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学诗:彝山棠梨花(散文)
作者 杨学诗 2021-02-27
原出处:彝族人网

棠梨树,蔷薇科野生灌木,在我的故乡——彝族支系阿细人聚居的滇南弥勒西山,高山深箐,地边路旁,处处见长。因其树皮黑褐,纵裂,有的还具刺,不引人注目,少有人问津。然而“料峭寒春晓,棠梨花放早”,每年春节一过,棠梨树竞相开花,中用也中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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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勒西山,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名副其实的大石山区,大地、宽地显然极少,但草席宽、簸箕大的“小地”,到处都是。只要开发好它们,搞点包谷饭填饱肚皮,完全没有问题。然而,就在我需要吃“长大饭”的时候,“文革”开始,极左思潮泛滥,社员们劳动,只能是集体劳动,且对象只能是那面积不多的大地、宽地(时称“大寨地”)。至于“小地”,宁肯闲着,荒着,长草长刺,没人去管,但你若抬锄头去挖一锄,那就是“搞资本主义”……结果,口粮严重不足,人们不得不纷纷去采摘树花掺杂包谷面充饥度日。山上可食用的花种不少,可苦刺花核桃花过于苦涩难以下咽,石榴花金雀花过少不好找,桃花梨花要结果舍不得采摘,马樱花老白花据说花蕊有毒不敢多食,因此,能填饱人们肚皮的唯有是噴发淡淡苦香味的棠梨花。可以肯定,那时的西山,如果没有棠梨花,我和我的很多很多的同胞,别想有一天能找到填饱肚皮的感觉(除非你敢把几天份额的包谷面作一顿来吃掉)。fuz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棠梨花可以当“饭”,但采摘却艰辛。即棠梨树在野生灌木中为植株最高,可达仗许,且爱抢阳光,一蓬棠梨树,棵棵梢头都积极向上,长斜长歪长低的极少。而且,棠梨树虽为灌木中的“老大”,却从不挤压同类,因而其下、周围往往都有红果刺、勾刺等之类具刺植物的缠绕。我不知道有多少次曾跟着祖母或母亲,去山上采摘棠梨花,每采摘一蓬棠梨树的花,都用镰刀首先清理出一条“路”进去,然后将有碍于采摘花的刺棵及其他灌木割除。然后,找一根长长的木棒(有时是从家里扛去的竹竿),梢头绑上镰刀,祖母或母亲抬其将棠梨树的树枝勾住、勾稳,然后用力地将木棒往下拽(因为舍不得砍树),到手够得上采摘时,又将木棒下端紧紧地夹于双腿之间,或绑上一块石头,以腾出手来提箩筐采摘棠梨花。采摘时,手指手板、脚趾脚板随时有被刺扎伤的风险。棠梨刺长得稀疏,可有毛线针粗订被针长,扎进皮肉若深,仅仅靠用针挑用手挤根本无济于事,须在伤口处涂上香油,放到火塘边去烤,让香油受热而渗入浸润刺身,等刺身彻底被浸润滑时才能够用手将其挤出。如今,每当我想起已经离世了的父亲母亲、爷爷奶奶,脑海里常浮现出他们那被棠梨刺扎伤脚板而抹上香油抬到火塘边烘烤渗油的情形。fuz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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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如然,可那时候的彝山人,目睹过或听说过旧社会饿死人的惨状,因此,都特别地相互关照——无论男女,年轻力壮者若与别家的老人或小孩一路去采摘棠梨花,采摘到的显然要多,回家时他们都会抓几把放进老人或小孩的背箩里;平时,棠梨花甲家采摘到的多有剩余,乙家采摘到的少不够吃,乙家去甲家要上一碗,甲家就像今天的我们给人家一口水喝那样的爽快……fuz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上世纪70年代末,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彝山,捆细在阿细人身上的政策绳索被解开,社员们抬锄头去挖荒山“小地”,已没有人再说 “搞资本主义”,于是整个西山被群众解放出来的荒山“小地”,竟达数万亩,全都种上了包谷。接着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分配上“留足国家的,剩下的都归自己所有”……从此,西山上的棠梨花由“饭”变成了菜——fuz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本味淡淡的苦香,吃起来筋骨可感。做法多样:将采摘到的棠梨花,进行焯、漂、洗除去苦涩后,可以是凉拌,即拌入酱油醋盐巴油辣椒茴香籽等的佐料;可以是素炒,或拌以韭菜或鸡蛋或豆豉或腌菜同炒;也可以当配菜与肉食共烹……反正完全随由自己的意愿来选择了。我呢,还会去喝少许的焯煮时出的那苦涩的水液,因为多本药书记载:棠梨花可入药,有健胃、消食、止痢、止咳、解毒的作用……据在昆明工作的大学同学说,棠梨花目前是“云南传统花食中的佳佳者”,我不知这是否过誉,但无以计数的人喜欢食用棠梨花,则是亲眼的目睹。fuz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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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棠梨花是好菜,自1991年我被调到弥勒城教书后,常有彝山故乡的学生家长一到早春二月,就提一小袋一小袋的已经经过焯、漂、洗的棠梨花来给我。起初,我极不忍心接受,因为采摘棠梨花确实艰辛。然而不接受会深深地伤害同胞们的心。他们怎么说?差不多都这么讲:“当老师不容易,旧社会若有娃娃读书,是要给老师送腊肉送大米……现在呢?你们老师特别是在城里的老师,大鱼大肉吃腻了,要的就是些山茅野菜——这,是我们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观察了解知道的……棠梨花不值钱,可是我们的一番心意哪!”fuz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给老师表“心意”,也要“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观察了解”?!因此,凡是有家长送来棠梨花,我都统统“笑纳”——吃不了,就晒干储存嘛。然后,当彝山上有篮球比赛或摔跤或文艺汇演等之类的活动时,我就借机提上一些糖果或粉丝、豆腐皮之类的东西送给他们,以感谢他们对我们教书人的惦记。fuz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送棠梨花来的学生家长,居住地距弥勒城除可邑、阿基邑、大额依、马龙、拖基等只有10多公里外,其他的都在20公里以上。者衣的普俊花,我没有教过她,教过的是她弟弟;凰村的郭兰大姐,其女儿从我们学校毕业已十七八年……可她们一直没有忘记我。fuz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你看,今年郭兰大姐又提着一塑料袋的棠梨花来了。我惊讶——去年12月,弥勒遭遇了数十年不见的大寒天气——仅只一两个早上的功夫,城里历来硬铮昂首的大竹子、厚皮树,和我不知名的很多行道树,梢头全被霜打得晕头转向,一片枯黄,不可能再发芽了。弥勒彝山,海拔比城里的高出1400多米,那时无疑冰天雪地——还属灌木类的棠梨树,难道还能在劫可逃?郭大姐说,棠梨树生命力之强,也超出她的预料!fuz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两天后,普俊花也又提棠梨花来。她说:“大哥,我打算明天(星期六)再回家,到时你和大嫂就跟我到上山看看棠梨花,采摘棠梨花吧——久居城里的人,应当出去看看风景,吹吹风,亲近亲近自然,这样才对身体有好处啊。”fuz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俊花的话,我和妻都觉得很在理,于是次日早上,与其坐上一辆微型车一路向西,经过12公里的柏油公路和30公里的乡村公路,就到了者衣。一下车,四处青山绿树间这里一处那里一块的雪白耀眼,俊花说那都是棠梨花。我们走进看,那花开的态势,跟我过去见过的完全一样:花儿含苞吐蕊,层层叠叠,密密匝匝依附在黑褐色的树枝上,一团团,一簇簇,就像覆盖在树梢上的白雪。微风吹来,花枝不停摇曳,馨香飘溢,碎雪般的花瓣好似一群洁白的小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然后一片片袅袅地飘落在我们的头上,身上……我不管牛头对不对马嘴,情不自禁地吟诵起了唐代岑参的诗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fuz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此次上山,由于俊花采花勤脚快手,我扛回了一编织袋的棠梨花。显然吃不掉,就叫妻赶快做好晒干储存的准备。没料妻说晒干的总没有新鲜的可口,建议送些给我在过的几所学校的彝族同事。我完全赞同,立马叫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各自提一塑料袋的棠梨花去送人。他们很听话,可最后个个都把棠梨花提了回来。我纳闷:印象中,在城里工作的彝族同胞,对棠梨花都情有独钟,可是,怎么……家人解释,一个说法:人家也有山里的学生家长送来的棠梨花,吃不了喽,因此都只抓了一把留下来,表示“心意”领了,其余的就……我明白了,自己有疏忽——彝山棠梨花,何处不开放?!fuz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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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学诗:系地道的弥勒彝族人,云南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学历,1980年参加工作,曾任学校副校长、党总支书记,市教研室主任等职。1981年开始业余走笔,曾在《文艺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人民教育》《云南教育》《红河文化》等报刊刊发过散文《彝山捡喜》、小说《稿费》、报告文学《大山的女儿》等各类形式作品700余篇。2003年被云南省作家协会吸收为会员,2004年被云南省人民政府认定为“特级教师”。现退休任弥勒作家协会副主席,《弥勒彝学》杂志责任编辑。
发布: 阿着地 编辑: 阿着地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