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曾经梦想过长大之后一定要去做一个真正的牧鸟人。一个引领着广大的鸟群在湛蓝而高远的天空任意翱翔任意翩飞的、幸福的牧鸟人。
我梦想着终生能够与那些自由而又快活的鸟儿,共同拥有一片广大的天空。为此,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梦到过我最终拥有了一双寒铁一样坚硬而且充满力量的翅膀,梦见我瘦小的身躯长满了华美而又高贵的,五彩缤纷的羽毛。梦见我与众多的鸟儿,在飘荡着白如净玉的云朵与挥洒着金子般阳光的天空中并肩飞行。
那是一段童真的岁月,也是我生命中一段最为纯洁,最为简单明了的日子。
在那些美好而又温暖的日子里,我常常仰望着大理的天空,仰望着天空中那些自由而平安地飞翔着、舞蹈着的鸟群,倾听着鸟儿们优美而又清悦的鸣叫和歌唱,心中充满了对天空,对一种可望而不可企及的生命高度的由衷迷恋与神往。
我坚信,我的前生肯定是一只不同寻常的鸟儿,我曾经从属于苍山洱海之上那一片充满魅力的,像蓝玻璃一样清洁的,广大而神秘的天空。
许多年以后,当我因为求学而孤独地伫立在繁华的京都一座气派的高楼之上,枯燥乏味地仰望着头顶上那一片乌烟瘴气,雾霾弥漫的天空时,我又不由自主地怀想起了那些童贞的岁月,怀想起了大理的天空,怀想起了童年时在老家的草垛或者山岗上,仰望天空的每一个童话般美好的日子。
在北京,在朋友家那一座被防盗网密密麻麻地分割的,囚牢般严实而坚固的居室阳台上,我所能够仰望到的天空,是一片片破碎的铅灰,是一团团僵硬的淤积。是满目杂乱无章的,暧昧而污浊的烟尘。
在这个远离云南,远离大理,远离大山,远离田园牧歌的京城,我再也仰望不到故乡大理那种赏心悦目的,天空的湛蓝。再也倾听不到那些空灵而又清远的,鸟儿的鸣唱。
童年时在大理老家能够时常仰望到的,那种明快的湛蓝,那种纯粹的高远,在遥远的京城,早已随着社会生活的迅速物化和工业文明的高速发展,被一点一滴地消解和腐蚀了。
物质文明真是一把双刃的利剑,弄不好反而会割伤自己。许多人类文明的发祥之地,如今大多都已化成了一片废墟。古埃及如此,古罗马如此,就连眼面前的紫禁城,也在开始缓慢地走向衰败,走向沉沦。
风沙漫卷古楼兰,被污染和破坏的环境,正悄悄地在改变着我们的生活,改写着人类的命运。而我们又是如此的麻木,如此的冷漠。其实只要稍微回过头去看一看,我们就会警觉,有许多美好而又纯粹的东西,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被我们毫不珍惜地舍弃和忽略了。
我最早体味到仰望天空的快乐,源于对那些苍鹰的景仰。那时候在大理的老家,每一座山岗,都有苍鹰在栖息,都有苍鹰在奋飞。这种长有一双充满力量的铁黑色翅膀的猛禽,或迅疾若闪电,或舒缓似流云,时常出现在大理的天空。它们是我迄今为止所见到过的,最矫健也最有气度的大鸟。
它们总是选择在那些阳光灿烂,天朗气清的日子,相互邀约着从一座座雄峻而又阴冷的山崖上起飞,然后便一圈一圈地盘旋着,向着高远辽阔的天空缓缓上升、上升……最终淡远成一个黑点,融入天空那无边的湛蓝。
在我的印象中,没有任何一种鸟儿,能够抵达苍鹰所能抵达的那种高度。那湛蓝而高远的天空,既是苍鹰最初的战场,也是苍鹰最后的坟场。
另外还有大雁,它们总是在夏末的最后几天,信用守时地飞翔过大理的天空。这些圣洁而又飘逸的精灵,一旦舒展开它们刚劲而有力的翅膀,便会义无反顾地向着遥远的南方不舍昼夜地飞行。当它们奋力地拍打着那些羊脂般洁白的云朵时,金子般的阳光就会慷慨地洒满它们那苍茫而遥远的旅途。
除了苍鹰,它们是我又一种真心尊崇的鸟儿。在众鸟之中,它们最智慧也最有灵性。当它们把鸣声随意地挥洒在湛蓝的天空时,光彩照人的清秋,便会悄无声息地降临我们的家园。
在远离大理的京城,我时常怀想起大理的天空,怀想起那些充满美好想象的乡居岁月。
怀想起在大理的原野上那些仰望天空、心静如水的日子。
因而,在那段原本短暂但感觉却十分漫长的时光里,我总在盼望着有一天能回到大理,回到那些宁静的原野或山岗之上,仰望着头顶上那一大片清洁而湛蓝的天空,直到黄昏。
作者简介:李智红,彝族,1963年生,云南省永平县人,大专文化,中国当代知名彝族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世界华文作家协会会员、大理州文联常委。现任云南省大理州文联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大理文化》文艺月刊编辑,大理州作家协会驻会副主席,《读者》杂志签约作家。著有诗集《永远的温柔》、散文集《布衣滇西》、随笔集《静夜煨茶》、散文诗集《云南高原的嗓门或手势》、杂文集《杂感微言》、散文集《西双版纳的美》、随笔集《舍与得的人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