起,眼眶里装满了泪水。
阿妈对阿爸的责怪颇为不满:“哎呀,你发那么大的火做什么?”她转过身安慰我说:“都怪我们没有给你讲清楚。”因为很久以来,我们家过年猪,要么用自己家母猪产下的猪崽作过年猪,要么阿爸从别的农家户购买猪崽作过年猪。今年我们家没有了母猪,只好到别的地方购买过年猪。
过一会儿,阿爸恢复他那和蔼可亲的神态,对我们介绍彝族过年猪的各项规矩。原来,彝族过年猪挺有讲究。过年猪不能用种猪和母猪。同时,过年猪还有猪毛色上的忌讳,不能用白毛色的猪。另外,独生猪崽也禁作过年猪。俗话说:“独狗崽飞天,独猪崽入地。”如果谁家的母猪生下独崽,就被视为不吉祥之兆而立即埋入地坑,让旁人不知,否则是这家人的不光彩,并忌此类肉祭献祖灵。
阿爸还饶有兴趣地给我讲起了一个彝家山寨过年的故事。相传,有一个孤儿家很穷,没有过年猪。到了过年的前夕,他做了一个梦:山寨各家的祖先都一起回来过年。走到一个山坳上歇气,别的祖先兴高采烈,都说自己的家人肯定给我准备了什么什么,而他的母亲则愁眉苦脸。别人说完了她才叹息道:“我是白来的,因为我儿子没有本事,很穷,今年也会空去空回的。”儿子梦到这里,惊醒了,他越想心里越难受。等到天亮,他把他家仅有的一头耕牛宰杀来过年了。送年(祭祖归灵)后的那天清晨,这个孤儿用菜板作枕,放肉的篱笆作垫,刚入睡,他梦到所有祖先在一个幽静的草坪上歇气。各自还吆赶着猪、牛等“过”给他们的年货。别的祖先惊奇地看到他的母亲赶来一头牛,都问许诺她儿子的是什么?她说“我太高兴了,给了儿子家来年荞麦大丰收,人丁有发展,牛羊放一群”。果然,第二年,他家生得了一胖小子,荞麦无处装,牛羊也成群结队,满山遍野。从那以后,彝家山寨的人们更注重准备过年猪和其他过年祭品了。
阿爸治家有方,阿妈勤劳贤惠。阿爸将这头独猪崽卖给了正在我们山寨搞地质勘探的外地职工喂养。阿爸很快又从别的地方购回一头胖乎乎的猪崽,关在猪圈里开始喂养起来。看来,明年的过年猪会越喂越肥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