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在西汉末年、东汉初年的勒格施惹（lep ggep sy sse，任贵）时代，就叫虎像（也有虎啸的说法）的城市，烟雨到今天，在那群近三百万彝人里，每每遇见就会唠叨一件事情，近期奔了几次丧，多数戏剧场景直指拉布哦觉(la bbur op rro)殡仪馆。人们常常提及，说明此事已经给大家，带来超负荷的压力，那个地方，今天情非所愿也得去。
听到乌鸦叫唤，更多的时候，会有老人走了之类的信息，随即而来，而且据一些有识之士预言与经验，接二连三。
立马告假，丢下工作、学习以及家务，急匆匆从城中心，朝川兴方向赶去，有时结伴，有时独行。当行至要到大树子的地方，大道拐向左手面，有一条笔直伸向大山脚下的路，民间称呼黄泉路（芳华路）。
俗话说，此条路上无老少。二十多年来，我不知行走了多少次。彝人普遍情况下，听说有关联之人逝世：里格里得，黑格黑得(nyi gge nyi dex,hxit gge hxit dep)，意思是收到不幸消息，坐着听到坐起身，站着听到站起身，前往吊唁与互助。
直行一小段里程后右拐，殡仪馆就在路的尽头，一座不算小的馆场，各种规格与档次，也在这里，像今天浮躁的社会一样，泾渭分明与错落有致。今天，民间俗说，广袤凉山，最大的露天酒吧、娱乐场所和交际场地，就在这座林荫苍翠的殡仪馆。它坐落高枧与川兴中间大坟堆那一带，就是汉代越西郡府的背后山腰里，传统习俗里彝人逝世后，一般要上村落背后山坡火花，这算巧合吗？
进了城市里的彝人逝世后，去殡仪馆也是时代变迁、历史发展与现实需求的选择。彝人今天的丧葬习俗有一些小变化，主要是个体层面的变化与变异，主流还是传统火葬习俗。
据多年田野调查，也屡次咨询无数毕摩与德古，彝人的人界与天界的界定，是从断气的那一刻算起的。
传统故事里。凉山地区，彝人逝世了，就会马上规整遗容，让死者合上目和防止七窍流血，同时洗净身体发肤，让其干干净净与清清爽爽地离开这个苦难的尘世，接着穿上黑白蓝配套丧服，将遗体放家里或搭棚放场院里。
亲属们做完这些，于是开始哭泣，用悲痛的哭声通报四邻。寨子里，人人都会放下手里的事情，哭着赶来合力料理丧事。
常常是由老者和毕摩，合议择吉出殡日期。日期由逝者属肖、命宫、死日，查经掐算而定。一旦确定下来，就会委派邻居分赴各地，给远方的亲友报丧。
出殡前一天，彝族称之为措惹(co rex)，意为集中人之日。奔丧者大多以一个家支或村寨为单位，有提酒的，也有牵牛羊或悬举帐布的。由女人走在前，男人走在后，老人前辈走前面，年轻后辈跟后面，排成一列依序进入主人家，人人痛哭一场，之后就劝诫家属节哀：老人辞世是青笋脱壳，菜熟叶黄(map mut bburx gur hlyp，vop pip o shy hlyx)是人类新陈代谢的自然规律，用不着过分悲伤。主方则席地而坐，用酒给他们洗尘，简要说明死因及介绍生平事迹。
守灵是亲友及邻居间团结互助和哀悼死者的一种情感表达方式。灵床前既有悲戚的哭声，也有娱乐的酒语，彝人谚语：阿普死德死，阿迩格德格(ax pu syx dde sy，ax ly ggep dde ggep)，意思是爷爷死归死，孙子玩归玩，表现出一种在死亡面前，淡定乃至静如止水心境。
当然最吸引人的，莫过克格哈查（kep ggep hxa cha，彝式玩笑与智辩），以宾主对垒形式，引经据典与临场发挥相结合，双方时常争得面红耳赤，难分难解。阿古泓或阿古格(at ggu hxop，at ggu ggep)，同样贯穿在这一夜的活动之中，也有组织许多人，排成阵列，以一人领唱，多人复唱的形式，为死者送魂。
上山火化的那一天早上，会请毕摩举行仪式活动。通过诵《指路经》，旨在阻止死者带走在场人员，特别是亲友的灵魂，同时为死者做最后的指路。
最后的告别仪式。在场的人，队列随灵床后边朝前挪动，此时此刻，儿女子孙及亲友，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一直把灵床抬到柴堆上安放，启动火化仪式。
古此(ggu cyt，出殡)分牛肉仪式。呜枪意示，向前来蛮缠死者灵魂的魔鬼开火，为祖灵除掉，去祖界路途上的邪魔。在震耳欲聋和雨点般的枪声伴奏下，按人头分一份砣砣肉和荞巴。民间传说，当天的牛肉是最洁净的，因为各路鬼灵精怪，都去分享死尸肉去了，无暇顾及与玷污古此里的牛肉及其它食品。
火葬这个传统丧葬习俗，在彝人中传承了多少时间，就我的人类学、历史学和社会学知识背景，断代依旧困难，但用悠久二字形容，不用辩驳。
去殡仪馆是一条人性关照和人文关怀的路。
去殡仪馆的路上，我想起毕摩阿普的那一句：不要相信路上方的灌木，不要相信路下方的黑石，沿着白色的路自然而归(gga hxa syr cup ddop tat njyp,gga jjy lur nuo ddop tat njyp,gga qu chop da bur la)。
（2016年11月5日深夜 落笔闭门思过居）
