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雪过天晴,土拉骑摩托车带着去山上拜访他的叔叔。早在新疆就听闻叔叔的大名,只是由于当时他反乡治病,未得相见。作为土拉一伙在新疆的主要带头人,叔叔最先到达新疆,并且与当地的包地老板建立了稳固的关系,所以想到即将见到一位曾孤身闯新疆的“传奇人物”,自然十分激动。
摩托车在山路上骑了一个小时左右后,开始缓慢驶入土拉叔叔家的房前。在这片伸手可触星空的地方,还能见到屋顶上没有融化的雪。见到叔叔家的房子时,我很难相信这是在新疆能够挣大钱的“领工”会住的地方。房子仍旧是老式的土房,院子里泥水混杂、牲畜横行,或许跟林先生第一次进入凉山时所看到的场景相差无几,显然“精准扶贫”还没有“精准”到叔叔家。进入屋子里,扑面而来的腊肉香肠足以证明叔叔家可算“富足人家”。据悉,在叔叔外出的这些年,家里留守的老婆孩子每年都能养两头接近五百斤的过年猪。
事实上,正如草原的蒙古包一样,山上彝人的土房或许也正适应了耕牧结合的生计方式。“每年出去挣了钱,除了花销,其余的买羊和牛进行放养;人不可能一辈子打工,再出去一年就再也不出去了,现在有十多头牛和七八十只羊了,以后有固定收入”,说这番话前叔叔刚向我抱怨几条野狗咬死了他在山上放养的十几头绵羊。细观叔叔,其实是并无非凡之相,他像许许多多朴实的一人一样,原本可能一辈子藏身于山林,只是为了生计远赴他乡,谋求生存发展之道。
在火塘旁坐定后,前来与我交谈的邻里亲友络绎不绝,很快将火塘团团围住。叔叔招呼几名后辈在我的百般阻拦中杀下一头猪,动作轻快,烧肉的香味迅速铺满屋子。有肉无酒的局面很快让叔叔觉得如此待客很是尴尬,事实上作为客人的我也很是惭愧,没能带来哪怕一箱啤酒。然而,我和叔叔的困境是一样的,在这高山之地没有任何商铺,买酒要到山底下的乡政府附近,骑摩托车来回需三个小时以上。尽管没有酒,但是火塘和烧肉使得气氛祥和又温暖,我竟记不起上一回如此纯粹的吃烧肉是何时。
烧肉还未吃完,土拉一舅舅从屋外进来,抱着一箱沉甸甸的啤酒。叔叔见状,面露大喜之色,“全村就只有你有一箱啤酒了”。屋子里的男人不多不少,正是十二人,每人刚好一瓶,在火塘越烧越旺的同时,这场宴会也开始达到高潮。我手握这来之不易的啤酒,竟不敢像往日一样大口喝下,而是轻抿了一口;由于山上冰雪未化,这瓶酒清爽可口,能够深切感受到其从口中到肚子的整个过程。每个人都提着各自的酒互敬问候、谈天说地,这生活苦难,这彝人古今,这山间情意,哪一样不在这一瓶18年的啤酒里。我们用一瓶酒饮了整个晚上,每个人都小心翼翼,深怕下一次被敬酒祝福时不能报以同样的深情。
这或许是彝人喝酒最本质的追求!一瓶能醉,与十箱不倒,哪番情意更重,值得深思。回想这二十多年,这该是我喝过的最好的一瓶啤酒,瓶中满载情意,一口醉,一瓶已是赛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